第25章 墓前
莫子衿也不進屋,只撩了袍子在門檻上坐下來,将面具推倒額上,露出大半張臉來問道:“我這樣你都能認得出我來?”
秦奕挽起一邊的唇角,比劃道:“你怎樣我都認得出。”
莫子衿低頭默了片刻,摘下自己臉上的面具,走過去輕扣在秦奕的臉上,然後抱着胳膊斜立在一旁,平靜地盯着那張猙獰恐怖的臉看。
秦奕一只手還握着一本書,見莫子衿如此,以為他又犯了些孩子氣,便将手中的書輕扣在桌上,比劃着問道:“我現在這樣子,可好看?”
莫子衿笑了,目光些許迷離,點頭道:“好看。”然後伸手摸上那張冰涼的面具,一字一頓地說道:“秦奕你知道嗎,我想在你的心裏留下印記,以莫子衿的方式。”
秦奕愣了一下,對莫子衿這番話并沒有理解,擡手想将臉上的面具摘下,卻被莫子衿按住了手,推到一旁,莫子衿自己伸手将他臉上的面具摘下,又重新戴回自己的臉上。
隔着面具,秦奕看不見莫子衿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就只得帶些怨氣地比劃道:“怎麽,今兒你就打算帶着這麽個東西不摘下來了?”
莫子衿手腕翻飛地也比劃着:“不摘了,我今兒就想戴着。”
秦奕眯了一下眼睛,猛地從軟椅上起身,驚得莫子衿在桌角上靠了一下,眼見着秦奕越來越近地向自己貼過來,将他的唇落在自己面前這張冰冷的面具上。
莫子衿心尖兒一抖,一只手不自覺地繞到自己的身後,緊緊摳着桌角,似要把這桌子捏碎了一般。
“那你就帶着吧,悶壞了我可不管。”秦奕在那面具上落了一個吻後微微笑着比劃道,用指節輕輕在莫子衿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莫子衿透過面具上的兩個小孔看着秦奕的笑,管中窺豹一般。
“燕北是誰?”
莫子衿這話不是在問秦奕,而是在問宋薄衣,語氣平靜,無半分波瀾。
“嗯?”宋薄衣橫咬着墨筆驚訝地轉頭望向莫子衿。
“燕北。”莫子衿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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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薄衣将嘴裏的墨筆拿開,将桌上寫滿狂草的宣紙團得嘩嘩作響,團了一陣兒才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個人的?”
“剛調回京那華州總督。”莫子衿從椅子上跳下,摸了摸宋薄衣家那棵老梧桐樹的樹幹,“聽他說的。”
宋薄衣聽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眼神中帶着不屑,将手中團好的紙團扔在了一旁的火盆中,明黃色的火焰猛然地升起,又在眨眼間落下。
“我和他……長得很像?”莫子衿眼見那火焰升起又落下,向宋薄衣問道。
宋薄衣眼裏的不屑更濃了,瞄了莫子衿的側臉一眼,搖搖頭說道:“不像。”
莫子衿聞言笑了下,盆中的火苗映在他的眼中,不斷跳躍着。
“他在哪兒?”莫子衿繼續問道。
“死了。”宋薄衣淡淡地說道,“他的墓在城外鳳尾山的山頂,要看自己去看,另外……”宋薄衣擡頭看着莫子衿,嘴角一分邪笑,“你要是想知道你們兩個像不像,把燕北那屍骨挖出來瞧瞧不就知道了嗎?”
莫子衿對宋薄衣的話并不氣,只嘆口氣轉回臉來,“他是怎麽死的?”
宋薄衣再次鋪開一張宣紙,沾滿墨水的筆懸在那張宣紙上,卻怎麽也落不下筆,良久才摔了那筆,對莫子衿說道:“他是被秦奕下令殺死的。”
莫子衿呆呆愣住。
“小心點兒。”宋薄衣朝着他冷冷地笑,“沒準兒哪天他心血來潮,下個令将你也殺了。”
莫子衿苦笑,不再追問什麽,院裏那火盆被四方湧來的絲絲涼風吹熄了。
那天傍晚的時候,莫子衿出城,去了鳳尾山。鳳尾山的山頂果然有一處墓,只是這墓簡陋得很,不過是一處矮矮的土包,土包前立了一塊兒木板便當做了碑,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燕北二字,僅此而已。
碑前的雜草生得很茂盛,雜着星星點點的幾朵野花,襯得這地方平靜安寧。
莫子衿在碑前坐下,細細摸了摸碑上的兩個字。這木板糙得很,翹起的細碎木茬紮了莫子衿一手,不過莫子衿倒沒在意,打開順路帶上來的一壺酒,緩緩灑在了燕北的墓前。
山風吹來,已是初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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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盛夏。
“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宋薄衣晃着腦袋,靠在廊柱上大聲念着書中的一句話。
秦奕斜坐在欄上喂魚,聽着宋薄衣念的這段話,搖搖頭冷哼一聲。
宋薄衣把書拍在腿上,白了秦奕一眼問道:“你哼什麽?”
秦奕一顆一顆地向池中投着魚食,懶懶地說道:“只是覺得你無聊,一天到晚只知道講這些大道理。”
宋薄衣啧了一聲,跨坐在欄上面向秦奕,“你懂什麽?人要明德,才能知禮。”
秦奕冷眼瞥了宋薄衣一下,“知禮了又能怎樣?”
“中舉,做官。”宋薄衣撇撇嘴說道,“然後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秦奕嘆了口氣,“書呆子。”
“嘿你這個人。”宋薄衣卷着書指着秦奕的腦袋,一時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轉頭,向靠在另一側欄杆上打瞌睡的人求助。
“燕北,你家主子罵我書呆子,你管不管?”
燕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睨了吵醒了他的宋薄衣一眼,嘟囔道:“罵你活該。”
“我……”宋薄衣在兩邊都吃了虧。
“你叫醒他做什麽?”秦奕不滿地向宋薄衣說道,“我本來還想看他睡着睡着掉進魚池裏來着。”
宋薄衣嘆了口氣,被秦奕逗笑了,用書脊指了指秦奕,又指了指燕北,笑道:“你們兩個,剖開肚皮來看的話,都得是一肚子的黑水。”說罷拎着書,去屋後的老柳樹下繼續看書去了。
“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宋薄衣走後,秦奕将最後兩顆魚食投進了池中,向燕北問道。
“明兒早上吧。”燕北打着呵欠回答,“你不是想看我掉進魚池裏嗎?明兒早上你記得拿一張大網來撈我。”
秦奕笑笑,從欄杆上起身,向屋裏走去,邊走邊說道:“那你今兒晚上也得爬出來把書房整理一遍。”
“嗯……遵命。”燕北長長地應了一聲,其實早已沒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