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耳聾

不過要對付這類人,倒也容易。燕北沒再費那些口舌,而是往門邊兒走去。

吳洵餘光見着燕北離開了自己的桌案前便以為他是放棄了,便再次專心地低頭稱着那堆藥材,但忽然就覺得屋內一暗,再一擡頭,就見燕北已經将本是開着的屋門從裏面關上,落了鎖。

“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吳洵放下手中的秤杆,臉色有些難看。

燕北拽了拽那門,确定被人推不開了後才走回吳洵的身邊,不知何時從袖口中抖出一把匕首來,刀鋒薄如紙,抵在吳洵的喉嚨上。

“我要一副能殺人的藥。”燕北平靜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吳洵長這麽大,摸的都是醫書和藥材,哪裏被人這樣威脅過,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卻在喉結滑動的時候蹭上了那匕首的刃尖兒,被割出了一道細細的小口,隐隐地疼。

“公子,小店裏真的沒有。”吳洵說的是實話。

燕北無奈地出了一口氣,盯着吳洵冷汗涔涔的額頭又說道:“那你就給我現配一副藥出來。”

吳洵咬咬牙,默不作聲,直感到燕北的刀鋒沒有收回的意思才點了點頭,心裏卻暗暗地恨着自己,父親總和他說懸壺濟世,到頭來他竟懦弱地對着一把刀做了這樣的妥協。

燕北見他答應了,這才收了手上的匕首,藏回袖口中,繼續說道:“對了,還要一副,可以讓人幻死的藥。”

吳洵擡起垂下的頭,怔怔地看着燕北,幻死這事兒,他雖在醫書上看過,卻從來沒有實踐過,據說這是當年宮中的宮女為了躲避陪葬才研制出來的,可是這藥并不成功,多數服下的人醒來都會五感受阻,完好無缺的則是極少數。

燕北目光冷冷地回望着吳洵,“天黑之前,我要拿到這兩副藥,否則,你這命就別想要了,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吳洵抿了抿唇,轉身去藥櫃裏取藥材了。

緊趕慢趕地,吳洵總歸是在天黑之前将兩副藥遞給了燕北。兩副藥均是呈粉末狀,被包在兩個小紙包中,可以殺人的那服藥,被吳洵點了個紅點兒在紙包上面。

“謝了。”燕北接過兩個紙包的時候向吳洵說道,語氣中多少有些蒼白。

“公子,你想好,那藥……”吳洵皺着眉頭,想向燕北囑咐兩句,卻被燕北的一個手勢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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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跟我啰嗦。”燕北掂了掂那包畫着紅點兒的藥包,微微嘆了一口氣後,舉起那包點着紅點兒的藥向吳洵慢悠悠地說道:“如果日後有人問起,你便說我來這裏只是來買這一包藥的,不過是你醫者仁心,看不得我殺人,才将這藥換成了幻死的藥,想要救人一命,知道了嗎?”

吳洵呆了片刻,聽命令一般地點了點頭。

燕北向他笑笑,将手中的藥包塞進了懷裏,轉身向店門走去,解了門栓開門一看,天早已暗下來了。

北山上的破廟中,秦奕早就等在那兒了,直等到天黑才見燕北拎了個食盒子慢悠悠地從廟外走進來。

“你下山了?”秦奕倚在朱紅的房柱旁,明知故問。

“嗯。”燕北垂着眼睛應了一聲,将食盒子放在地上,取出裏面的幾樣食物和一壺酒來,“你總不能要求我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你去找宋薄衣了?”秦奕繼續問道。

“是。”燕北說道,将涼掉的銀耳羹倒在陶碗裏,架在一旁的火堆上熱着。

“我有好些日子沒在秦府見了他了。”秦奕說着起身,走到燕北的身邊坐下,看着面前的火堆平靜說道。

“他尋花問柳去了,哪裏還顧得上回到秦府。”燕北笑道。

秦奕輕輕搖了搖頭,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燕北的肩上,溫柔地将他摟在了自己的懷裏,低頭蹭着他的唇,陶碗裏的銀耳羹發出輕微的咕嚕聲,散發着甜膩的香氣。

“好了。”在那香氣彌漫開之後,燕北轉頭避開了秦奕的吻,起身邊将架在火堆上的陶碗取下邊說道:“我可餓了,陪我吃些東西。”

廟內的光線依然很暗,秦奕看着燕北的背影突然什麽都不願去想了,或許只是粗茶淡飯、布衫麻衣就夠了,只要燕北能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當真,僅此而已。

那碗銀耳羹被燕北分成了兩份,他将一份遞到了秦奕手中,淡淡道了句:“慢點兒,燙。”轉頭将另一份擱在一旁,回身将那壺酒拽了過來,也是倒了兩杯,一杯擺在秦奕的面前。

秦奕捧着那碗羹,輕輕地吹,燕北卻先拎起酒杯來輕輕呷了一口,直至看到秦奕抿了一口碗裏的羹才将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我是忽然覺得這兒挺好的。”秦奕抿了兩口羹後,放下碗來又補充一句:“至少比秦府好。”

燕北又斟了一杯酒,手微微地抖,酒灑在手背上兩滴,泛着涼。

秦奕放下羹碗後,又飲了一杯酒,或許是這酒的緣故,那藥的發作速度比莫子衿預想的要快了不少,他第三杯酒還沒倒上,就眼見着秦奕晃了兩下,倒在了地上,神色微微有些痛苦。

秦奕在倒下的那一刻,正将燕北的臉色映在了眼睛裏,那臉色複雜到他無法讀懂,但他卻知道那臉色中沒有半分的驚訝,來不及多看,秦奕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意識慢慢潰散。

秦奕知道,燕北給自己下了毒,窒息感自胸口襲來,他想動動身子卻沒有半分力氣,只慢慢地聽着自己的心跳緩了下去,倒是沒有絕望沒有恐懼,直至能思考的最後一刻,他的腦袋裏想的竟也全是燕北。

只是這些,燕北怕是永遠都不知道。

飲盡杯中的酒,燕北探上秦奕的手腕,脈搏果然已經不跳了,安靜得有些可怕。

燕北守了沒有任何知覺的秦奕一晚,想了很多的事情。

秦奕或許不知道,他小時印象很深刻的那場不歡而散的宴席中,和秦父吵得最厲害的那個人,姓燕。

燕北原也可以說是個纨绔子弟,但拜秦家所賜,那次争吵過後,被秦父排擠得只得搬離京城,家財也在這期間散盡了,只短短一個月的功夫,從雲端跌倒地底。

燕北的父親縱橫了一世,終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某日早醒來以後,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嘶吼嚎叫,多少人都攔不住。燕北只看了兩眼,就被自己的娘親捂住了眼睛,抱到了一旁去,打那以後便再也沒見自己的父親。

而燕北娘親的下場也并不好,他那娘親因為長得美,在流離的時候便被幾個野男人擄去做玩物了,直至奄奄一息了才被放出來,最後連話都說不出來,只緊緊攥着燕北的手咽了氣。

家破人亡,這樣沉重的四個字落在了小小年紀的燕北的身上。

後來為了活下去,燕北幾乎什麽都做過,髒的、苦的,只要能活着,只要能讓他有機會為爹娘報了仇。後來他也總算是一路找到了京城,找到了秦府,只是在那時,秦父已經去世了,秦家唯一的一個後人,便是秦奕。

他仍記得到秦府那日,秦奕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将髒兮兮的他上上下下地掃了兩眼,對一旁的兩個下人說道:“人看着還挺機靈的,給他好好洗洗,留下來當個雜役吧。”

只這樣,燕北留了下來,在自己的仇家身邊,他想着找機會便下手,給自己的父親母親一個交代,可不知怎的,這一等,就等了這兩年多的光陰,等到最後,自己竟也沒狠下心來真的殺了秦奕。

真沒用。

燕北嘲笑着自己,總覺得現在的自己竟是比宋薄衣還要懦弱,懦弱到他甚至不敢承認自己對秦奕是有感情的。

秦奕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兩日後,在秦府中。

那天天上下着淅瀝的小雨,整個天空陰沉沉的,秦奕仰在榻上愣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還活着,腦子很痛,胸口很悶,但他的确還活着。

屋子裏燒着炭火,很暖和,陳平就在秦奕的榻邊打着盹,沉重的腦袋從胳膊上滑下去,驚得他一個激靈醒了一下,眼神一瞟就看見秦奕已經睜開了眼睛慢慢地眨着。

“主子,你醒了?”陳平見了連忙站起身子來向秦奕問道。

秦奕卻皺了一下眉頭,耳朵很痛,卻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

“吳大夫,你快進來看看,我家主子醒了。”陳平不知秦奕的異常,連忙向候在門外的吳洵喚道。

吳洵聞聲入內,低着頭為秦奕把了把脈。自秦家的人兩日前喚他來看病的時候,他便知道秦奕就是服了他那副幻死藥的人,吳洵對自己第一次配的這藥,實在是沒有把握,便一連在秦府守了兩天,生怕秦奕醒不過來。

如今秦奕醒了,他的心才算放下去了一半,可仍舊是怕這藥會牽扯出什麽別的病症來,忙細細地給秦奕做着檢查。

秦奕仍不大清醒,只由着吳洵擺弄,但卻聽不見他所說的話,耳邊只是無盡的嗡鳴聲,噪得秦奕無力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耳朵上揉了揉。

吳洵見他這個動作,心裏一緊,忙向他的耳朵探去,和秦奕說着話,可無論他出多大的聲音,秦奕竟都沒有反應,吳洵再去把他的脈,握了良久,才轉過身向陳平說道:“你們家主子,以後怕是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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