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挑明
吳洵打着呵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天兒還沒大亮呢，吳洵在店裏舒了舒筋骨，剛轉了轉脖子，就聽掩着的門被人踹開，秦奕背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進到店裏來。
吳洵一個呵欠憋在嗓子眼兒裏，愣了幾個眨眼的功夫，連忙迎過去，幫着秦奕把他背上的那個人放在一旁的矮床上。
莫子衿身上的血跡有不少已經幹涸，幹涸的血液将他的皮肉和衣料黏在一起，要拉扯着才能将衣料撕下。
吳洵提莫子衿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料，轉頭滿是疑惑地看了秦奕一眼，秦奕則只是沉默地在一旁站着，眼睛緊緊盯着莫子衿蒼白的臉。
吳洵沒問什麽，轉身掩上了開着的店門，然後拿了些工具藥材來，又從爐上提了一壺剛剛燒好的熱水，幫着莫子衿清理傷口。
莫子衿呼吸微弱，早已失了意識。
屋子裏靜得可怕，只有巾布沾水的聲音，以及偶爾銀質工具相互碰撞的聲音。
莫子衿的背上橫亘了一條傷疤，皮開肉綻的，幾乎要将他撕成了兩半。吳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了這裏的血，然後用白蠟針一針一針地将這條傷口縫合上，又接了他斷裂的骨頭，足足兩個時辰後，才站起身子，抹了抹額上的汗，面向秦奕。
秦奕就只在這兒站了兩個時辰，面色陰沉得吓人。
“秦公子，莫公子他傷的有些重，不過性命應該是保住了，醒了之後必要好好調理一陣才行。”吳洵一字一字慢慢地說。
秦奕動了動眼皮，望着矮床上滿身傷口的莫子衿，眼神越來越凝重，望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秦奕後來帶着莫子衿回了秦府，吩咐着下人誰也不容許動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秦奕在照料。衆下人就等在兩人的房門口，等着秦奕的支使，誰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來，自家的主子這幾日臉色可是出奇的不好。
莫子衿整整昏迷了四日，這四日裏，秦奕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他的身邊，細細端詳着這個人，不時地也把自己畫的那雙眼睛裁成條狀，覆在莫子衿緊閉的眼睛上。
在最開始的時候，秦奕覺得莫子衿和燕北極像，多數日子裏，他都覺得這兩個人合而為一了，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秦奕又開始覺得莫子衿和燕北有太多的不同，某日思來想去，竟發現最大的不同就是眼神。
如此，秦奕憑着記憶，畫了一雙眼睛出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眼睛竟傳神得很，因此秦奕一直留着。
只不過這雙眼睛現在貼在莫子衿的臉上卻讓他覺得怎樣看怎樣別扭，最後難以忍受，到底是撕了，放在燭火上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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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奕看着這張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垂下頭暗自嘆了一口氣，轉回頭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莫子衿，心頭的哀傷漫開，肆無忌憚。
這四天中，莫子衿的傷有了一些起色，吳洵每日會來給莫子衿換一次藥，傷口雖然仍是有些觸目，但畢竟還是有愈合的跡象了。
四日後的那個傍晚，莫子衿幾乎是被身上的傷口疼醒過來的，渾身上下各處都像是有個小刀在挖，但是他卻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張開眼睛後就只愣愣地看着秦奕。
秦奕見他醒了，自己也愣了片刻，緩過神來後連忙向他的臉上摸了一把。
莫子衿卻笑了，他也不知為何，自己見到秦奕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笑，嘴唇幹裂得如砂紙一般，但他還是将唇角揚了起來。
秦奕見他笑，卻皺上了眉頭，心裏有種悶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差點兒活不過來。”秦奕比劃道，忙扶着莫子衿坐起來靠在了他身後的軟枕上。
只這簡單的一個動作，卻疼得莫子衿額上滲出了不少的汗珠，臉色又白下去了幾分。
秦奕看着莫子衿的樣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送到了莫子衿的唇邊，示意他喝下去一些。
莫子衿聽話地張口，抿了一些茶水進去，這茶水卻像帶着倒刺兒一般，一路刮着莫子衿的喉嚨，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表情有些痛苦。
秦奕将茶水放了回去，轉過身來忙替莫子衿撫了撫胸口，眼神中帶着責備，還帶着幾絲惱怒。
莫子衿只當自己沒看見，半閉着靠在軟枕上緩了一陣兒，恢複了一些精神，半晌總算是能動一動嘴唇。
“秦奕，抱我一下行嗎？”
莫子衿沒發出聲音，只是動着嘴唇，他知道這對秦奕來講就足夠了。
秦奕愣了愣，看着莫子衿平靜的眼睛，也沒想到他會先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請求。
“抱我一下。”莫子衿繼續動着唇。
秦奕微嘆了一口氣，輕輕靠過去，盡量不碰觸莫子衿傷口地将他攬在了自己的懷裏。
盡管如此，莫子衿仍是痛得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不在乎，只将頭靠在秦奕的肩膀上，他仍能記得自己失去意識的時候是在秦奕的背上，也是靠着他的肩，很安心。
秦奕摟着懷裏的這個人不敢亂動，怕又扯到他的傷口，只是等了半天，也沒再見懷裏的人有什麽動靜，轉頭去看，這人竟然又緊閉上了眼睛。秦奕伸手輕輕拍了拍莫子衿，沒有反應。
之後的幾天中，莫子衿便一直這樣在清醒和昏睡中交替着，而他每清醒一次，第一句話一定都是：“秦奕，抱我一下。”
秦奕每次都依他，将他輕輕地攬在懷裏，片刻後，見他又失了意識，才緩緩将他放平在榻上。
“主子。”
這日莫子衿剛又昏睡過去，門外一個小厮就走了進來。
秦奕狠狠瞪了他一眼，比劃道：“我不是說過不準你們進來的嗎？”
那小厮低下頭做出恭順的樣子。
秦奕嘆了口氣，“什麽事兒？”
“關于莫公子傷勢的事兒，咱們家的人查到了。”那小厮說道。
秦奕轉頭望了莫子衿一眼，又比劃道：“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是……”那小厮猶豫了一下，“是那日莫公子去丘府偷東西被抓了個正着，丘大人一氣之下，把，把莫公子給打了。”
秦奕眯了一下眼睛，暗暗攥了一下拳頭，又比劃着問道：“你說的這些可當真？”
“當真。”那小厮毫不猶豫地說道。
“行了，我知道了，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秦奕比劃道。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退去，掩上了門，秦奕起身在屋裏踱了一陣兒，有些想不明白莫子衿到底想要幹什麽。
大約半個月之後，莫子衿才總算是可以保持清醒的狀态了，只是身上斷了多處骨頭，想要活動自如，怕是還要好一陣子。
“疼嗎？”秦奕替莫子衿換着後背上的藥，比劃着問道。
莫子衿趴在榻上咬着軟枕，狠狠地搖了搖頭。
“還不疼呢？你額上的汗都快把床褥打濕了。”秦奕又比劃道，手上的動作更輕了些。
莫子衿還是咬着軟枕搖頭，生怕一松口就沒出息地喊出來。
秦奕搖搖頭，不再問什麽了，耐心地給莫子衿換好藥，幫他翻了一個身，比劃道：“成了，別亂動。”
莫子衿長舒了一口氣，咬牙換了一個稍微舒服一點兒的姿勢，看着屋內走動的秦奕。
秦奕淨了手，倒了一杯溫水送到莫子衿的唇邊喂他喝下。
莫子衿只喝了半杯便搖搖頭。
“不行。”秦奕比劃道，有些霸道，“喝幹淨。”
莫子衿眨眨眼睛，有些無奈地笑笑，張嘴将剩下的半杯水也喝了進去，擡頭瞄了一眼秦奕。
秦奕将杯子放了回去，轉回頭來看他，目光有些懾人。
莫子衿看着那目光，苦笑了一下，用有些啞的聲音說道：“你問吧，我都如實地告訴你。”
“為什麽要去丘家偷東西？他們家有什麽吸引你的？”秦奕也不客氣，劈頭蓋臉地就問道。
“我沒去他們家偷東西。”莫子衿說道，挪了挪身子微微坐起。
秦奕見狀拽了兩個軟枕墊在他的身下，繼而又問道：“那你去做什麽了？”
莫子衿笑笑，咽了一下口水說道：“找打。”
秦奕見了這話一愣，皺上眉頭，反問一句：“找打？”
“嗯。”莫子衿平靜地承認道。
“為何？”
“為了……”莫子衿垂下頭，“為了讓你全心照顧我。”
秦奕又是一愣，又忽然感覺好笑，“就只為了這個？為了這個你讓別人把你傷成這樣？”
“還有。”莫子衿接着說道。
“還有什麽？”
“秦奕。”莫子衿擡起臉來，看着秦奕的臉，“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秦奕頓了一下，随後比劃道：“你問。”
“認真回答我。”莫子衿補充了一句。
秦奕沒多想，點了點頭。
莫子衿抿了一下唇，“你忘掉燕北了嗎？”
秦奕徹底愣住，太久沒人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了，而且這次提起他來的人，竟然是個和他長得極像的人，秦奕的腦海頃刻間白了一下，似乎只留了“燕北”兩個字。
看着秦奕的反應，莫子衿卻只是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