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宣洩

宣洩

韓呈突然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他第一次遇見像這樣情況,會拿一個人沒有一點辦法。

心裏的火氣每次要爆發的時候,卻會為了對方,又默默自己咽了回去,燒得他胸口一陣陣的疼。

他知道,這種憋屈的難受只有自己能體會,覃禹從不明白,他也不願花心思去明白。

在他心裏,自己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吃醋代表不懂事,為他帶蛋撻代表不懂事,心疼他被燙傷也代表不懂事。

他也想問問覃禹,你想要的那個懂事,體貼,溫柔的男朋友,到底是什麽樣的?

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變成那樣,你覺得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如果我變成那樣,特別容易,只要我不愛你了,我就會變成那樣,我會像對待其他任何人那樣去對待你;可是也特別不容易,因為我不可能不愛你。

在一片低氣壓的沉谧中,會客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覃總?您在裏面嗎?二十分鐘後的例會,您要的材料我準備好了。”

覃禹掙了掙手腕,看着韓呈,眼底裝着不确定的慌張和示弱。

韓呈僵硬着身體,慢慢地把自己從他身上移開,視線不願再停留,沉默地向門口走去。

他将門開了一條小縫,然後整個人堵在那個口,“他去其他地方了,等會兒會回辦公室,你去辦公室等他吧。”

秘書看見是韓呈,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韓呈等了半分鐘,自己也掩着門出去了。

覃禹怔在原處好一會兒,韓呈剛才的話仍然充斥他的大腦,心裏一片微涼的酸意,夾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整理好衣服,回到辦公室,秘書看見便走了過去,“覃總。”

覃禹從她手裏接過材料,看了看表,“現在過去吧。”

“您等等,”秘書從沙發上拿來一件嶄新的西裝,“您要不先換這個。”

覃禹一愣,“這是?”

“是那位韓先生托我給你的,由于我的過失,害你被咖啡弄髒了衣服,真的對不起。”

覃禹拿過衣服,睫毛顫了顫,“他人呢?”

“說是回去上班了。”

“……”覃禹低下眉,眼底淡淡失落。

“哦還有,”秘書突然想起什麽,她指了指靠近窗臺的桌子,“韓先生給你留了一些點心,說你加班要是餓了可以先墊墊肚子。”

覃禹轉過身,看見食品袋裏整整齊齊的一盒蛋撻和一盒蟹黃酥。

他手指滑過辦公桌的邊角,才發現桌子被整理過,早沒了上午時資料堆得到處都是的糟糕樣。

他自己忙得頭昏時,有習慣把桌子翻的一團亂的毛病。

除非忍不下去了才會草草收理,像現在這樣有條不紊的情況,也只是韓呈出現後才……

覃禹心裏泛起溫熱的苦意,像淡茶似的,初嘗鹹澀,細品餘香。

那晚下班時,他以為韓呈會來接他,可是等到七點,都沒有等來人。

覃禹嘆了口氣,自己開車慢慢地往家走。經過超市的時候,他放慢了車速。

他想起自己很久沒逛超市了。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要麽在公司加班吃外賣,要麽在外應酬,偶爾難得的休息日也只是讓鐘點工過來幫幫忙。

他其實都不太記得自己家的冰箱都有些什麽,到了今天也不記得。

因為韓呈把所有家務都包了,更別提讓他下廚房。

這麽一看,覃禹有了一種他自己都不可思議的發現。

韓呈除了在床上,其他時候,那是實打實地把他捧在手心,他自己談戀愛從來也沒這樣過。

這麽一看,韓呈說的沒錯,他的某些行為出現了偏差,在不該計較的事上操心過多,在該計較的事上又總是拎着半桶水。

可是……

覃禹手裏抱着顆娃娃菜,陷入沉思。

晚上到家後,屋裏亮着燈,覃禹悄悄舒了口氣。

他拎着一堆菜,輕手輕腳往廚房探去,正巧撞上韓呈端着盤子走到餐廳。

倆人四目相對,覃禹一堆話憋在嗓子眼,韓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又回廚房了。

覃禹現在已經摸清楚了,韓呈不開心的信號,就是臉色寡淡勝似白開水,而且不願多看你一眼。

他悄悄走進廚房,望着韓呈的背看了一會兒,“今晚我做飯吧。”

韓呈特平淡,“不用。”

“……”覃禹走過去,把菜往桌上一放,“我菜都買好了,以前都是你做,今天換我,你休息吧。”

韓呈餘光掉在那堆花花綠綠裏,眼角一縮,鼻子突然一酸。

他把菜刀往水池一扔,輕聲道,“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嗎?”

覃禹一愣。

“也是,你怎麽可能知道,”韓呈笑了笑,拿毛巾擦了擦手,又把毛巾也丢進水池裏,“你又不關心。”

他轉身往外走,腳步一頓,手指扣着廚房門,漸漸收力,“你只記得別人喜歡喝龍井。”

韓呈趿着拖鞋,踮着腳步走了。

覃禹僵在那裏,腦子轉了好幾圈,陷入反思。

這麽一想,每次韓呈做的菜,好像全都是自己愛吃的。

自己吃高興了,次數多了,他就以為韓呈和他口味一樣,但事實怎麽可能。

覃禹推開書房的門,坐在韓呈旁邊。

韓呈身體一僵,放在鍵盤上的手指有點不聽使喚。

覃禹很認真地看着他,“對不起。”

韓呈把手藏在了身側,默默揪緊了沙發墊。

“我覺得你說的對,這麽長時間,我們在一起,但我好像都沒真正關心過你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平時在想什麽。”

“你為這段關系做的付出遠遠多于我,但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多次給你帶來的委屈,不滿,也沒有及時解決,我知道你自己消化了很多,今天,你是實在忍不了了才……”

覃禹眼神黯了黯,“有些事,我确實不應該裝作若無其事。這段日子,說實話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你給我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是過去任何時候都沒遇見過的。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我也是真的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韓呈抿緊了嘴唇。

“但是有些問題,不面對不代表它就不存在。雖然我很想裝作不知道,但我清楚,如果我們真的要在一起,會付出多少代價你有沒有算過。”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清楚嗎?你覺得我是會在乎代價這種東西的人嗎?”韓呈擰眉瞪着他,

“我說過會照顧你,保護你,那也是真的,從來不是開玩笑的。你為什麽到了今天都還在質疑我。誰家的感情是一帆風順的,我要的不是完全沒有磨難地和你在一起,我要的是你的态度,你堅定會和我永遠站在一起的态度!”

“但是現實不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可以在一起的!”覃禹擡高聲音,嗓子爆發後猛然一收,

“我知道你勇敢,你能扛,你為了我們你什麽都願意扛,但你問過我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讓你替我扛下一切,願不願意看着你替我受傷。”

“我答應和你在一起的初衷,就像你喜歡我的感情一樣單純。我只是想你和我談戀愛能夠覺得快樂,幸福。不需要為了一段關系每天苦惱發愁,活在不安的深淵裏。”覃禹鼻子一酸,他深吸口氣,

“我也不需要你賺多少錢來養家,因為我完全可以養你,我自信我有能力讓你活的像從前一樣好。因為在我看來你還這麽小,沒經歷過什麽挫折那就不要去經歷,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必須經歷那些,我希望我有能力讓你繼續無憂無慮甚至這樣活過一輩子。如果我們能永遠在一起,這個我可以跟你保證。”

“但是……”他閉了下眼,睫毛顫抖,嘴唇嚅了嚅,“我會擔心我們走不到最後。”

“這句話其實我很早都想說,我之前拒絕你那麽多次不是因為看不見你的真心,而是我真的沒想好拿什麽跟你保證你想要的未來。要是我随便輕易答應了你,最後也又不得不離你而去,你不會恨我嗎?你不會難過嗎?我不想你這樣。因為我知道那會有多痛苦,我都知道……”

韓呈不甚理解,“為什麽要擔憂我們走不到最後,只要你不變心,我更不會,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你在怕什麽呢?”

“你說的那些痛苦根本不會發生,因為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我,不會讓你把這種痛苦帶給我,你說的什麽養我,你還是把我當小孩兒,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我也完全可以對你負責,我就是不明白你從哪裏給自己找了這麽多的重擔作為借口!”

“就因為你經歷得多,你想法周全,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周全就是連你最愛的人都給不了一個完整的成全!到最後大家都支離破碎,你想要保護誰,保護我嗎,你有問過我願意被你這樣保護嗎?我只會覺得你就是不愛我了你就是在找借口想分手!還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你根本是自私!”

“我如果自私我根本不會答應你,早在回國前我就和你斷的幹幹淨淨,”覃禹有種呼吸被抽掉的無奈和壓抑,“韓呈。”

他眼底盡是化不開的悲傷,“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是誰,我的身份是什麽?”

韓呈臉色微變。

“韓雅是你姑姑,我還沒和她離婚,我們還有兩個孩子,我已經過了35歲,”他低聲,“這些你還記得嗎。”

韓呈嗓子哽住,疼得發慌。

“再看看你,二十歲出頭,事業剛剛起步,各方面出類拔萃,家裏又對你寄予厚望,你的前途一片廣闊,你的生活一帆風順,會像所有人期待的那個方向發展。”

覃禹眼角漸紅,“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都不會答應你和一個,沒有離婚,還大你那麽些歲,甚至帶着孩子的男人在一起甚至一輩子,你聽明白了嗎?你看到現實的差距了嗎?你看到事實真正殘酷的地方在哪兒了嗎?”

“我對韓雅和孩子有應盡的責任,你對你的家人,你的人生也有責任,你不能為了對我的負責,就抛棄對其他人尤其是你自己的負責。我不想看到你這樣,我會覺得自己耽誤了你,我不想我的愛情是設立在對你的愧疚和痛苦上。”

“誰不想好好談戀愛,誰不想過的幸福,我們都想。”

覃禹偏過頭,抹了把臉,苦笑道,“所以有時候我真的寧願你只是玩兒玩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韓呈許久都沒說話,只是臉色蒼白,手指冰涼,腦子一片混亂,像具木偶一樣杵在那裏。

那晚,覃禹自己在廚房,把韓呈原先備好的食材下了鍋,做好飯,他卻沒了胃口,匆匆洗了澡就回卧室睡覺了。

可是根本睡不着。

覃禹的胸腔還在随着心髒劇烈的砰擊而顫抖,他終于把一直想說的話,一直埋藏心底,如噩夢般的憂慮說了出來。

可他不覺得輕松,反而更加沉重。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希望韓呈能明白過來,然後發現自己的愛情不該這樣随便交代在他這種人手裏,然後一如他平時的灑脫果斷,幹幹脆脆地分開。

可是還有個聲音告訴他,他不想韓呈走,如果他走了,自己究竟是欣慰多于遺憾,還是痛苦掩過坦然,他說不清。

但是他确定,也許很長時間,不知道是月,是年,他都不會忘記韓呈。

韓呈在他的心裏劃開一個口,用全部的,獨一無二的愛和珍惜填補的滿滿當當,如果現在要全部收回,他該拿多少來适應這種空落,又該拿多少一個人的生活,來埋葬那段回憶的廢墟。

不知道過了多久,卧室的門被推開。

客廳的暖光,順着地板,攀沿至窗戶,背着月光,畫出一條清晰的光線。

覃禹趕緊閉上眼睛,他還沒想好怎麽面對韓呈。

韓呈輕輕爬上床,鑽進被子。

他扶着覃禹的肩,慢慢地,把人身體轉到了他這面。

韓呈伸出胳膊,動作輕柔地把他摟在懷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沉靜的臉龐,眉頭微蹙,嘴唇微抿,似乎在夢裏,也放不下好多事。

韓呈睫毛一顫。

他心裏,是不是還在擔憂他們的将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心裏為自己考慮了這麽多。

他這麽驕傲的一個人,是被逼到什麽程度,才會說出那種好像配不上自己的話,怎麽會配不上呢,在自己心裏,他有多好,他根本從來不知道。

韓呈緊緊地抱着他,慢慢地,頭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他的心尖像承載着一座被荊棘圍困的城堡,他最在乎的,被無數困難纏于中央,而他之前竟從沒想到。

他沒有後悔,他甚至慶幸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明白自己要什麽。

他要眼前這個人,他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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