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生樁(一)
打生樁(一)
數千年滄海變化,修真界與人界融合,精怪神靈不知消散多少,留存下的靈物也大多避世于靈虛界,只有少數還游離人界。
寧城百裏之外的扶風谷是上古大能坐化之地,後有道士在此修建宮室寶塔,雖以荒廢,但仍靈氣充裕,居住着不少精怪。
山谷小路間,圓滾滾的紅耳鼠背着樂靈慢悠慢悠地走。
初春的風還帶着幾分冷冽,微微拂過,紅耳鼠就抖個不停。
它的屁股上被三尾貓叼沒了一撮毛,現在風吹屁屁涼,刺激得不行。
樂靈把流光盤在自己脖子上當圍脖,安撫地拍拍鼠頭,“回去我給你喂兩顆魚油,毛毛長得快。”
“吱吱。”紅耳鼠感激地應了兩聲,步子挪動得大了些。
谷中幽冷,雜亂無章的枝葉層層疊疊,遮去大半光線。
流光打了個哈欠,疑惑地問樂靈:“是這兒嗎?怎麽越走越偏?”
樂靈展開信箋,上面的字體是古文,看樣子有些年頭,附在信紙間的氣息很重,想必信箋主人的執念相當深。
他感應這紙上的執念來到扶風谷,誰知這兒偏僻得很,連個土地公都沒瞧見,問路都沒法問。
他們走了許久,也沒走出樹林,随着時間的流逝,光線越來越暗,像是籠罩上沉悶的幕布。
“好冷哦,總覺得這山谷陰森森的。”流光轉頭張望,他們一早出發,這就到深夜了嗎?
薄薄的霧氣湧入小徑,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山谷中響起,三角耳略微抖動,流光困惑地看向冷寂的樹林。
黑漆漆的如同鬼影的山石間猛得亮起一雙雙綠點,肆無忌憚地窺視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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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流光被吓了一跳,縮進了樂靈懷裏,噫噫嗚嗚地把耳朵貼緊頭皮往他們身後探頭。
狹窄的山路上,紅耳鼠踩過的痕跡逐漸消失不見。
只有一道黑影貼在地面,如游魚般尾随在他們身後。對上狐貍的目光,絲毫不避諱,停滞一瞬後,從地面向上凝聚。
在流光震驚的目光中,黑影眨眼間凝聚成一具沒有五官的黑影狐貍,後腿支地,模仿着人類的動作向他們靠近。
“吼——”
流光被詭異的場面吓得毛毛炸起,裂嘴發出威懾的咆哮。
然而黑影毫無退意,甚至還裂開嘴,抖動着身子“咔咔”地怪叫。
就在黑影朝他們撲來時,鮮豔的紅線“嗖”的一聲破空而來,狠厲地劈散了張牙舞爪的黑影。
屬于神明的威壓似滄海波濤,山石顫裂,所有綠點見狀瞬間消失,窸窸窣窣的山林重新歸于平靜。
樂靈收回紅線,冷冷地瞥向那些東西逃竄的方向,安撫般地給懷裏的狐貍順毛。
什麽魑魅魍魉,膽子居然這麽大,連弑神的心都敢生。
“嗚嗚嗚那些是什麽玩意兒?剛剛是不是想吃了我呀!”流光抱緊了自己的大尾巴,心底還一陣後怕。
他從小生活在三寶觀,接觸的都是生出靈智的精怪,哪裏與惡靈打過交道。
樂靈嘲笑他:“山中伥鬼而已,你膽子可真小。”
“它還敢模仿我!”流光委屈極了,把頭埋進樂靈懷裏哼哼唧唧。
樂靈無奈地摸摸狐頭,擡眼看向周圍繁密的樹林。
扶風谷确實靈氣充裕,不過裏面的鬼祟也太嚣張了些,天界執法隊那群人會沒有察覺?
還是說是最近才開始的?
樂靈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接的這活似乎沒有想象的那麽順利。
他不再耽誤時間,把信箋遞到流光的鼻頭邊:“聞聞。”
流光聽話的嗅了嗅,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被樂靈用紅線套好丢到地上。
他拉拉手中的紅線:“咱們走吧。”
流光不可置信,扒拉着脖頸中的紅線說:“你當我是狗?!”
“狐貍也是犬科吧?”樂靈摸着下巴思索,“再慢騰騰地走,可真的天黑了。”
“對哦。”流光警惕地看向周圍,“我們要是被吃掉就太慘了。”
樂靈惡魔低語,糾正他:“我本體桃樹,要是被吃估計也是先吃你。”
“走走走!”流光一聽,繃直了尾巴展示小狐識途,積極地沖在前頭引路。
有了樂靈剛才的威懾,白霧漸漸退散,消失不見的小路也跟着開闊起來,很快就離開了幽深的樹林。
外面的天色将近傍晚,夕陽餘晖驅散剩餘的白霧,一座古老的宮室出現在他們眼前。
樂靈神色微動,從紅耳鼠身上跳下來,将它變小塞進乾坤袋,擡頭打量着眼前的宮室。
這座宮室荒廢已久,深褐的古木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地面雜枝枯葉滿地,散發着腐朽濕腥的氣息。
“咔嚓。”
橫在泥土的枯枝被來客踩碎,仿佛是一道分隔線,在邁進宮室範圍的瞬間,蟲鳴消隐,萬籁俱寂。
樂靈往裏走了幾步,覺得有些不對勁。
太安靜了。
這裏是扶風谷的中心,明明是靈氣最充裕的地方,卻無鬼祟敢靠近。
“唔……信箋的主人是什麽惡鬼,居然住得這麽偏僻……”
沾着灰土的空氣讓流光很不舒服地打了個噴嚏,小小的在空曠破舊的殿堂間不斷回響。
樂靈回想了一下:“好像叫……柳風遙。”
“聽起來是個凡人的名字,不會是什麽人鬼情未了之類的執念吧?”流光胡亂猜測着,抖了抖爪子上的灰塵。
宮室是個九層的“回”型結構,每一層都有很多一模一樣的房間,樂靈略微數了下,有九間。
不過看起來不怎麽舒适,流光忍不住吐槽:“這些工匠是不是偷懶,修這麽多一樣的房間幹嘛?我頭都要轉暈啦!”
樂靈嘆氣,他們一直繞着圈在往上走,估摸着得走到最頂層去。
果然,當他踏入第九層時,空氣中的氣息徒然一變,腐朽的氣息愈發濃厚,在如墨的夜色中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流光沒什麽精神地蹲坐下來,他是精怪得道,不知為何,來到此處竟覺得壓抑得厲害,鼻子像被沾滿石灰的帕子捂住,悶悶地快要喘不過氣。
樂靈壓低眉眼,察覺到他的不适,蹲下身渡了些神力過去。
“好些了嗎?”樂靈摸摸他耷拉下來的三角耳,有點後悔帶他過來。
流光依舊沒什麽精神,靠進樂靈懷裏休息。
樂靈剛想再輸點神力過去,忽而眉頭一皺。
殘破的簾布被冰涼的夜風吹得揚起,如薄雲般遮掩投射下來的淡淡月光,再一搖晃,簾布微垂,徒然露出轉角處站立的半個黑影。
“哇!有鬼!”流光把頭埋進樂靈懷裏,四肢亂蹬,被吓得吱哇亂叫。
樂靈把他抱起來颠颠:“冷靜,冷靜!”
這丢人現眼的玩意兒,我當初為什麽會讓他當神侍?
“抱歉……可能是我陰氣太重,讓小狐貍不舒服了。”
黑影走出來,拱手行禮,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月光落在他臉上,樂靈這才看清,居然是個十六七歲的清俊少年。
樂靈試探地說道:“柳風遙?”
“诶?是我是我。”察覺到樂靈打量的目光,柳風遙撓撓頭:“雖然我看起來年紀小,其實已經死了好多好多年啦!”
才幾百歲的流光探出頭,哼唧道:“這好像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
柳風遙:“哦,是嗎?”
樂靈覺得這個少年鬼有點缺根筋,揚揚手中信箋:“我收到了你的信箋,所以特意過來看看。”
柳風遙好奇地接過信箋,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小字,似乎是在回憶什麽。
他擡頭向四周看了看,寂靜的宮室除了他們再無其他人,但他還是說道:“你來我房間說吧。”
樂靈點頭,抱着流光随他進入一間房間。
這間屋子要比其餘的更大一些,裏面有三道門,一層包一層,密密麻麻的符文黃紙貼在屋中各處,如同沉悶的牢籠,像是在壓制什麽。
柳風遙關上三重門,來到最中間的小屋。裏面的設施簡陋,大概就他身上的錦袍還算看得過去。
“有點陳舊了,但是還能坐。”柳風遙用袖袍擦擦凳子上的灰塵,招呼着樂靈坐下。
樂靈問他:“說吧,你有什麽執念?”
柳風遙想了想,搖頭說:“我不記得了。”
“啥?”
流光支起腦袋,狐眼瞪得老大,“我們跑了這麽遠來找你,就是想幫你完成執念,你居然給來一句不記得了?溜我們玩呢!”
“別急別急。”樂靈打斷他,“他都死挺久了,讓他想想吧。”
世人凡身□□,看模樣估計也死了上千年,一時半會記不起來也正常。
柳風遙笑笑,垂眼邊想邊說:“我記不清自己為什麽死了,當我醒來時,就在這座宮室了,至于信箋……雖是我的筆跡,不過我忘記是啥時候寫的了……”
“但是我記得,我應該是有位戀人的,生前大抵是有什麽話想給她說……啊……是什麽話來着……不過現在說也來不及了……”
柳風遙抿了抿唇,扶着頭實在是回想不起來,只能将信箋重新疊好,轉頭看向樂靈。
“既然您來了,我想去大人幫忙,讓我看一眼她的轉世,興許看見了我就能想起來。”
果然是人鬼情未了。
樂靈爽快地答應:“那把你戀人的生辰八字給我說說吧。”
“哦……生辰八字……”柳風遙想了想,聽見這幾個字後,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焦作,站起身來回踱步,“生辰……八字……”
樂靈奇怪道:“你想不起來?”
“是……是的……”柳風遙像是陷入什麽死胡同,木讷地應聲後,又開始念叨,後又靠在牆邊哐哐撞頭。
流光被吓了一跳:“咋?現在的鬼都這麽極端嗎?”
樂靈神色微動,察覺到他似乎狀态不對,剛想起身,卻發覺氣氛有一絲凝滞。
天色陷入昏暗,三重緊閉的屋門上刻畫的符文隐隐透着暗紅光芒。
樂靈走到門邊,好奇地看着那串符文。
這時,門外長廊忽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
“嗒,嗒,嗒……”
柳風遙停下動作,轉身抵在牆角,神情緊張地看着門口,喃喃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