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成玉

金成玉

馬車裏,流光扒拉在窗口,把頭探出去,滿足地看着薄雲餘晖,然後,本能地張開了嘴巴——

“啊咯咯咯咯咯……”

茶金色的狐貍裂着嘴,小舌頭甩得快要飛到腦後,連前面的踏雪白駒都忍不住頻頻回頭看過來。

放在平日,樂靈早就把這丢人玩意兒塞進乾坤袋,不過今天不同,他從上車起,就很安靜。

而季洵顯然不是話多的人,自然沒有出聲打擾。

似乎是還保留着過去世家子弟的愛好,連馬車的茶桌下都放在幾本書卷拱他翻閱。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那日開完會的場景。

樂靈靠在車壁,垂眼撥弄着手上的信箋,當馬車離開扶風谷的那一刻,信箋化作點點金光從手中消失。

“啊,沒了。”樂靈愣了一下,揭開竹簾望向身後山谷。

想來那對小情侶已經放下執念,自己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樂靈看着自己到手的功德,有種提前收到年終獎的恍惚。

不過沒高興一會兒,他又小聲嘆了口氣。

季洵翻看紙頁的手一頓,随意地将書放回原位。

他擡起眼,視線從身邊青年的面容掃過,忽然看向窗外。

踏雪白駒的腳程很快,已經能望見三寶觀的鎏金寶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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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洵突然感慨:“快驚蟄了啊……”

樂靈問:“對啊,怎麽了?”

“沒什麽。”季洵笑笑,“只是忽然想起來前些時日新釀了酒,正是開封的時候。”

“酒?什麽酒?好喝嗎?”

毛茸茸的三角耳抖了抖,流光當即從窗邊縮回來,“樂靈和我最喜歡喝酒啦!”

季洵挑眉看過來:“是嗎?”

“也、也不是很愛……就一般般吧。”樂靈紅着臉想否認,但說出來自己都感覺很沒底氣。

為什麽會有種私下裏煙酒都來的羞恥感!

樂靈幹咳一聲,他可不想背上什麽酒鬼人設,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偶爾喝喝啦。”

季洵像是來了閑聊的興致,問他:“喜歡喝哪種?”

不等流光回話,樂靈搶先說道:“額……大麥精釀甘醇。”

流光狐疑地瞥他一眼,什麽時候山腳小酒館五塊一杯大紮啤叫這名兒了?

季洵聞言很輕地笑了下。

樂靈面不改色,倒是有些好奇地問季洵:“你居然會釀酒?”

季洵點頭:“會的,只是技藝不高。”

流光眼巴巴地瞅着他,完全被勾起了興致:“那你新釀的是什麽酒?”

“很普通的桃酒。”季洵回想一番,“之前宴飲得了幾顆蟠桃,混了春神贈予的糧食酒釀制,溫熱時再放幾片年前小雪的梅花瓣便可。”

樂靈瞪眼,聽起來一點也不普通好嗎!

不過季洵描述得确實誘人,這兩天為信箋的事費了不少精神,被他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肚裏的饞蟲。

流光就更不用說了,仗着自己披了層毛,不要臉地在季洵腳邊蹭了兩下。

“季洵大人,你釀的酒多嗎?蟠桃長什麽樣子呀?我還沒有喝過呢?”

樂靈翻了個白眼,這狐貍壓根不等圖窮了,直接匕見。

談話間,馬車很快就到了三寶觀門口,季洵敲敲窗欄讓馬兒停下。

他看向樂靈,溫聲道:“要去嘗嘗嗎?”

樂靈本想拒絕,他覺得自己和季洵還沒有熟到能一起喝酒聊天的份兒上。

不過懷裏有個狐貍腦袋不停地亂拱撒嬌,嘴裏喊着“去嘛去嘛”,加上他自己本身就嘴饞……

于是樂靈摸了下鼻子,含糊道:“那就去喝點吧。”

流光:“好耶!”

……

東山殿宇連綿,袅袅青煙自三足香爐升起,夕陽餘晖下,華美的殿堂更添幾分端莊肅穆。

後山庭院山石古樹環繞,靜聽從遠處傳來的風聲,簌簌作響。

流光搖着尾巴在青石板上跳來跳去,快樂得像只遛彎的小狗崽。

沒一會兒,他們就走到了庭院盡頭。

半透明的霧從周圍漸起,後又消散,四角飛檐的亭閣出現在樂靈眼前。

mad,好有格調。

流光“嗚呼”一聲,飛快地往亭閣裏竄,眨眼間就留下串泥爪印。

“你慢點跑,別……”

提醒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裏面傳來流光吱哇亂叫的聲音。

“你什麽人!居然敢抓小爺後頸!”

樂靈走進去,就見一長相清朗的少年,正面無表情地拎着四腳亂蹬的茶金色狐貍。

“成玉,放開流光。”

季洵跟着進來,朝少年示意。

“抱歉,以為是尋常狐妖。”少年把流光放下,轉身繼續溫酒。

“什麽狐妖!”流光不滿地踱回樂靈腳邊蹭了蹭被揪亂的毛毛。

他昂起腦袋,很神氣地說:“我可是樂靈大人的神侍!”

樂靈抿嘴,默默地退後一步。

是事實,但是突然不是很想承認。

“神侍?”少年掃他一眼,語氣淡淡道,“哦,我也是。”

樂靈打量着氣度淡漠的少年,小聲問季洵:“你的啊?”

“嗯。”季洵邀他坐在桌前,介紹道,“他名喚金成玉,是用昆侖玉雕琢的玉螭佩,沾染了神力化形。”

“原來就是塊石頭嘛……”流光小聲嘀咕,被樂靈踹了腳屁股。

金成玉看過來,流光當即心虛地縮到桌腳,還不忘把大尾巴也抱進懷裏。

樂靈超金成玉點了點頭,對季洵說:“之前好像沒聽說過你有神侍。”

“他一直在靈虛修行,馬上就是昆侖山收新生的日子,差不多可以填志願了,所以前些天讓他回來。”

季洵将溫好的酒取過來開封,不大的亭閣裏頓時酒香四溢。

樂靈不在意地點頭,目光全然落在酒壺裏。

忽然聽到填志願,他彎腰把狐貍從桌底薅出來:“流光今年也要入學。”

“是嗎?真巧。”立在季洵身邊的金成玉看過來,“那倒是可以結伴同行。”

流光耷拉着耳朵,還沒開口,就聽破石頭又說:“昆侖專業系別不少,我們可以讨論一下。”

“可是我想喝……诶诶!你等等!”

流光直勾勾盯着酒壺,可惜沒等他說完,就被金成玉拎起來,徑直離開亭閣。

腳步聲消失在亭閣附近,樂靈随意望了一眼:“你把他們支開,是有話要同我說嗎?”

“沒有。”季洵的唇角彎了下,并不在意他的直白。

他斟滿酒,手掠過桌案将酒杯放在樂靈面前,“見你離開扶風谷後似乎有心事,清靜的待一會兒也是好的。”

“好吧。”

樂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液甘冽,唇齒留香,說是普通果酒還真是謙虛了。

他接連喝了幾杯,撐着臉有點苦悶地戳了戳果盤裏的水果。

“柳風遙的事解決得也算圓滿。”季洵端坐在一旁,垂眼把玩着自己的酒杯,“不過你似乎不開心。”

“也不是……”樂靈嘆氣,看向庭院裏布滿青苔的山石。

“師父不起精怪妖邪,只為凡人牽線,他如何教,我便跟着學。”樂靈又喝了口酒,垂下眼簾。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碰了姻緣箱裏的信箋為非人之物牽線。”

季洵問:“感覺如何?”

“與凡人無異,甚至更為真摯。”

但這也正是樂靈感到內疚的地方。

他戳膩了水果塊,用銀叉戳起來丢進嘴裏,塞得鼓鼓囊囊才開始嚼。

“如果不是功德太少,我可能永遠不會打開姻緣箱,那柳風遙和林文心受到的苦楚又要等到何時才能解脫?”

樂靈搖了搖頭,神情低落下來。

他如今做的事與師父的意願相左,甚至還得出了不同的答案。一絲迷茫湧上心頭,樂靈不清楚是該繼續還是放棄。

季洵掃過他有些泛紅的臉頰,沒有再給他斟酒,他放下酒壺,推了疊糕點過去。

“你是怎麽想的?”

“我?”樂靈愣了下,見季洵點頭,懵懵回答:“我不知道……”

“文心真人的觀點是否有失偏頗,你只用柳林二人之事就得出結論,或許也太急了些。”

季洵的聲音很輕,伴着晚風落在樂靈耳邊,“也許文心真人是對的,柳林二人只是特例,當然,也可能他錯了。你已是掌管姻緣的神明,是非因果也該由你裁定。”

樂靈擡頭,對上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似乎無論什麽時候,季洵都平靜得像一泓深潭。

但至少現在他的話讓樂靈浮躁的內心平靜下來,如同撥雲見月般豁然開朗。

“好吧,你說得很有道理。”樂靈點點頭。

他剛一說完,就有點別扭地摳了摳臉。也不是很熟,居然就和他哔哔叭叭地說了這麽多話。

不過現在想想,季洵他人還怪好嘞!

樂靈心頭松懈下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經意間瞥見多寶櫃裏擺着個物件。

他走過去一瞧,不禁樂道:“這不是天道的輪回鏡嗎?”

可看衆生輪回過往,比司命的羅盤好使得多。

“你就是找祂要了這玩意兒?”樂靈摸着下巴思索,“不過除了天道,貌似很少有人能打開它,你要來做啥?”

季洵:“擺着好看。”

樂靈:“……”

很離譜的說辭,但是從季洵嘴裏說出來,樂靈莫名覺得挺合理。

到了入夜時分,樂靈幹空了三壺新釀,臨走時半推半就地拎了兩壺同季洵他們告別。

“走了啊!”

樂靈喚來流光,同身後亭閣前的青年揮了揮手。

金成玉重新回到亭閣,安靜地垂首立在季洵身邊。

他站了許久,見季洵還停在原地,忍不住擡頭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晚風吹拂,竹葉輕晃,所有蹤影都隐于白霧之外。季洵眼神動了下,變得有些幽遠,如同籠着層缥缈雲煙,看不清明。

良久之後,金成玉聽見頭頂傳來季洵淡淡的聲音。

“回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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