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這話一落,氣氛仿佛靜滞住。
盛炀與她對視了幾秒,很快明白過來話裏的意思,眉眼間的不耐煩盡數褪去,換上往常那種吊兒郎當的笑意。
“答應幫忙了?”
少年眼珠漆黑,像是盛着一汪黑不見底的湖水,卻能倒映出她的模樣。
池楠愣愣看了他兩秒,很快挪開視線。
軟糖只是借口,她過來找他完全就是腦子一熱,更沒想過該怎麽做,怎麽幫這個忙。池楠嗫喏了半天,誠實的說:“……沒想好。”
盛炀:“沒想好什麽?”
池楠:“沒想好怎麽幫。”
“這個你不用想,我早就想好了,只等你點頭就好了。”盛炀把門拉開了些許,往門裏走:“進來,我們好好探讨一下。”
因他這話,池楠很自然的走進屋裏。
她仍下意識打量一圈,少年的屋子與之前并無不同,只不過放手辦的那張格格桌子多放了一本《百年孤獨》,桌面上攤開一個本子,一支筆,一個紅色小冊子。
除此之外,屋裏的煙味也比之前濃了很多。
他剛才應該是在抽煙。
池楠嘴唇動了動,還沒說出什麽,就看見盛炀走到窗前,把窗戶拉開了大半。夏日的燥熱空氣卷着桂花的香氣争先恐後的湧入屋內,沖淡了那股嗆人的煙味。
而後盛炀把空調開大了些。
他笑笑說:“知道你聞不慣這味,坐吧。”
池楠想說你怎麽知道,最終還是沒問。
少女的心思比微塵還要雜亂,比花香還要甜。
池楠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然後在少年的眉眼、笑容下,在他特意要來的VIP票中,在他不經意的細心中,徹底控制不住,伸展了肢體破土而出,在這炎熱夏日裏冒出了一點綠綠的芽尖。
芽尖種在心裏,它叫做暗戀。
盛炀拖了把椅子給她:“坐着。”
池楠坐下:“所以怎麽做?”
“是這樣,我準備呢使用調虎離山計,你以問題的理由把李大鼻約出去,然後我就去趟辦公室,偷偷把我手機拿回來。”
少年悠閑轉着筆,語氣是勢在必得的自信。
池楠:“那你幹嘛非得找我,別人也可以。”
池楠覺得他的下句話她可能很愛聽。
果然,盛炀說:“你成績好啊,再說了,咱倆多熟,配合起來也默契。”
池楠的笑意在他下句話裏隐去。
他說:“咱倆畢竟是鄰居啊。”
盛炀說完,轉頭去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竟然還在走神。他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了一聲。
池楠回神:“哦,我知道了。”
“嗯,那就這麽定了?”盛炀問。
池楠嗯了聲。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盛炀總覺得她表情更冷淡了些,像冬天裏的冰水。他不解的抓抓頭發,也沒想到是哪句話惹她不高興了。
盛炀:“那就——”
池楠打斷他,忽的問:“這是什麽?”
她指的是紅色小冊子。
“這個啊,別提了,李大鼻說我不遵守校規,不知從哪弄來這麽個冊子,讓老子把上面的東西抄一百遍,這他——”注意到旁邊是個安靜文雅的姑娘,盛炀把髒話咽了回去:“這能誰抄的過來?!”
池楠終于明白他的不耐煩是怎麽來的了。
練習冊很薄,總共超不過三十頁,字體卻小,看着密密麻麻的。池楠看了眼他攤開的筆記本,上面一行是一條校規。
他的字體大,張揚潦草,帶着點狂草叢生的野性,乍一眼看不出來他寫的是什麽。
池楠說:“你可以找別人寫。”
盛炀:“剛來,認識人不多。”
池楠:“花錢。”
盛炀腦袋一拍:“說的是啊!”
他把筆随手一扔,似是直接不準備寫了,向上撩了把劉海,露出上揚的眉眼,他歪着頭看她,笑着說:“還是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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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池楠鼓了鼓勇氣,拿着一本練習冊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裏李大鼻面前站着個男生,他低垂着頭,雙手背在身後,接受李大鼻對他的口沫攻擊。
“上課睡覺?寶貴的45分鐘你就拿來睡覺?!你還有沒有點理想,有沒有當代青年的自覺,有沒有對未來的責任?還睡?!青春大好時光是讓你睡覺的?!”李大鼻罵起人來毫不留情,那語氣就差直接往人頭上扣一盆屎了:“你物理知識點都懂了嗎,能量守恒定律會用嗎,電阻電容這些你都搞會了嗎,我現在随便出道題你能正确答上來嗎?!”
“……”
“答不上來你還睡?你有什麽資格睡?!”
男生默不吭聲。
李大鼻罵的口幹舌燥,喝了口茶水後正想繼續教育,辦公室“咚咚”了兩聲。
池楠:“老師。”
注意到她的存在,李大鼻瞬間換了副面容,笑容簡直比三月春風還要暖,剛才那個破口大罵的人仿佛不是他:“池楠來啦,找老師有事嗎?”
李大鼻甚至對男生的語氣都稱得上溫和:“你先回去吧,別上課睡覺了啊。”
男生忙道:“好的,老師。”
男生出去辦公室前,和池楠對視了一眼。
他的眼裏滿滿都是感激。
似是在無聲地說——感謝學霸的救命之恩!
池楠表情複雜了一瞬,她走到李大鼻面前,斟酌詞句說:“老師,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什麽問題?”李大鼻笑眯眯地說。
“黃岡第八套的最後一道,我發現這一道題的題型是個難點,暫時不是很懂,我還在別的練習冊上找到了相似的題型。”因為李大鼻對她脾氣很好,池楠看他反而有種親切感:“練習冊全部搬過來太重了,老師,我們能不能去班裏講?”
李大鼻:“我還以為什麽事呢?”
李大鼻放下水杯起身,理了理齊整的中山裝:“走,到班裏去。”
路上,他還笑容和藹地說:“以後有什麽不會的題啊,都要積極來問我,我好知道你們的水平,以後講題也有了針對性。”
池楠把老虎成功調出辦公室,此刻不敢看他:“我知道了,老師。”
池楠在走廊裏和盛炀擦肩而過。
李大鼻着急跟池楠講題,餘光瞥見了他,冷哼一聲,沒搭理這小子,也沒看見,盛炀悄悄給池楠比了個手勢。
池楠回了他個OK。
兩人就這麽在老虎眼皮底下交換好了信息。
李大鼻辦公桌相鄰是是個文雅的女老師,如果把李大鼻比作狂風驟雨,那女老師就可以稱得上微風拂面的和煦了。李昊陽和盛炀一夥,他拿了張語文卷子,指着上面一道閱讀理解題:“老師,這個題我為什麽會丢分啊,是不是寫的還不夠全?”
“動筆之前一定要看看它的分值,”女老師挽了下耳旁的碎發,眼角皺紋都顯得溫柔:“這個題六分,那答案一般有三點,我們可以寫多,但一定不能寫少。”
盛炀站在李昊陽旁邊,也跟着點點頭,裝作聽題的樣子,垂在身側的手卻不動聲色的,一點一點的拉開李大鼻辦公桌下的抽屜。
整個過程出乎順暢。
盛炀拿了手機,連忙拽着李昊陽走了。
李昊陽臨走前道:“謝謝老師,我受益匪淺!”
女老師擺擺手笑:“不用客氣。”
他們走後,女老師還跟旁邊老師誇獎:“這個學生我見過,不是我們班的,聽說很難教,現在看不是很有上進心嗎。”
旁邊老師點頭:“對啊,我們沒接觸過,還是不能聽一面之詞。”
她們渾然不知,“有上進心”的兩人還在慶祝自己的行動大獲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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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沒隔兩天,李大鼻還是知曉了這件事情。
他起初還以為是辦公室招了小偷,把手機給偷去了。李大鼻雖然脾氣暴躁,但人品還是沒問題的,他懷着歉意的心情去找盛炀道歉:“盛炀啊……”
可他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就算帶着無限歉意,仍是讓人覺得氣勢十足。
盛炀故作鎮定:“老師,怎麽了?”
“你的手機……”
盛炀以為他發現了,先發制人:“我沒拿。”
李大鼻:?
李大鼻:“我知道你沒拿,我說的是……”
盛炀搶先他一步:“我已經放家裏了。”
李大鼻表情僵了兩秒,僵的很明顯,他那習慣性皺起的粗眉的弧度甚至都沒變。半晌,他徹底反應過來,原來他一直憂心忡忡的小偷就站在他旁邊。
李大鼻氣的胡子都抖了抖:“盛炀——!!”
盛炀把手機拿回來之後便放在了家裏,李大鼻不可能找他要,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最後,李大鼻罰他寫了份三千字的檢讨。
周一。
早上六點多的夏天空氣還是很涼快,天藍雲清,陽光悄咪咪從東方探出一點頭。國旗迎着太陽緩緩升起,在風中飄揚。
池楠走到話筒前:“親愛的同學們,老師們,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池楠,今天我在國旗下講話的題目是《把握青春,走向未來》。”
少女聲音清脆,透過話筒傳向遠方,幾只小鳥撲棱着翅膀從樹林裏飛走。
盛炀筆直站在旗杆旁,沒忍住朝主席臺上的少女看了一眼。
講話持續了十五分鐘。
池楠講完後,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演講稿,對着話筒說:“接下來有請高二一班的盛炀同學上臺面對全校師生做國旗下的檢讨。”
然後全校師生親眼看見。
剛才還滿身正氣将國旗緩緩升高的升旗手,轉眼從兜裏拿出了幾張紙,大步流星的跨上了主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