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玄銀衛的神情太明顯了,心裏在腦補什麽大戲,顧長雪掃一眼就能猜透,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你家王爺的疑心病有多重,你們還不清楚?就他,長八百個心眼子,有七百九十九個都充斥着懷疑。

這人哪是甘之如饴地想念書,根本是甘之如饴地想試探。一心只想着把懷疑的對象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罷了,攝政王給朕念書,朕受不起。”回憶起當初在錦礁樓遭受的三連試探,顧長雪就一陣牙疼,完全不想跟顏王住一頂營帳。

偏偏顏王絲毫沒給他留拒絕的餘地,不等他多想幾條借口,顏王直接邁開兩條大長腿走到他身後,左手搭住他的肩膀,親自将人“迎”進營帳:“陛下何必跟臣客氣?”

顧長雪:“……”客氣你大爺。

營帳裏黑燈瞎火,不比水底光亮多少。

顧長雪木着臉掃視一圈,略有些驚訝地發現,這裏的文書居然不比他在宮裏時每日看的舊公文少。

層層疊疊的奏折壘成小山,近乎占據整個帳篷。能下腳的地方,只有中間理出來的一條狹窄小路。

“堆這麽多公文在這兒做什麽?”顧長雪納悶得很直白,“你不是一向當甩手掌櫃,縱着朝中的人狗咬狗?這也需要看公文?”

“最近養成的新癖好。”顏王随手解下大氅。

顧長雪又掃了一圈,冷笑:“營帳裏光放文書不放蠟燭,也是你養成的新癖好?”

“……”跟在兩人身上的玄銀衛瘋狂冒汗。

祖宗!您少挑幾句刺,大家相敬如賓,平平穩穩地度過這一晚不行嗎?

他多少有點怕小皇帝沒輕沒重的問話會激怒顏王,下一秒血濺當場,苦着臉趕緊幫王爺解釋:“近半年,王爺不論在哪裏休息,下榻的地方都不會點燈。即便在王府裏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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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顏王随意丢開大氅,轉身接過玄銀衛手裏的新燭臺,淡聲道,“還不準備床鋪。”

他的話裏沒帶多少責備的語氣,玄銀衛卻極細微地瑟縮了一下脖子,讷讷地低下了頭,告退出門。

顏王轉回身,于黑暗中精準地繞過重重障礙,在案牍邊翻出火石,點亮燭火。

顧長雪在旁邊盯了他大半天,突然邁開長腿靠近了幾步,睨了下地面。

“?”顏王放下燭火,“陛下這是做什麽?”

“看你有影子沒有。哪兒有正常人大晚上不讓點燈的?”顧長雪順腳踩住顏王影子的腦袋。

顏王:“……”

顏王虛心求教:“陛下這又是做什麽。”

顧長雪:“踩踩看是不是真的。”

踩影子這項古老且沒有技術含量的游戲,對于七歲孩子來說,可能略顯幼稚。

但對于勾心鬥角的大人們來說,恰恰好夠解氣。

顏王愣是被顧長雪氣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顧長雪一眼,将手裏剛取出的幹淨的巾帕丢了一條到鑽進帳篷的小靈貓頭上,自己拿着剩下的一條,走到顧長雪面前。

搖曳的燭光熏得營帳內一片暖黃。

顏王擡起手臂,用幹淨的巾帕裹住顧長雪濕漉漉的腦袋,寬大的手掌漫不經心地帶着巾帕擦去發絲間的濕意,随後将人帶着往近一拉:“陛下倒是童心未泯。”

危險的氣息在彼此靠近的距離間彌漫。顏王與顧長雪對視,片刻後視線下移:“方才在水下,陛下本是想用匕首的吧?為何最後又放手?”

燭火的映照下,綴飾着異域珠寶的匕首反射着妖冶的光。

顧長雪長如鴉羽的睫毛被彼此間的呼吸微微拂動:“你希望朕對你拔匕首?”

“我以為你會用。”顏王眸底斂着沉沉的光。

以小皇帝的驕傲,在他尚且在外行軍時,都能派出刺客刺殺他,為什麽現在人近在咫尺,卻一直不動手?

從前的小皇帝,只收藏刀劍,從不佩刀。當他看到小皇帝的腰間懸上了一把匕首時,早做好了對方要親身上陣的準備。

結果拍賣行蠱蟲暴動那麽好的機會,小皇帝沒動手。方才在水下,他刻意賣了無數破綻,小皇帝仍然沒動手。

顧長雪輕哼了一聲,拽下潮濕的巾帕,将顏王拍開:“朕傻?帶把匕首能刺死你?”

而且把顏王刺死了,誰去制衡司冰河這條到現在還沒露頭的瘋狗?他可還期待着狗咬狗的大戲上演呢。

顧長雪想了想,擡手愛惜地拍了拍顏王的臉:“你可得給朕好好活着。”

“啪!”

營帳門口傳來茶盞碎裂的聲音。

玄乙目瞪狗呆地端着已經空了的托盤杵在原地,身後的同伴們也跟着石化,抱着浴桶在寒風中凍成了一組呆頭呆腦的群雕。

·

玄乙端來的熱茶當然不是為顧長雪準備的。但到了最後,不論是姜茶還是熱騰騰的浴水,都被某位膽大包天的陛下優先征用了。

等顧長雪泡得皮膚泛粉,蒸騰着熱氣,從屏風後悠哉悠哉地披着新衣轉出來,顏王已經坐在案牍後翻閱公文了。

簾帳的簾布掀起了一角,幾縷寒風自縫隙間鑽進來。

還未引得燭火搖動,顏王眼皮擡也不擡地伸出手,護住了明滅的燭火。

顧長雪掃了眼營帳內,某一角堆壘的文書已經被清理開,一張看起來算得上舒适的床鋪安置在那裏。

顧長雪攏着袖子走過去,不客氣地直接坐下:“顏王——”

顏王頭也不擡地将一直試圖幹擾他的小靈貓推過來。

“……”顧長雪睨了眼不知何時被打理得幹幹淨淨的小貓,“朕記得——”

“餓了?”顏王總算擡起頭,将一旁的存放着飯菜的籠屜揭開,推過來前微微一頓,投來詢問的眼神,“有沒有不喜的菜?會孕吐嗎?”

顏王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只小盆:“這裏有盆。”

“……”盆你大爺,顧長雪将顏王眼底暗藏的戲谑看得清清楚楚,面無表情地随手抄起旁邊的奏折砸過去,“朕記得顏王答應要為朕念文書。”

“确有其事。”顏王居然真放下手裏的奏折,準備履行承諾,“不過,我這營帳內有不少大臣們才呈上來的奏折,陛下就不必用九天送來的那些陳年文書望梅止渴了。”

“……”顧長雪怎麽聽怎麽覺得顏王這話氣人,不光氣人,還有坑,“朕樂意。”

他還真沒說假話。

顧朝使用的文字與原世界的全然不同,顧長雪令宮人讀古籍、讀舊文書,不光是想了解這個世界,也是想借機識字。

如今,識字的難題雖說已經算是解決了,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他,仍舊在常識、歷史方面存在大片的空白,繼續讀古籍、舊奏章對他來說是一件必要的事。

顏王還想勸顧長雪不要嘴硬,顧長雪已經将九天送來的舊奏折丢進顏王懷裏:“念來下飯。”

“……”顏王看了顧長雪好幾眼,确認小皇帝當真對新奏折毫無興趣,拿起碗筷時,小皇帝的目光掃過那些攤開的公文,眼神裏都是百無聊賴。

“……?”

這小皇帝簡直是一團行走的謎。

顏王帶着困惑收回視線,倒是沒有違背諾言,當真念起奏折:“……西南地區多動亂,衆人皆雲此因蠻夷之地,百姓茹毛飲血,難以教化。臣觀并非如是……”

“……西南多山嶺,瘴氣橫生,毒蟲孽滋。百姓農耕困難,加之官僚層層壓迫,民不聊生,自然催生了大量叛亂的起義軍……”

顏王剛剛坐在案牍後看了一堆新送來的奏章,滿紙廢話。相比較之下,這份舊奏章反倒有些新意。

顏王微微調正了坐姿:“……臣以為,窮兵黩武并未治理西南的最佳方法。百姓起義,無非為柴米油鹽爾。若能令西南民生富足,動亂自然平息……”

顧長雪也從飯菜中擡起頭:“這說的倒是人話。”

他感覺到顏王看向自己,擡了擡下巴:“繼續。”

別說,顏王念奏折确實下飯。

早些時候,顧長雪就覺得顏王的聲音頗為順耳。并非因為浮于表面的音色,而是咬字、節奏。

這人說話,總是不徐不緩,沉而穩重,像是沉積了多年的經歷,內斂着鋒芒。

偶爾會讓顧長雪産生疑惑:這樣的人,究竟是怎麽瘋到屠了皇宮滿門,将當年泰帝的子嗣殺得一個不剩的?

又是怎麽瘋到将朝堂當做自己的游樂場,故意養虎為患,以坐山觀虎鬥為樂的?

顏王已經将奏折念到末尾,內容大概就是苦勸一心想打仗的泰帝,別打了,對百姓好才是收歸西南的最佳方法。上書者還詳細陳述了如何修養民生的具體措施,皆言之有物。

顧長雪收回心神,随口問道:“誰寫的折子?”

不知道這忠言逆耳的老臣還在不在,要是在,還能返聘一下。

顏王看向落款:“廖子辰。”

“……”

顧長雪愣住。

在劇本中,司冰河本名廖望君。

當年奔赴京都,司冰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奔生父。

而他父親的名字,正叫做“廖子辰”。

身邊,顏王叫了玄銀衛進來:“這個廖子辰,你們可曾聽過?人在何處?”

玄銀衛躬身道:“回王爺,廖将軍已經殁了。當年奪嫡之争,滿京都到處死人,這位廖将軍似乎是哪位皇子的黨羽,那位皇子失勢後,不光是廖将軍沒了,就連廖府都在一夜之間被敵人毒殺了個精光,沒有一個活口留下。”

“……”顏王皺起眉頭,将玄銀衛揮退。

天災人禍,生死無常。二者皆為人力所不可違逆的。

他面上現出幾分遺憾,扭頭剛想對小皇帝說可不是我不幫你,是你煮熟的鴨子自己飛走了,就見景帝抱着碗筷一動不動。

顏王微微挑了下眉,将随手放到一邊的小盆怼到顧長雪眼皮子底下:“想吐了嗎?”

“……”顧長雪回過神,頓時狠狠磨了磨牙,擡起眼語氣森森,“朕若是吐了,顏王能血濺當場嗎?”

“恐怕不行。”顏王面帶遺憾,“陛下聖喻,才令臣‘給朕好好活着’,臣怎敢抗旨?”

顧長雪:“……”

你欺君犯上的事兒幹得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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