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祭臺邊,方濟之:“……”
他不明白。一段三個人的對話是如何變成兩人世界的?明明說着的是正事,話題是怎麽突然一拐,變成二人鬥嘴的?
他這麽大個人杵在這兒,難道還不夠顯眼嗎?
可他往旁邊看,瞅見氣到兩眼一翻厥過去的吳慮,又覺得自己遭受的忽略不值一提了:“咳!”
方濟之刻意重重地咳了一聲,拉回兩人的注意力:“方才的話題……”
還沒說完呢,咱們是不是聊回正事。
顧長雪極其勉強地收回淩遲顏王的目光:“其實動手之前,朕就考慮過吳慮為何遮掩石屍。”
“有兩種可能。”
“一是受迫于人,他為他人遮掩罪行。但方才,朕已解釋過吳慮為何不可能是受人脅迫。”
“那就只剩下另一種可能。”
“他是自發的,主動的。”
“結合剛剛吳慮進鏡屋後所說的話,不難判斷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義父吳攸曾經的罪行做遮掩。”
“吳慮并不知道山重村、軍營裏的蠱,源頭其實在皇宮內。但他知道,這種蠱是他義父留下的爛攤子,他得幫忙掃幹淨。”
“等等,”方濟之感覺自己的腦子又被卡住了,“那把方才陛下的邏輯套在這一種可能上,也不成立啊?”
顧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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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濟之覺得顧八百投來的疑惑眼神有點紮心,活像是在困惑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怎麽還沒長腦子。
他憋住氣,繃着臉道:“如果吳慮遮掩石屍,是為了守住義父的名譽,那他又怎麽會在未确定王爺的生死時,當着王爺的面說出義父與蠱有關系?”
顏王掃了眼顧長雪,主動代勞:“想想這兩者的區別。”
“如果是你,你被迫站在鏡屋外,背後站着的就是可以掌控你生死的幕後黑手。”
“你們一起看着屋內的人死去,你的手下還當着你們的面進門,将顏王的頭都割了下來。”
“可是,即便如此,幕後黑手仍舊沒有動,而是脅迫你先進屋查探。”
“你會有什麽想法?”
方濟之:“……我覺得有點怪。他為什麽不自己進,非得讓我先進去?這屋裏該不會有問題?顏王會不會是假死?”
——當時,被吳慮差遣着進門的手下就是這個反應。
顏王語氣淡淡地繼續引導:“倘若你沒被人脅迫,而是出于自己的意願行惡。”
“你會在什麽情況下,願意主動走進鏡屋?”
“……”方濟之逐漸理解顏王的意思了,“我肯定只會在确認裏面的人真死了之後才進屋。”
既然确認了屋裏的人已死,那說出義父與蠱之間的聯系,又有什麽關系呢?
方濟之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帶着欣喜将目光投向顧長雪和顏王:“懂……”
話說一半,驟然卡住。
只見祭臺前,顏王和顧長雪不知何時又湊到了一起。
從站位來看,應當是顏王主動靠過去的。兩人站得很近,低聲說着些什麽,這距離不說是交頭接耳,也能用耳鬓厮磨來形容。
沒說幾句,顏王擡手撩了下顧長雪的長發,以賠罪的姿态,随意拉起他那身令人見之膽寒的霜銀大氅,細細打理起手中鴉黑的青絲。
“……”方濟之此刻的感受,就像是剛剛豁然開朗的大門狠狠拍在了他臉上。
而事實上,祭臺後。
顏王垂着眸子,一邊擦拭長發,一邊閑聊似的對顧長雪道:“你主動提出跟來吳府,我還以為你對府內的蠱書有想法。提出‘演戲’的計謀,也是為了能對蠱書做手腳。”
所以當時演“連捅小皇帝幾刀”的戲碼時,他特地挑了一個非得扔掉蠱書不可的姿勢,一手摁着顧長雪的頭,一手假意捅刀。
演完後,又刻意後退,踉跄着轉過身,故意留出破綻,給足小皇帝對蠱書動手腳的機會。
顧長雪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漬,冷呵了一聲。
其實他真想過,甚至還準備好了掉包的假書——他那時讓方濟之制備血囊,可不是光為演戲做準備。
顏王對顧長雪盯得緊,對方濟之反而沒什麽太多防備。顧長雪讓方濟之回去制備血囊時,趁機聯系九天,特地趕制了一本假書出來,又借着方濟之為他們固定血囊的時候,将假書藏進衣服裏。
只是最後為何沒用……誰讓顏王進密室前先展示出了對機關的了解,顧長雪當即就警覺起來,特地在顏王拿到蠱書後眼睛錯也不錯地觀察,雖未看清對方動沒動手腳,但左思右想,還是放棄了這個計劃。
——現在證明,他當時的決定是正确的。
顏王松開手,從懷中取出那本蠱書,向顧長雪示意了一下自己所留的記號。
随後将這本堪稱至關重要的蠱書随手丢進方濟之的懷裏。
“陛下沒動手腳,臣很高興。”顏王用着敬語和謙辭,卻說着大逆不道的話,“作為獎勵,臣可以不拿這本蠱書。”
他撩起顧長雪已經擦拭幹淨的長發,眼神帶着幾分意味深長:“陛下可還滿意?”
顧長雪掀了下眼皮:“你還可以繼續努力。”
“……”別努力了,別努力了。一直被忽略到現在的方老藥師木着臉想,再努力孩子都他娘的快成真了。
吳慮能帶着危閣在京都蟄伏四年之久,顯然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顏王和顧長雪刻意沒有立即審問,也是想多在吳府內收集些蛛絲馬跡,線索總比人言要可靠得多。
玄銀衛開始四下翻查,方濟之則裝模作樣地翻看起蠱書,借機避開任何有可能讓他眼前一黑的畫面。
顧長雪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匕首,借着刀面的倒影,觀察顏王的神色。
——這人似乎真的對蠱書毫無興趣。
也對,對于顏王來說,鳳凰玉已證明了他沒有中蠱,錦礁樓的蠱蟲暴動又證明他蠱蟲不侵,他完全沒有防備蠱的必要。
而殺人,自然是以劍飲血更為暢快。
不論怎麽說,顏王對蠱書沒興趣是好事。
顧長雪微微放松,佯裝自然地收起已經擦拭幹淨的匕首,走到方濟之身後:“找到什麽了?”
他對醫術和蠱術都一竅不通,只随意掃了眼蠱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便移開視線。正準備再催問幾句,神情突然凝固。
他的眼神猛然轉回蠱書上。
方濟之沒察覺顧長雪的異樣,只裝模作樣地道:“哪能這麽快?”
他裝作頭一次讀這書上的內容,又細細翻了幾頁,才猛地一拍腿:“找到了!這蠱叫做……‘驚曉夢’?”
方濟之啧了一聲:“倒是取了個好名字。書裏沒寫什麽解蠱的方法,好在就這些內容來看,草民的藥方恰好能對——”
陡然伸來的手打斷了他後續的話。
顧長雪一把摁住蠱書,脫口而出:“這不是一個人寫的。”
先前他覺得自己不懂蠱,所以九天拿到手抄本後,他看都沒看就丢給了方濟之。現在看來,這蠱書也藏着問題,竟像是被人篡改過好幾輪。
“什麽叫不是一個人寫的?”方濟之懵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本以為事件已至收尾,卻又橫生出新的枝節,“字跡?是字跡不對?”
他翻了翻書頁:“沒覺得哪有不同啊?”
“……”原本站得遠遠的顏王也皺着眉靠近過來。
“不是字跡的問題,”顧長雪又細看了一遍,“至少有三人參與其中。”
“???”方濟之瞪大雙眼。
顧長雪想了想,擡起頭看向顏王:“先前朕便說過,朕讀書的方式與常人不同。”
“你可以将這本蠱書想象成一幅畫,這畫有一位老手先起了個框架,随後又新手在這框架的基礎上添加筆畫。即便畫完之後,新手将自己繪制的部分和老手打的框架一起重新描摹了一遍,你還是能看出這畫哪些地方稚嫩,哪些地方老練。”
方濟之:“……”
這他媽是什麽特殊的讀書方法,能看出這種玩意兒。
方濟之沒忍住,又拿起蠱書仔細瞅了幾眼,活像多看幾下自己就能看出什麽名堂來似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畫風,也有不同的文風。”顧長雪指着某個段落,“這段就混雜着兩種不同的文風。差別很明顯。”
方濟之:“……”
差別很明顯嗎??他将目光移向顏王。
“……”顏王站在旁邊,看着書,同樣保持沉默。
方濟之心中大定,收回眼神。
可以,看來他還是個正常人。
顧長雪的手指又劃過某片擁擠在一起的長段落:“這裏也是。有不和諧的拼湊痕跡,但太多太亂了,難以分辨到底經過幾人之手。”
顧長雪皺起眉頭。
“……”方濟之覺得小皇帝大可不必皺眉。換做是他,就算把頭割下來,放如來佛祖面前供奉幾天,也看不出這些鬼東西。
——正常人誰能看得出來啊??
密室門口,搜查結束的玄銀衛捧進大量的文書信件:“吳府所有書信文書都在這裏了。”
顏王頓了頓,收回眼神,在玄銀衛搬來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接過文書開始迅速翻閱。
剛往顏王身邊挨蹭幾步,想和正常的同類待在一起的方濟之猛然停步:“……”
……你也不正常,誰翻書翻得像扇風??
方濟之又開始往回挨蹭。結果剛轉過頭,就見本還在一頁一頁閱讀蠱書的顧長雪,也跟着刷刷翻起書頁。
方濟之:“……”
方濟之:我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