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葉識途

我想寫下一條訊息，卻不知這次會不會成為這部手機擁有的最後記憶。

我想告訴你，冬來了，要添衣。

發給你的短信如同片片落葉。手機是它生長的枝，離開了枝之後在空中遠途旅行，飄落在異國土壤的時候怕是已經成了摔碎作冰屑的霜雹，或支離破碎的雪。

所以你讀不到我的文字，我永遠收不到你的回信。我想起你如寒水深潭的、清又冷的眼，你若能用它們遠視千裏，無妨看看我得不到灌溉而行将枯萎的思念。

怕錯過你的每一個字，所以特地買了一部新的手機，第九十七天，依然空蕩的收件箱。

空蕩的界面化成了無色的清水湧進我心。湧入，随心中的涼氣旋轉，成了一個不大卻縱深的漩渦，将光和暗、悲和喜都吸收進去。

你是光，照穿心尖進來。你是暗，投下一地陰影。

你是悲，塵裏留了你獨自的落寂。你是喜，永夜星辰和滿月都為你頌詩。（注）

那光和暗，那悲和喜，橫豎寫來都是你的名字。我不是用的鉛筆麽？卻忘記橡皮放哪裏去了。

指尖露在寒風裏，凍得像冰。我還是一個字沒有寫下來，或許是我本來就不會寫東西，詞窮語盡。或許是我的愛快要全部支付給你，餘下的儲蓄幾近虧空。

這是初戀的痛楚，我好像終于能懂一些。

和年紀不大的那些男孩一樣，懵懂而酸澀的示愛方式，愚笨，又怯怯，追在你身後想引起你關注的一眼。

但你不是鄰家剛挽發的小姑娘。你不愛草叢裏尋得毛絨絨一小棵的蒲公英，也從不青睐櫥窗裏的玩偶和糖果。

你是一道光影，手裏有刻薄的劍，心中藏有劍的刃。每每劃傷我，成我痛楚的一部分。

微暖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來了，蜷起手指把我的指尖一并輕捏在手心裏。我擡頭，訝異地睜大眼睛：“你......你手裏的劍呢？沒有帶驚蟄了？”

“我拿着在大街上晃做什麽。”他的眼睛裏像落了幾顆灰，道：“手怎麽這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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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一下氣就好了。”我把手從他的手心裏膽怯地抽回來，兩只手并在一起，一邊搓一般朝雙掌的縫裏呼熱氣。

他拿起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機，和我并肩坐在了木條長凳上。我不好意思讓他在我的手機上看那些短信，正要叫他還我，他忽地笑了：“我國內的手機沒有開國際長途。”

他手上忽然叮鈴鈴一串響，是變戲法似的出現的手機。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短信他之前在巴黎是無法收到的。

飄零在異鄉土壤的落葉是碎的。但從燕坪的枝桠直落在他攤開的手心上，平整又完好，好似綴了滿身金粉的白蝶找到了栖停的新木。

落葉識途。

他的手指像木的枝一樣靈巧攀了上來，和我的手指纏在一起。“起來走走，暖和一下。”

“你不會又要跑。”我猶豫了一下，才收緊指節，扣住他的手不放。

“跑不了，”他示意我力道愈來愈大的手。

神荼。

你名字的筆劃上，寫了我心中向往的一寸輝光。

你是光，照出了我惆悵燈影下的朽暗。

你是暗，予我星辰黯淡，漫長的秋瑟冬寒。

縱然自私......我伸出空餘的手，硬要扳過他的頭，迫使他看着我。他的眼很靜，瞳仁的色澤像描了一層銀。我看不清裏面的倒影，但知道距離越近，就越是只剩我的影子。

縱然自私，也要許我自私一回，把我丢失的這九十七日一點點補還上。輕輕用嘴唇揉着他的唇瓣，毫無接吻章法，觸碰之處卻像有無數的蝶翩跹而舞，形成唇齒間的一道彩虹。

我所嘗過世間最柔軟而美好的東西，大抵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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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悲”一句寫的是25集末尾神荼獨自遠去的背影。“喜”一句寫的是1集開始夜色中的相遇。

作者有話要說：

抽到題目的時候內心是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