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鑽冰求酥

第18章 鑽冰求酥

晴眉從公主卧房裏出來,見院中空無一人,四下裏看了看,唯見窮奇小白狗躺在牆下哼唧,厝厝在一旁撫着它的腦袋,嗷嗚嗷嗚地叫着。

晴眉吓了一跳,幾步走到窮奇小白的身邊,把它捧在手裏仔細看,只見它的嘴邊有血,吐着舌頭奄奄一息。

晴眉也顧不上什麽,趕忙傳醫官來為窮奇診治。

随着公主來到宮外的,乃是太醫院最資深的醫官辛由,她雖不懂醫治動物,卻有融會貫通的精神,仔仔細細地把窮奇小白托在手裏檢查,才發現它的右後腿折了一截兒。

辛由松了一口氣,為窮奇的右後腿綁上竹板固定,方才遞給了晴眉。

晴眉心疼壞了,把窮奇送進了公主的卧房,李仙芽見到窮奇這般模樣,也是将眼睛瞪圓了,接過去的同時,追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也就一轉身的功夫,奴婢進來送個衣物,出來就見這小玩意兒躺在牆下頭。”晴眉聲音都顫抖了,有些自責,“才送來不過一日功夫,就折了一條後腿,真是奴婢的不是。”

李仙芽看着在自己懷裏的窮奇,乖乖巧巧地躺着,黑眼仁濕漉漉的,不由地心疼萬分。

“同你不相幹。辛由能推斷傷勢的來由嗎?”

“像是誰有意為之。”晴眉摸摸窮奇的小腦袋,又看向一直追在身邊的厝厝,“厝厝一直跟奴婢比劃,許是知道些什麽。”

李仙芽嘆了一口氣,抱着窮奇坐在了床邊兒。

“這裏是我的居所,窮奇也是我養的,誰能這般大膽?去查,讓我知道是誰壞了心腸。”

晴眉自責着,也嘆了一口氣,慢慢往卧房外走,走到院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林善方呢?”

方才她叫林善方在外候着,出來時卻只見窮奇厝厝,這人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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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疑心起來,索性往外院找他去了。

林善方雖然有了進這間公主府的理由,可到底只是陪着公主做戲罷了,因此在一闡提來之前,也只能暫居外院。

此時,他正在外院的居所裏對鏡坐着,由着長随為他臉上的血痕上藥,一擡眼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顯露了幾分兇相。

“郎君莫惱。這裏是生地方,貓兒狗兒的認生也很自然。這血痕淺淺一道,明日就消了。”

林善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那道血痕已然被長随擦拭去,只留下一道淺淺的溝,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痕跡了。

“不識相的貓兒。”他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态,略微焦急,“方才我一時氣急,踹了那畜生一腳,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養的,若是教公主知道了……”

長随是個機靈的,進言道,“您是聖上挑選的國婿,又得到了公主的認可,不過是只牲畜罷了,公主不會跟您生氣的。”

“是啊。”林善方聞言,心往下放了放,“今日公主待我和善,還問了我的名字,若是……若是這一切是真的,該有多好……”

他看着鏡子裏自己俊美的臉龐,越看越覺得自己堪配公主。

“先前我曾在妙法蓮華會上,遠遠兒地見過公主一面,那時候公主不過十四五歲,一身青梅色的衣衫,像是古畫兒裏的神女……那時候我便朝思暮想,盼着能再見公主一面,沒成想,今日不僅見到了,還能同她交談,當真是我的造化……”

長随也神往着問道,“公主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何止是聲音?公主一整個人都纖柔溫和,最絕的并不是樣貌,而是那一身如仙似幻的氣質——”林善方說着說着,聲音裏就帶了幾分遺憾,“真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何嘗不是個機會?”長随為他出謀劃策,“尋常人誰能同公主相見相處?郎君既有這得天獨厚的機遇,一定要把握住,贏取公主的心。”

林善方被勸說的心情激蕩,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點了點頭。

“只是我一見公主,便不自覺地想要低下去,跪伏在她的腳邊……”

他說着,又看了看自己煮的地方,醒過神來,“這裏距離內院,尚有一盤香的距離,除非公主傳召,否則很難相見……”

主仆兩人正說着,忽聽得外頭有人聲響起,林善方仔細聽,聽出來是公主身邊的侍女晴眉。

他慌了一下之後,很快鎮定下來,走出了房門。

晴眉心細,第一時間看到了他臉上那道淺痕,這便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林将軍為何離去了?”

林善方仔細觀察着晴眉的神色,見她眼神如常,這便放下心來,拱手道了一聲抱歉。

“方才我運送行李的車馬出了點小問題,我便匆匆離去,還請姑姑恕罪。”

“并不是多大的罪過,不過是交待些閑事罷了。”晴眉随意想了個說辭與他,“算着時辰,曼度國國主許是後日抵達神都,林将軍做好準備就好。”

“二大王說,切莫被國主瞧出什麽破綻。我私心想着,會否需要要多觐見公主幾面,熟稔了才能游刃有餘。”

晴眉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善方,淺淺一笑,“林将軍且候着吧。”

她轉伸離去,心裏難免幾分鄙夷。

雖沒有林善方加害窮奇的證據,可看他臉上那道淺痕,也許是厝厝抓的。

倘或真是他幹的,那便令人發怵了。

晴眉回了正院卧房,喚了厝厝來,仔細檢查它的手爪子裏,果在它的尖指甲裏,發現了一條細細的皮。

可惜這不能作為證據,也不能肯定就是林善方所為。

雖然如此,晴眉心裏仍存了幾分不喜與警惕。

日子有如窗邊走馬,一闡提到達神都城門下的時候,夜天的盡頭翻了一點點魚肚白。

他是在穎昌府偷偷下了行轅,只留親信在行轅裏假冒自己,接着又換乘了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帶着短短風悄無聲息地趕往神都。

陪他進京的上國禮儀院的老古董,從來都不說人的語言,嘴巴裏吐出來的全是古書典籍,饒他一闡提自诩上國通,可還是聽的似懂非懂。

除了上真公主成婚這件事,他真切地聽懂了。

在路上傷心了幾天幾夜以後,他決定偷偷溜走,去神都城裏打聽打聽,可千萬別叫大皇帝給騙了。

他此刻站在神都的城門下,看着巍峨巨大的中土建築,自己則站在這巨物的影子裏,感慨萬千。

他與上真公主李仙芽,相識在四年前的妙法蓮華會,那時他吃路邊攤兒不付錢,公主不僅為他買了單,還領着他游歷神都城。

她與他交談甚歡,連自己不想嫁人的心願都和盤托出,一闡提那時就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将公主接到自己的國家來,在那裏,別說不結婚了,想當女海盜都可以——畢竟自己的繼母,從前也是叱咤南上國海的海盜皇帝。

可惜公主不同意。

今年更離譜,他一上岸就被告知,公主成婚了!

他不信,想在地上打八十個滾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可想想他如今也十八歲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不幹人事,還是講道理的好。

所以他一定要親自确認,公主出降這件事的真假。

這世上有比他還要俊美無俦的男兒嗎?公主為什麽會違背從前對他的承諾,跑去嫁人呢?

太突然了,一闡提想破腦袋都想不通。

坐着上國皇帝贈送的華麗馬車進神都,看到的聽見的,一定都是上國大皇帝安排好的,只有偷偷地來,偷偷地打聽,才能接近真相。

他就在城門邊上等破曉,打了一個盹兒之後,天邊泛起了青白色,鼓樓的鐘聲由遠及近、一圈一圈地蕩過來,巨大的城門慢慢開啓。

一闡提第一個沖進了神都城,沖向了四年前吃的早點鋪子,在吃了一碗炒鳝面、兩屜肉絲糕,一份兒炒肺之後,他的荷包被偷了。

一闡提尴尬地坐在桌前,摸着掏不出一文錢的褲兜子,憂心忡忡。

“店家,外國人有沒有價格上的優惠——比如說不用付錢這一種。”他小心翼翼地同店家商量着。

肆鋪老板忙的一頭汗,在煙霧缭繞裏看了他一眼,把一把砍柴的斧子砸進了案板。

“外國人?看起來倒是又黑又硬朗。你要是能扛得住老子三斧子,就給你白吃白喝。”

一闡提苦笑,“我雖然看起來很硬漢,可被刀砍還是會死的很慘。”

他從懷裏掏出了葫蘆絲,小心翼翼地詢問店家,“可否讓我在你這兒練個攤兒,吹幾首異域風情的歌兒,把飯錢賺回來?”

店家無可奈何的同意了,一炷香之後,他在難聽至極的葫蘆絲曲中,想拿砍柴刀與這人同歸于盡。

一闡提吹了兩首曲子,一分錢沒賺到。

他期期艾艾地走到店家身邊,企圖用自己的一枚彩色寶石,同店家做個交易。

肆鋪老板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只叫他滾一邊兒去。

一闡提就在飯桌那裏坐着,打發短短風去他親戚家借錢,橫豎無事,索性同老板攀談起來。

“……我在海外,就聽過上真公主的名字,敢問一句,她可是成婚了?”

肆鋪老板就叫他滾,“去去去,沒工夫同你閑聊。”

好在有個留着絡腮胡子的食客接了話,高聲同他說道,“是聽聞公主成婚了!你們還記不記得那一日嘉豫門下的齋菜館?公主叫人給劫持了,是驸馬把她救下來的。”

說起這件事,許多人都來了興致,有人就說道,“是啊,光天化日之下,除了驸馬,誰敢抱公主娘娘?”

“小老兒記得,驸馬身量極高,出手也很快,一抱一說話的功夫,就把賊寇給斬殺了。”

“那人原來是驸馬啊?怪道生的那般俊秀挺拔,同公主站在一處,神仙眷侶似的。”

一闡提的小黑臉上就露出了悲傷的神情,他悲怆地站起身,挨個去問食客們。

“公主果真成婚了?驸馬叫個什麽名兒,是做什麽的?”

早點攤一陣安靜,好像人人都說不上來那人是誰,倒是那個絡腮胡子稀裏嘩啦地吃完一個炊餅,抹了嘴站起身告訴了他。

“好像是百騎司的首領,叫做沈穆來着。”

一闡提扶着額頭一陣眩暈,食客們也是一片嘩然,卻又不敢高聲再談,只有低低的議論聲悄悄傳遞。

“啧啧啧,果真叫我猜對了!那人敢那樣抱着公主咬耳朵,不是驸馬又能是誰?”

“竟是那個地府來的判官鬼将?公主如何會屈就與他?”

“雖說此人聲名狼藉,可長得的委實好看,興許公主是瞧上了他的皮囊。”

“公主絕不可能如此淺薄,說不得此人有不為人知的好。”

“此人是功勳之後,還是世襲罔替的一等公爵,名聲狼藉又如何?”

一闡提在這些議論聲裏面色發青發灰、目色呆滞,百姓們被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消息震驚着,誰也沒注意那絡腮胡子付了食資,悄然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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