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春宵真永
第33章 春宵真永
裴氏喃喃說完, 自己也覺得可笑。
兒子都說了,一切都只是公務,并非真的同上真公主有了機緣。
“你是百騎司的統帥, 又是聖上的耳目,怎麽能任由這樣的流言滿天飛呢?公主仙才卓萦,萬不可讓她置身在流言裏。”
沈穆聞言微舒了口氣,低低嗯了一聲。
見母親還要唠叨, 他站起身欲告辭, 卻聽母親身旁的妹妹燈棋睡眼惺忪地仰頭看他。
“起先的那些流言,說不得就是阿兄自己放出去的呢——”
燈棋實在是太困了,說完這句話, 實在支撐不住又趴下去睡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裴氏也警覺起來,自語了一句不能吧,又向着沈穆發問。
“到底是什麽樣的公務, 需要你親力親為?公主她又怎能屈尊住進咱們家的宅子呢?倘或公主要是真喜歡住在那兒,你便奏請聖上,将宅子贈給公主——橫豎也是先帝當年賞賜下來的。”
眼看着母親的問題越來越多, 沈穆看了下濃郁的夜天, 只覺得要快些結束對話才好。
“母親, 這一切, 不過是為了應付渡海而來的曼度國國主。”沈穆言簡意赅地将這件事說給裴氏聽,見母親的神情慢慢由不解轉為了失落又釋然,方才放心,“母親說的是, 公主不該身處流言之中,孩兒會看着辦。”
難得聽兒子說了這麽話, 裴氏的心也軟乎下來,嘆了一口氣道:“原本棋兒畫兒說了,為娘的心裏還噗通噗通跳來着,既盼着是真的,又覺得不可能,眼下你說清楚了,為娘也死了尚公主的心。”
她叫沈穆別忙着走,只将自己的憂愁說給他聽,“翻了年你也二十二歲了,謝家等了你兩年,我們又等了謝家三年,到頭來卻做不成親家,說起來真讓人唏噓,這謝家二娘子遞了明日要來的拜帖,也不知因何而來,為娘心裏還有些不舒坦。”
沈穆聞言微怔。
對于謝家的婚事,從前是父親做主,他同謝家二娘子幾乎沒有交集,前幾日謝祭酒親同他說起退婚之事,他想着也好,沒得叫自己狠惡的名聲連累了謝家,本以為退婚之後一切塵埃落定,兩下裏也都清爽,卻不知謝家二娘子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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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殺伐果斷的女将軍,近些年操持家事消磨去了許多意氣,此時見兒子踟蹰不言,眼睛裏也有些疲累之色,便也不再唠叨了。
“行了,明兒謝家二娘子來,為娘會看着辦的,橫豎大人之間的事同她不相幹,為娘會待她和氣。”
沈穆知道母親自來知理,便也随着她的話音點了點頭,不再贅言,往自己所居的院子裏去了。
今日他依舊在金吾獄中提審辦案,空下來的時候便下意識望向門前,然而那道擋血光的門簾卻紋絲不動,連一縷風都不曾經過。
公主府沒有任何消息。
紫微宮也沒有任何消息。
彼時管良劍審見自家指揮若有所思,難免輕問一句指揮在等什麽?
沈穆不置可否,再将案卷重翻一遍。
到了入夜時分,薛萬鼓那裏傳來消息,說公主安了寝,府上一切都好。又提到一闡提同李靈均一起乘車,去了位于青要山的好友府邸吃席去了。
今夜無事發生。
一闡提也沒再尋死覓活。
好像全世界都消停了。
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嗎?
沈穆一晝夜沒有阖眼,此時進了卧房沐浴更衣,再出來時困意卻漸消,只在窗下就着一盞如豆的燈閉目養神。
窗外夜風動花,發出沙沙的響動,晴日裏這般聲響最令他好眠,今夜卻不知道怎麽了,擾的心裏直作亂。
這時候檐下有聲響,是管良劍輕聲詢問如風的聲音,沈穆心念一動,喊管良劍進來。
管良劍方才依着指揮的吩咐,往城中轉了一圈,此時剛回來複命,聽見指揮喊,難免有些意外。
“指揮還未睡?”
叫他來,卻又無話可問,沈穆頓了頓,問起了無關緊要的事。
“我記得,書房裏似乎有一副靜聽松風圖。”
這個問題很細碎,管良劍的确不知道,回頭看了一眼如風,如風平日裏照顧着沈穆的起居,熟知正院裏的一切布局陳設,聞言極為機靈地往書房裏去了,良久才碰來一卷“靜聽松風圖”的畫軸。
如風把畫兒攤開,架在了衣架之上,如豆的火照在松風圖上靜坐的清雅士子,顯出了別樣的氣質。
沈穆就坐在桌邊靜靜看,也不知過了許久,才揮了揮手,叫如風将畫作收下去。
管良劍不明白指揮什麽意思,正欲問話時,卻聽窗外簌簌聲起,像是在落雨。
指揮,好像失眠了啊。
“屬下叫人來點安神香?”他試探一句,卻見指揮微微搖了搖頭,管良劍不解,還是多嘴再問一句,“指揮可是在思索如何證明肖趁雨和郎争天是同一個人?”
沈穆聞言回過心神,“宣平侯周昶意的死因,查明白了嗎?”
“死于胸痹。時間在長公主失蹤前一年的九月初十。”管良劍将下午查閱案卷資料時的所得一一說來,“三焦都寒、氣血不運,導致的心痛,因救治不及時,在泉州任上胸痹而亡。”
“彼時,驸馬正任職三路市舶使,總管海路邦交外貿,責任可謂重大。”
宣平侯周昶意乃是襄國長公主的驸馬。
查閱長公主失蹤前後近兩年的卷宗,驸馬猝死案,十二名花失蹤案、再有卦仙兒的蹤跡,也是在那兩年冒出了頭。
“這些案件的事發時間雖不一,但屬下隐隐覺得,其中必有關聯。”
這也正是沈穆在尋找的那根線頭。
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會不會有一根隐形的線在其中串聯着?
他不得而知。
案子才查了一個開頭,接下來需要去走訪巡查的事還很繁雜,沈穆擡睫,看到管良劍雙眼熬得微紅,顯是疲累之極,這便叫他去休息。
“卦仙案與長公主失蹤案并案偵查,派人秘密去泉州港,将宣平侯十年前的舊事調查清楚,大到同朝廷的通信往來、聖職頒布,小到吃喝坐卧,都要仔細收集。”他頓了頓,“明日再辦。”
管良劍跟随指揮已久,自是知道他的為人脾氣,此時他二人都是一晝夜不曾阖眼,自己困的頭腦發昏,可指揮卻似乎絲毫沒有睡意。
“現下已近四更,指揮還是要早些安歇。若是公主那裏突發了什麽,豈不是又要疲于奔命。”
管良劍見識了昨夜、今晨連續兩次的突發狀況,縱然是指揮這般運籌帷幄之人,都難免匆忙氣喘。
“國主去了青要山,算着路途,往返費時,應該不會輕易折返。”他站起身,往床榻那裏去,“今夜可以睡個好覺。”
管良劍稱是,卻步退至門邊,關門而去了。
沈穆倒在床上,床帳落了一半,他的一雙腿也落了一半在床下,修長健碩。
床帳的頂是微透的白,梁上天花畫着的祥雲,一朵、兩朵、三朵,朦朦胧胧之間,祥雲連成了大片大片的,白如棉絮的白。
在那一片虛妄的白裏,有赤足的少女隐現,慢慢近前了,才看清她身後是蓮花。
少女在蓮花臺上坐着,那赤着的足肌理柔和、膚質玉白,微微翹起時,趾頭圓潤小巧,泛着嬰兒一般柔嫩的粉。
忽而煙霧襲來,少女的樣子卻看不清了,耳力卻清明起來,只聽見雲層裏傳出來一聲一聲的喘息,那聲音輕軟着、一呼一吸之間的氣息微微發顫,就像在他的耳畔打旋兒、摩挲,令他不自禁的顫栗起來。
再睜眼時,窗外已現微光,這一夢很短,可消磨的天光卻很長。
像是不願出離夢境,沈穆将眼睛閉上,卻在下一刻又忽然起身,往淨室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