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給老子醒着
第五十九章 給老子醒着
“殺!!!”
異域王子手中幡旗猛舉,緊跟着餘綏的軍隊中,近三分之一的人馬倒戈相向,舉起手中武器,龇牙反打餘綏。
遠處,麥拉斯的雙眸瞪大,看見那張熟悉非常的臉,在一瞬間,眼底便沁出淚花,心中如同奔雷作響。
他看着突然壯大的隊伍,喉頭作哽,高喊了一聲:“小可汗!!”
這道聲音高昂而激切,飽含無數激情,盡數落在了江不聞的耳中,他捂着出血的腹部,在這一刻渾身顫栗一剎,便不由自主地分了神,刀槍劃破血腥的空氣中,在這縫隙裏,即将刺入他的胸膛。
他下意識地想要規避,卻業已不及——
“江應!”在那一霎那,狂風卷過黃沙,身下馬匹一個前傾,周邊天旋地轉,只聞一聲呼喚由遠及近,最後,穿破耳膜之中,一陣甘冽酒香混在濃重的血腥味中,仿若天邊破曉,盡數包裹住了全身。
江不聞只覺得腹部的疼痛一時間延伸到了心髒,讓它難以自抑地劇烈跳動,仿佛即将要爆破炸裂,從口中嘔出血液一般。
拓跋野。
他的腦海中轟的一聲炸起,周邊無數嘈雜聲響,厮殺聲還是鳴鼓聲……無論什麽都被隔絕在外,隐藏在內心的情愫,在吊橋效應下一觸即發,他的心間分明巨大到可以裝下平梁所有百姓,在此時此刻,卻只能停留那麽一個人。
江不聞的眼睛生疼,滲出血水,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尖叫怒吼,然而喉中酸澀,怎樣也使不出力氣。
拓跋野接住墜下馬的江不聞,一個反手,将敵軍刺來的長槍襲落在地,攬腰翻身,拍刀縱馬,與他兩人一騎,一同殺出重圍。
突然迸發出來的變故和力量,将敵軍打得措手不及,大朝的士兵連連受變,心理承受早已在崩潰的邊緣。
戰前那一聲聲多門鳥叫不絕于耳,混雜在吵鬧的厮殺聲中,明明十分地細微,卻好似震耳欲聾。
國師烏恩的手杖想要高舉頭頂,以此振奮人心,然而拓跋野一個擡手,便飛出幾道銀針,盡數紮在了烏恩的手腕上,如此之遠的距離,卻精準地将他手筋挑斷,最後支柱的木杖應聲而落,宣布着最終的死局!
大朝士兵徹底崩潰,援兵餘綏難分敵我,被動地自相殘殺,平梁軍充耳不聞,裝聾作啞,嬴豐軍隊乘勝追擊!
一聲聲戰鼓如雷,激昂萬山遍野,回蕩在無盡的山川之中,最後一道鼓聲作罷,烏恩身旁的幡旗隕落在地,沉穩的面孔産生一道裂縫。
他憤懑而無奈地大吼一聲:“退兵!!”
大朝軍得到指令,在一陣陣猛攻之下,如同夾尾逃跑的喪家之犬,撤出數裏開外——
——阿索那,大敗敵寇!
沙場之上,無數士兵狂呼作氣,驕陽似火,牽動着勝者的心髒,拓跋野死死抱着江不聞,單手駕馬,捂着他滿是血跡的手背,高喝一聲回營,大兵調轉方向,不帶留戀地脫離戰場。
此間依舊是東風,激昂湧動,吹亂行者的鬓發,拓跋野長眉橫起,面色冷峻,迎風怒駕烈馬,馬蹄與沙地磨出火花,他不斷拍打馬腹,催促着速度。
“江不聞!給老子醒着!”烈風當中,拓跋野的怒吼支離破碎到塵沙中。
江不聞已感受不到其他,只覺腹部疾風吹着鮮血,涼意一陣一陣地爬滿全身。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疼痛甚至開始麻木,額角的冷汗随風吹落到後邊,馬上颠簸震蕩。
“拓……”白唇一張一合,溢出的氣音顫顫飄浮到空中,極大的困倦席卷至全身,催動着倦怠的神經。
他分明沒有說出聲音,拓跋野卻好像聽見了,抓住他的手攥地生緊,手面青筋爆出:“我就在這裏……”
“你醒着!醒來殺我,你還有仇恨……”
他威厲的聲音帶着些顫抖,這份害怕與他格格不入,然而就在此刻,兩種相隔千裏的事物重合在了一起。
臨時駐紮的軍寨終于映入眼簾,拓跋野猛地勒馬,沒有一絲猶豫,将江不聞抱下地,大步流星中帶着寒氣和威嚴。
“軍醫!軍醫呢?!”他高聲厲喊,縱然小可汗的容貌沒有出現過軍營當中,裏面的士兵還是不由自主地聽從他的號令,一同去找尋軍醫。
颠簸的人終于被放平營帳當中,軍醫拿着藥物急速趕來,将帶血的衣物一掀,陡然怔愣了一瞬。
拓跋野眼底生血,立時怒吼道:“止血!”
軍醫渾身一顫感受到身邊人的濃重壓迫,剎那從怔愣中抽身出來。
江不聞受的傷很重,那把長槍幾乎是貼着肺腑而過,槍頭進去幾寸,一路上失血過多,氣息已經十分微弱,止血止了幾次,都無法完全止住。
“江應……別睡下!”拓跋野顫抖着聲音,在江不聞的身邊一遍遍呼喊。
帳外的麻椁湯被人适時地送過來,這是緊急情況時,讓人吊着一口氣,維持清醒的藥物。
軍醫接過湯,抵上江不聞的唇,急速灌了兩次,湯水無一例外地被堵在外面,流淌浪費掉。
他尚不及遲凝愣神,拓跋野已将藥碗奪過,一悶聲含入口中,手掌托着江不聞的頭,彎腰貼唇便渡入他的口腔裏。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猶豫,把軍醫看得短暫停息一瞬,繼而又快速地放藥、拿針、縫合……彌留在人間尚有一絲神志的江不聞痛苦地溢出幾道呻吟,拓跋野只紅着眼睛,死死地抓着他的手,陪他熬着。
清理終于結束,軍醫猛地吐出一口氣。
江不聞的傷情實在太過嚴重,野外設備有限,環境又兇險異常,在這過程中感染的可能性很大,他只能盡之所能,将他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而人究竟能不能挺過來,卻全部都要靠造化。
“三日。”軍醫最後吐出幾個字,“如果能挺過三日,那人算是能回來了。”
這三日裏,會發生的變故很多,軍醫這些年見過太多傷病,與這種情況相似的,往往在第一天,人就熬不過去了。
他說着挺過去就能活,其實早已看破生死,只是不願意把話說出來罷了。
拓跋野守在江不聞的身邊,依舊死死抓着他的手,眼眶周圍已是血紅,吐息沉重,軍醫的話也不知聽進了多少。
帳外,麥拉斯看見出來的軍醫,連忙上去詢問情況,然而對方卻只是搖了搖頭,并不出聲,他大抵心裏明晰,沉了沉,想上前掀開帳簾看看,卻被軍醫攔住了。
“那位将軍,如今應激得很……”軍醫微蹙着眉,聲音溫和地勸導。
麥拉斯碰上帳門的手頓下,須臾後,收了回去。
他的心中有無數的疑惑:比如拓跋野是如何毫無聲跡地隐瞞住動向,又是怎麽潛伏到餘綏軍中……然而這些話,注定要暫時爛在肚子裏,他清楚地明白,只有等到江不聞平安熬過這一遭,拓跋野才有時間去一一解答。
如今以為身死的人失而複得……阿索那的主心骨歸來,麥拉斯應當是高興的,只不過心中卻還是浮動着一股憂傷……
那日蘇呢?
拓跋野“身死”這麽長時間,都能平安歸來,那日蘇平日裏諸般聰穎,是否也能化險為夷?
麥拉斯擡起頭,仰了仰脖頸,喉結突兀地自平順的線條中顯出,最終上下滾動一圈,站立在帳外的人轉過身,走到了樹下,目光悠悠,走起了神。
一天光景已去大半,晚間悄然來臨,拓跋野維持着同一個動作守在江不聞的身邊,期間沒有飲水吃飯,麥拉斯嘗試喊過幾次人,最終皆為無果而終。
林中溫度低下,在晚間,以一種極為快速的趨勢使溫度降落,躺在帳中無動于衷的人逐漸表現出痛苦和不安。
拓跋野碰上他的額前,只覺觸手滾燙……這是失血過多後引起的發燒,軍醫臨走時曾經囑咐過,這場發燒洶湧襲來,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是貫穿病人始終的煎熬。
江不聞蒼白的唇微微張開了一些,從齒縫中溢出一些呻吟,支離破碎,虛弱又無力。
他的體溫很高,卻顫抖着身體,冰火兩重天之中,讓本已痛苦到極致的身體愈加受挫。
拓跋野瞳孔驟縮,啞着聲音發向帳外:“溫水呢……拿溫水來!”
帳門口的侍衛們很快聽命,趕向外處,去找着熱水前來。
這場戰鬥中受傷的人太多,熱水一直儲備着,然而來回一趟還是花費了一段時間。
江不聞不安的躁動越來越明顯,唇間顫抖,難忍痛楚。
拓跋野紅了眼,幾乎要急吼出聲,動了動身體,想自行去取水,然而身前人卻倏而一顫。
江不聞的手,就這樣抓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