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靈之間（三）
我開始相信裴夫的愛情生物學了。
愛情本質一定是自私的！不是欲求，就是嫉妒。人性的空間，不過是生殖本能婉轉的說法。沒有無私的愛，就如沒有灰色的陽光，沒有東邊的晚霞。
心靈之間猶如深不見底的鴻溝。最親密的人也看不到對方的心裏。心心相印是一種幻想。
偏見最能迎合偏見，也更容易掩蓋自己的無知。我埋怨而逃避。
現實裏的江依真早已走遠了。曾經期待的美好沒有到來。現在只有偏見和自卑。要擺脫陰影，只有避開陽光，于是我墜入了黑暗。程挽雲的背叛證明我過去是多麽高估了自己。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更好。信念灰暗，我已經不可能再跟着她了。
曾經為夢到她而快樂。但是現在，我不會再反抗命運了。那毫無意義，根本不可能。時間像流水，而我像浮萍。
對依真依依不舍，回頭卻沒有希望。
我坐在夜晚的湖邊，水面遠處是輝煌燈光飄忽的倒影，近處黑暗寧靜，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坐了很久很久。離開前，終于很想感受她纖細的手。我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左手，卻感到自己也是那麽的遙遠。
我帶着失落回到寝室，整個晚上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再次去程挽雲家，是畢業後幫她把行李一起搬回去。
這次沒有新鮮，卻不覺得路程漫長。在這個陌生又遙遠的地方，每天跟她父母四人一起吃飯，飯後沒事可做，然後就是跟着一群鄰居小男孩反複看同一張DVD電影。
我想到了雲沖說過從奴隸到将軍。或許過去是我錯了，所以才有S事件，沒能留住她。
在儀式感上，現實的形式總是取代不了精神形式。也許，這就是現實。其實她人也還好。或許是看我無聊，她還帶我去了江邊看風景。我感覺到了她對我的好，甚至有些感激。
回到學校，生活平靜。
公寓樓下，“表姐”正在跟雲沖鬧分手。雲沖拿着分手信，當着我的面對她說：“不看，就是不看”。兩人僵持着。然後，雲沖當着她的面，把信揉成一團，扔了……
我接到程挽雲電話那年，楓懿和雲沖争論過千禧年是從2000年還是2001年開始。這有什麽重要呢？不管如何，千年曙光并沒有照進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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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千年曙光卻照進了我的學業。這次考研的時候，陽光和陽光般的關心都幫了我……
格林在漸漸淡去。我甚至看不到她消失的方向。懷舊和頹廢在相互增強，夢想搖搖欲墜。大四畢業前，最早一片秋葉開始飄落的時候，冷若寒冬。
我跟依真像兩個世界的人，卻有一種吸引力，又近又遙遠。物理空間轉為心靈之間，而心靈之間卻沒有可以消除的距離！
依真來杭州了，真的是她嗎？我甚至在夢裏都快忘了她來的時間……
考研後的大四餘日，沒有了找工作和學習的壓力。
那個周末的清晨，我拿着一根當作早餐的香蕉，照例準備去西湖邊新華和外文書店看科學和美術書。
經過老寝室時（為了考研，我跟雲沖在大四都搬到不熄燈，但費用更高些的公寓去了），我忽然想着用吃早飯的時間先去看看老夥伴們。結果在樓下就碰到了裴夫。
裴夫說：“蕭西，你等一下。我同學一會過來，你陪我一下。”因為還沒完全習慣拒絕，所以我就想：只呆一會吧。
我們三人一起吃了中飯。期間，我去加了兩個菜，因為裴夫點的菜似乎太少了。後來我知道，那是他高中同學離開杭州前，來拜訪一下老同學。
第二天是周日，我就在學校學習。
中午吃飯的時候，結果在食堂附近又撞上他們。然後，我就被裴夫拉去參觀她實習的工廠。之所以答應，或許還由于好奇吧。
我們三人一起去乘公交車的路上，我這才看清楚她。她染黃的同發，幾乎遮住了半邊臉，卻帶着親切的微笑。就算站在邊上，似乎也能感受到。淺紅色斜條上衣和發白的藍色牛仔褲，身材略顯小巧。
到了工廠後，她熱情招呼着我們洗臉，然後再去請我們吃飯。同學客氣地說不用了。我去拿毛巾，盡管幹淨但有些舊了。看到上面有一個破洞，我感到很驚訝。她熱情周到的接待像久違的陽光。換作自己，或許會覺得慚愧或自卑，而不好意思拿出這樣的毛巾吧？但是過去，我也是這樣的吧……
當我們三人邊走邊聊前往外面小飯館的時候，我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她真的一直在微笑。
在回來的路上，我建議裴夫：“你同學人挺好的，應該去追求啊！”我內心以為雖然她看着親切，但那跟自己無關。裴夫漫不經心地說：“要追的話，過去就追了啊！”
我見到了周詩語，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甚至是一見如故。後來我才明白，這其實是有原因的，如果提前知道或許會改變我的命運，然而當時我并不知道！
當時我卻想，或許是她不設門檻的微笑，讓人感覺親切吧？
她說自己在猶豫，是否再考一次我們學校的研究生，還是去我們這另一個城市工作，面試過了。她對前途有着小小的夢想。
夢想，那是還未離開我的記憶。本以為愛的練習，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愛情，卻陷入了命運的漩渦。我無法想象再陷入一個人的世界，每個世界都像一個深淵。
過了幾天，我想起周問過我們考研資料的事，又覺得自己聯系她不大好。在道德和情感之間，又猶豫了幾天後，我終于鼓起勇氣聯系她。她在那頭熱情地說，自己已經回到了千裏之外的城市，那是她一直生活的故鄉。
在我猶豫的時候，命運已經替我作出了決定，陽光從烏雲的一絲縫隙漏出，又轉瞬消失了。這一幕就像過去的影子，我終于感到一直以來看不到盡頭的失落。我沿着六樓長長的走廊走回寝室，走到快到盡頭的時候，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從六樓灑落。
我忘了她已結束在杭州的實習了。如果時間能倒流，如果愛還有一次機會，我一定奮不顧身，再也不會等待和逃避了。然而，再沒有機會了。
好久沒有寫信了。我想就寫給周吧。
其實內心覺得那像是告別，卻不清楚自己在告別什麽，又在告別誰？也許隐隐有一絲不可能的期待。或許在等待一次沒有回複的拒絕，或許為了相似的困難處境而祝福，又或許是懷念曾經的旁觀。新世紀的第二個夏季已經來了。
我以為她會回複，然而信箱很多天後一直是空的。接下來的日子，生活恢複了平靜。在正式進入研究所之前，除了偶爾去幫忙做些實驗，大部分時候一個人在校園裏四處閑逛。從來沒有這麽空閑過，我無所事事地等待着畢業。
科學認為心靈之間只有寂靜的物質運動。這個生動世界的一切聲色味光明，甚至黑暗都是神秘的感官幻影，背後都是神經元在漆黑大腦裏産生的虛假心理（頭顱透明，可以看見自己大腦的後肛魚，它的心靈又會是什麽樣的呢？）。心靈和情感甚至無法離開身體一毫米。情感交流不過是自我的內心戲。
心靈之間還有什麽呢？我一遍遍沉思這命運，掙紮着試圖逃脫。
科學對心靈如此絕望。人的孤獨是永恒的。靈魂只能自我滿足，相互之間是無知……
畢業了，同學們依依不舍地告別。雲沖和“表姐”一起去了遙遠的北京工作。大家都感覺少了一些什麽，不再完整。校園是故鄉的最後一個影子，蘊含着童年般的純真快樂。
我常為葉子與樹在秋天的分離感傷。春天來時，再次見到的綠葉，那只是過去分離的影子，就像一個憂傷的符號，就像命運的一個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