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愛之前（二）
我擔心遺忘而失去。有段時間，我帶着她追随滿樹桂花的芬芳，那裏保存着曾經最自由的時光。夏季的日內瓦湖邊，那寥寥幾朵不起眼的小黃花，卻沒有藏着過去的記憶。
在我們通信階段的時候，在那個命運之際，她曾說過：魚離不開水。魚徘徊而不離，而流水不息。魚是過客，她的活潑快樂成了水的風景。過客不能常住，又怎會住在心裏？所以魚流淚。
人類的謊言，聽起來總是美麗而感人。
都說魚水之歡，但我卻看到了悲傷：水看不到魚的眼淚，魚也看不到水的表情。那裏擁有一切，那裏空無一物。前者是心，後者是世界。唉，如果世界有心，該多好（何須多情）。
人從魚演化而來。那是第一條嘗試離開水的魚，又或許為一見水的容顏。當它離開時，就再也不能回去了，但終于看見了水就是小溪，通往大海……
這是愛，還是舍棄愛？魚無法說話，似乎又永遠在訴說着什麽。它的嘴一張一合，吸進水又不得不吐出它。它活在水裏，卻永遠無法讓水留在自己心中。
水早已領悟，又怎會不知？水只是用透明來掩飾它的深沉。而我卻想用失敗掩蓋自己的追求，用逃避隐藏自己的執着。失敗打亂現實計劃，而成功卻會中斷對自己的凝視。沒人知道水的眼淚早已流淌成河，彙聚成海。水就成為了鹹鹹的眼淚，成為了自己……從此愛不住在水的心裏。水就是愛！
直到有一天，人們懂得珍惜它。它才停止流動，保持平淡。
很久以後，水仙花在暗夜綻放，幽幽而柔軟的沁香鋪滿了少年憧憬的世界。水再次醒來。
柏拉圖說，哲學是死亡的練習。對我來說，哲學是人生的等待，而愛情在你還在練習的時候，就失去了機會。當水等待時，內心的漣漪就會消失。
可是水有平靜的一天嗎？
我看着池水發呆。記憶如風，往日不見蹤影。
我能回到當下嗎？有誰能從當下出發呢？當下是過去的影子，将來的準備。“當下”是感性的瞬間，為積累的過去而奔跑，很快就從未來的陣營逃到屬于過去的國度。“未來”是當下未定的幻想，是替過去作出的假設。人們渴求現實的改變，卻忘記了已有的過去。活在當下，就像看着雙腳旅行。
女神無法占有。心靈之間的距離甚至在距離之外，近在咫尺卻不知對方的感受，就如真空無法傳遞聲音，就如身在漆黑而懷疑自己的存在，就如相互依靠只能讓身體溫暖。我們還在一起嗎？愛的光芒能否穿透層層的烏雲？孤獨的命運，只有淚水才能穿透。
有誰在意黑夜裏的烏雲？夜間的沉思開啓真正的生活。不管是在思念裏失眠，還在夢見後醒來，都是我習慣的淩晨。夜貓哭，那是母貓在叫春。夜貓笑，那是貓頭鷹（長耳鸮）在進食。一個在地下播種，一個在天上收割。生育和死去卻不能相互抵消。
愛占染了占有和延續生命的沖動。純粹的愛為何能幸存？因為精神獨立于生命嗎？
Advertisement
我曾經送給程挽雲三朵白玫瑰，不為愛情。命運應驗了淡忘和離散。我跟随別人的做法，或許也因為花市就在學校門口。我欠她一朵鮮紅欲滴的玫瑰，那被人們當作愛情的象征。懇求不會改變什麽，而身體更是鮮花加墳墓。她抱怨，我忐忑……
在以為自己靠近格林的憧憬裏，S事件是致命打擊。準備和練習，原來卻是虛幻。我徹底失去了信心。失去自信的人哪有自我？我忘了當初為何而出發。XJCZ是不敢承認現實？
跟周周同行像是命運的安排。第一次見到她，似曾相識。第二天沒打算再見卻再次相遇。後來，我寧可相信那是一見鐘情，就像當年見到格林。或許一見鐘情有兩種：仰慕和知己。
想起大學的時候，室友們在評論裴夫的高中畢業照。我看了一眼，心想你們說的還不如前排中間這位。忽然想起來，照片裏的女孩就是周詩語。原來似曾相識是因為真地見過！她是裴夫的過去同學，在千裏之外。神秘的命運聽到了轉瞬即逝的心聲，實實在在把她帶到面前！在感激裏，親切還是眼熟，已經不重要了。
夢是盡頭，原來也是起點。
在信裏，我問她為什麽不考驗我呢？她說：我才不想吓跑你而錯過，不相信愛才需要考驗！是啊，愛需要用更低的理由來證明嗎？周的困境跟我過去相似，感激增添了同情。她的熱情也讓我恢複了信心。我第一次信任別人超過自己。她帶來了希望，才讓我知道，愛情不是只想着改掉自己缺點……
曾經願意代她而死，現在還能做到嗎？
我的愛不如她。她的心掉落下來，就如回不去的流星。我只是擔心那專門為了我……
再次見到江依真的時候，她和周就坐在我對面。我邀請她一起吃飯。為了不錯過，也不犯錯，我制造了這個面對面的機會。後來才明白這個決定有多麽愚蠢！我以為同時看着她們兩人，就會清楚自己的決定，一切真相大白，不會後悔。我讓理性來判斷，然而這卻不是理性問題。我知道愛就在面前。在愛之前，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有慎重考慮，也有瞬間情感。命運看着我陷入從此無法擺脫的困境。我不忍心把自己受到過的背叛痛苦，來對待周。
我找到很多理由來說服自己：更聰明，更可能（喜歡我），更豐滿。只有最後一個可笑理由，似乎說服了自己。雖然可愛無法聯系到性別特征，自己也并不認同裴夫的愛情生物學……
然而，這理由就像玩世不恭的逃避，不會那麽沉重……
我反複回到抉擇的那一幕。日夜反複思考當時的糾結。在愛之前，還有機會……
我沒能幫上依真，她自己總能解決問題。我幫了詩語，卻不如她帶給我的希望。周的愛比我深，我是多麽有幸，應該全心愛她才對！我愛格林，但如果抛下周，又有什麽資格來愛？不抛下，就會失去機會。
初戀就能得到真心，那是多麽幸福。如果不是，又該怎麽辦？
我無法選擇。永恒的初心與命運的相知。怎麽做都錯，不是背叛初心，就是抛棄真心！我對格林的感情，何時可以放棄、遺忘或否定呢？何時放棄，何時堅持？永恒的愛，如何結束？我無法畫出一條線剛好可以把江依真和周詩語分開。就像故鄉浙江，剩下一個字就毫無意義……
我有選擇嗎？愛和被愛，怎麽選？那不過是內心的幻想。為了确定不後悔，還是欺騙自己，為了一個安慰？只是找借口能多看依真一眼。是選擇還是宿命？我作了選擇，還只是接受了命運，放棄了選擇？我都無法知道……
在愛之前，我沒有選擇。在愛之前，命運早已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