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好容易透過氣來的池小喻覺得,這世界瘋了。

她伸頭望向窗外,開始胡思亂想,莫非天要下紅雨,這一切也太不尋常了。

“爺爺,你說讓我嫁給行一‘叔叔’?”

池小喻故意将話語的重點落在了“叔叔”兩字上,笑的很是突兀,就像那只蹲在樹下等着烏鴉唱歌的狡猾小狐貍。

“爺爺,這不合适吧。”

只是她忘了自己面對的不是烏鴉,而是身經百戰的老狐貍,她那點兒小聰明早就一覽無餘地呈現在老狐貍的眼中。

“就血緣來說,他不是你叔叔;就法律來說,他只是我精心培養的人才。現在看來很不錯,非常适合做我的孫女婿。”

池小喻啞口無言。

為了死去的爸爸,為了不引起一切不必要的麻煩,她極力控制自己不要任性,所以方才選擇了迂回戰術。

結果就是……沒用。

她又忍了忍,打定了主意不管爺爺再說些什麽,她都不會開口應答,更不會點頭同意。

不過爺爺還真是有意思,媒婆做的稱職到家,絮叨地說起了顏行一。

“行一很有本事,好學,又有沖勁,這幾年将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條……”

池小喻暗自苦笑,這時才明白在爺爺的心裏顏行一根本不是适合做他的孫女婿,而是适合做顏氏集團的CEO。爺爺的算盤打得還真精,又想找一個死心塌地為顏氏服務的人,又不能丢了顏氏的招牌,最勝任的人選不就是知根知底,可以入贅的顏行一嘛!

可看顏行一剛才的反應,應該是與自己一樣,根本不知曉爺爺會說這個事情。他還真可憐,是不是為了報恩,連說“NO”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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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從來就是這樣,自說自話,不顧任何人的感受。

池小喻不自禁地偷眼看他。他很安靜,安靜的就似她和爺爺說的事情根本與他無關。

池小喻收回了眼眸,仍舊默不作聲。

“……行一還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現在像他這種愛家又顧家的好男人不多見,小池你要好好珍惜。”

終于等到爺爺自顧自的說完這些,池小喻再也忍不下去,不耐煩說:“是我配不上他。”

“知道就好,你若不是我顏知非的孫女,你什麽都不是,沒有學問,不懂禮貌,不會說話,不會辦事。”

很顯然,池小喻的反應,已經激怒了他。原本是想要和解,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難聽的話。

頓了一下,他企圖彌補。“我知道你是擔心那個小……孽……,小孩,你放心,你和行一結婚以後,我會送他去英國讀書,給他最完美的生活,最優等的教育。”

※※※※※※

就在顏家爺爺随意決定別人命運的時候,他口中的小孩,正在海江橋尾的小花園邊,無聲地哭泣。

今天是周六,又是暑假的第一天,無數的孩子奔跑在花園前的音樂噴泉旁,歡鬧嬉戲。

噴泉的另一邊,一個玫瑰色的T型舞臺,正在緊鑼密鼓地搭建。舞臺不遠處,一輛寶藍色的奔馳“保姆車”靜靜地停駐在那裏,夏日陽光的照耀下,呈現着炫目的光芒,頗有幾分它主人的風采,灼灼其華。

“保姆車”內,花放低着頭,研究着手裏的劇本,不經意的緊皺起濃郁好看的眉峰。

助理許生提心吊膽地坐在一旁看着,見花放擱下劇本,第一時間遞上一瓶水,小心翼翼問:“放哥,這戲怎麽樣?”

花放接過水,漂亮纖長的手指一旋轉,蓋子随即打開。他頗為豪邁地灌了口水,沒有說話。

“虞姐說了,接下這部戲,可以幫哥建立更好的形象。一個流氓混混單身爸爸為了自己的兒子,可以改邪歸正,可以賣苦力,還可以……”許生沒有忘記經紀人虞晴的吩咐,很适時的準備說服花放,接下《爸爸愛我》這部戲。可剛一對上花放投來的淡漠目光,他慌忙閉上了嘴。圈裏的人都知道,放哥什麽都好,外形好,聲音好,人品也算不錯,給的工資也是圈中之最,可唯一的不好就是--脾氣,就像夏威夷的基拉韋厄火山,每天都會噴發,且随時随地。

花放見刮躁的許生終于不再廢話,呼出一口長氣,煩躁卻沒有因為周圍的安靜而停歇。頓了頓,他移目看向車窗外,玫瑰色的舞臺背景剛剛搭建完畢。

明明說好8:45開始站臺十五分鐘,現在已經快要8:30了,舞臺竟然還沒搭建好,那些人不知道嘛,幾分鐘的等待對他來說就是上百萬的損失。好吧,若放在平時,出現這種情況他一定會拍拍屁股走人,可這次不行,廠商是“最愛一吻”,這是他的老主顧,他已經連續為其代言了十年。人呢,總是會念舊的。再說,代言費不菲!他就是再任性,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車內的空氣叫他愈加煩悶,他随手拿起車座旁的鴨舌帽,又戴上那個快要遮住半張臉的黑超眼鏡,囑咐許生:“我去花園逛逛,快開始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許生不敢阻攔,只抓緊時間弱弱補充了一句:“哥,聽說現在的小女孩都喜歡又壞、又有性格、又有責任心的男人。”

“再廢話,一會兒丢你站在我旁邊”。花放哭笑不得,拍上車門的同時撂下了狠話。

想起那些如山洪猛獸一般擁有強大沖擊力的粉絲,許生一臉驚恐,摁下車窗,沖着花放的背影呼喊:“哥,以後我就是啞巴。”

花放有多久沒有像現在一樣肆意漫步在人群當中,又有多久沒有親近過普通到随處可見花圃般大小的花園,久違的秋千,平凡的水泥鑄成的乒乓球臺……禁不住的他竟有些莫名興奮。左看右看,只覺得眼前的萬物都是新鮮,所有的一切都帶着歡樂的氣氛,只除了那個……蹲在地上,默默流淚的小男孩。

花放停下了腳步。

只見小孩低着頭,任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沒有聲音,連抽噎都沒有,還有一只金毛犬亦同他一樣安靜地卧在一旁。

熙熙攘攘過往的人群,若不是花放看的仔細,不會發現渺小的近乎于不存在的小男孩;熱鬧非凡的快樂氛圍,若不是花放敏感,亦不會發現滴落進塵埃便迅速化成空氣的眼淚。

耳邊的喧嘩陡然變成了寂靜,越來越赤炎的陽光下,小孩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倔強。

鬼使神差的,花放向他走去。

“你是誰家女扮男裝的小公主?”說話的同時,花放摸出口袋裏的紙巾,遞給了他。

※※※※※※

“完美的生活?哈,就像以前一樣,把他扔在一所破房子裏,尿了沒人給他換尿片,拉了也沒人給他擦屁股。”池小喻再也按捺不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陣冷笑。

嘈雜的早餐店裏,因為池小喻的怒吼,靜止了那麽一下,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現在他已經長大了,已經不需要有人給他換尿片。”

“可他現在才四歲半。”

池小喻再也不肯多說,繞過了顏行一,就要往外走。

顏知非怒極反笑,有些頹唐地說:“你果然還是恨我。”

池小喻深吸一口氣,語氣很是果決。“不要。才不要為了你們的錯誤,毀了我們的人生。”旋即,她轉過身子,朝顏知非鞠躬道:“爺爺,保重身體。”

池小喻走了,就像幾年前一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陽光裏。

顏知非怔怔地看着外面,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回神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着顏行一。

“我以前告訴過你,商場就如戰場,其實女人也是男人的戰場。征服自己想要征服的女人,是男人的本能。行一,拿出你的一切本能,去征服小池。”

顏行一愕然。

只聽他又喃喃道:“你們都應該擁有幸福。”

“幸福?”

“對,就是幸福。只要伸手,幸福還會遠嗎?”

顏行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只要伸手,真的就會有幸福嗎?他怕像許多年前一樣,幸福就是陽光下的五彩泡泡,一伸手觸摸,便瞬間破裂。若是這樣,他寧願選擇站在遠處,看着泡泡在陽光下肆意的旋轉飛揚。

就像最初他才認識她一樣。那時,她叫顏愛池,他叫周行一。

她有将她捧在手心的父母,他的家亦是完整無缺。喜歡站在自家花園的桂花樹下,看她舉着風筝在草坪上奔跑,喜歡看她挂在臉上張揚的笑,是那麽的純淨,那麽的……沒心沒肺!

多好,人沒有煩惱,才會沒心沒肺,不是嘛!

※※※※※※

音樂噴泉即将謝幕,如瀑布一般的水簾營造了廣場夢幻般的童話世界。

小男孩擡頭,帶着淚珠的眼眸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比那水光更加閃閃動人,懵懂又認真的注視着花放。

“只有小公主才會像你這樣~嗚~嗚~嗚……”花放見他不明白,如是解釋着,還學他用手背抵住眼睛做出痛哭的模樣。

“叔叔,你很幼稚哎,我可是和你一樣有小弟弟的大男人。”

什麽時候,小男孩已經抹幹了眼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這麽告訴花放。

與此同時,池小喻急步奔走在人潮哄湧的廣場上,那架勢恨不得長了對翅膀,飛向池鬧鬧。

她想,什麽顏家,什麽結婚,這些都不重要。此刻映在她腦海裏的只有她家鬧鬧說的“小喻媽媽,記得還有鬧鬧愛你。”

一種溫心之感,代替了先前的憤怒與不甘。這些年,是鬧鬧教會了她愛人。也給予了她等同份量的愛。

從未設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分開,也絕不允許有人将他們分開。

池小喻大老遠就看見池鬧鬧正和一個男人熱絡地說話。

那人穿着時尚卻不失帥氣和得體,有着英挺的身形,棱角分明的臉上架了幅擁有濃烈複古氣息的方形黑超,雖說是帥氣十足,可這年頭越是皮相好看的男男女女,就越是壞。

不是告訴過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說話。池小喻不悅地觑觑眉,一陣疾跑。

“池鬧鬧……”池小喻的聲音裏帶了些焦急和怒火。

“小喻媽媽,”池鬧鬧遍尋着聲音的源頭,看見她的時候,展顏歡笑。

花放順着他的眼神望去。

只見才将謝幕的噴泉旁,站了個清秀如水、靈動逼人的女孩。高挑的身姿,輕盈飄動的白色齊腳長裙,宛如落入人間的荷花仙子。

她是這小孩的媽媽?是個很清麗年輕的媽媽!

花放隐在黑超眼鏡下的眼睛不自主地眯了起來。

這年頭,果然是好白菜都讓豬給拱了。眼前這孩子長相很明顯是自成一派,雖然也很俏皮可愛,但顯然沒能繼承到媽媽的很多優良傳統。

紅豔的陽光像剪影一般投射在地上,成了亮黃色。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拉住了池小喻的腳,沒有緣由的她頓了頓,又決然般慢慢走向池鬧鬧。

一步,一步……

待走到足夠看清池鬧鬧身邊男人俊容的地方,她倉惶止步,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往後驚縮。

“花 ……放。”

花放皺眉。

該死的,又被人認出來了。

他擡手壓低了帽子,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轉身準備離開。忽又想起了什麽,潇灑一轉身,有些裝酷地對池小喻說:“孩子的臉生來就是用來歡笑的,你~不是個盡職的好媽媽!”

池小喻的身子猶如被保齡球重擊的瓶子,搖擺不定。

直到花放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從驚愕中回神。

他這是沒認出來自己吧!

要高興嗎?開瓶香槟慶祝一下!

池小喻抿着嘴,目光驚詫地停留在花放消失的地方。

※※※※※※

記憶就像迷疊香,帶着淡淡的茶香,卻微辣又微苦。

這一次,顏行一果斷握緊了雙手,第一次正視顏知非的眼睛。

良久以後,他是這麽說的,“我想我願意伸手,與顏氏集團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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