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醜東西

在薛佑篤定的目光中, 凜冽駭人的雷電如利劍直直劈下——

深山上的避雷陣無聲啓動, 密密麻麻的符文浮現在半空,結成一面大網, 當閃電與符文相觸間, 橫飛的雷電将符文撞得七倒八歪, 然而符文好似源源不斷,再無數次相撞中,如巨蟒般的閃電漸漸消散在黑暗中。

薛佑的心徹底安穩, 然而下一刻, 他猛然睜大眼睛。

只見茫茫的黑暗中傳來暴怒的隆隆吼叫, 似山崩地裂的雷鳴從另外一處地方湧起, 沉悶的雷聲越來越大,在另外一片天空,突然積聚起了新的雷劫。

……有另外一個妖怪在渡劫!

薛佑渾身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另外一個方向,天空那黑色的帷幕裂出了一條縫, 藍色的閃電似尖刀, 在這幔上劃出尖銳的口子。

駭人的雷劫氣息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而來 。

比蒙皓的雷劫更可怕的氣息席卷了整個山林。

傘柄從薛佑的手中滑落,黑色的傘面滾落在泥濘的山路上, 濺起點點泥漬。冰冷的雨水傾瀉而下,盡數淋在薛佑的身上,而他卻像無知無覺般怔愣地看向天空。

看向天空密密麻麻連綿不絕的雷電, 無盡的電光在這一剎那, 将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 而後兇狠而憤怒地劈向避雷陣——

避雷陣只能抵禦一個妖怪的雷劫,絕不是兩個妖怪。

薛佑本以為自己護蒙皓萬無一失,卻沒有料到這座山上還有第二個将要渡劫的妖怪。他在整座山上布下了避雷大陣,既然那個妖怪也在山上,沒有靈性的大陣自然也要護住那個妖怪。

可又怎麽護得住。

兩個妖怪疊加在一起的雷劫,又如何護得住……

無數的符文微微一震,而後漸漸瓦解開來,像是龜裂的鏡面碎了一地。

在那一瞬間,薛佑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他要做這件事時,小叔不贊同的目光,小叔說,不要妄圖掌控運道,如果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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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向自負。

又怎麽肯聽旁人的勸告。

電光照亮了薛佑死寂的眼眸,男人的脊梁骨好像在這一剎那被抽走,他渾身一軟,跪在了地上,轟隆隆的雷鳴在耳邊連綿不絕的響起,男人呆愣了兩秒,而後像是被忽然驚醒般站起來,瘋了一樣跑向某個方向。

他的蒙皓,他的蒙皓還在渡劫!

烏雲翻滾着,四周都是層層疊疊雲海般的黑暗和亂竄的雷蛇,滂沱的大雨從高空落下時,就像是飛湍的瀑布,冥冥中有什麽聲音在召喚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黑暗的蒼穹中閃現出來,鞋尖好似踩着烏黑的雲朵,來者的衣袂翻飛,雪白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發絲也在空中飄揚着,一縷黑發從臉側落下,又被風吹得揚起。

一道電光閃現,照亮了那張神情沉寂的臉。

閃爍不定的電光在墨綠色眼眸中浮現,連帶着那雙冰冷得凍結情緒的眸子也在光亮下,顯得有溫度燃起。

纖長的眼睫掀起,那雙桃花結霜的眼眸漠然地俯瞰着人世,看到那破碎的符文時,青年的眼裏多了一絲情緒波動,淡淡的,不明顯的探究。

“這個陣法完成的難度系數很高。”白棠道:“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

“碎了也怪可惜的。”系統說:“這法陣就像一次性的珍稀道具。”

白棠沒有說話,他現在話很少,沒有多少交流的**,他順着雷電的方向降落,落地前順便把天空中所有的雷電吸收掉。

上一秒還是雷聲震耳,下一秒就只剩滂沱雨聲。

在空中翻飛的衣袍緩緩垂下,原本在天邊的白衣身影忽然就落到眼前,青年長直腳踝的黑發在落地時搖擺不定了一剎那,只見嘶啦一聲,有絲絲縷縷的雷霆自虛空驟然閃現,将四周的雨水蒸發得幹淨。

那白衣墨發的身影在黑暗中仿佛是光明所在,薛佑抱住蒙皓的手一緊,彼時正好白衣人擡眸看了過來,冰冷的一眼,無邊的豔色都在冰天雪地中飛速閃現,而後剎那間凍結。

狐族盛出美人,然而在這個白衣人面前,所有美人好像都失了顏色。

白棠看着面前一個落湯雞似的男人,和那個男人懷裏抱着的……一只熊貓?

這個世界的熊貓都能當寵物養了嗎?

那只濕漉漉的熊貓在男人懷裏拱了一兩下,被雷烤得外焦裏嫩的小爪爪搭在男人的手臂上,它發出委屈的聲音,像是要哭了一樣,“薛佑,我好痛。”

那個男人立刻低頭,原本冷淡,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浮現出難以形容的溫和,他放柔表情時,眉眼是很柔軟的樣子,“不痛不痛,乖,吹吹就不痛了。”

白棠腦子有一瞬間的短路,他思索了一兩秒,才發現這只熊貓可能是一只妖怪。

也許是首席的影響先入為主,在白棠心中,只有超大只的滾滾才是熊貓精,眼前的這只熊貓太小,小到能被人抱在懷裏,看起來更像是萌物,不像是首席那種兇殘的大妖怪。

那個沉迷于竹子交易的首席。

還有那個偷偷摸摸種竹子遞賄賂的……蘇先生。

很多事情都不可回想,那些往事都是不可提及的,想一下心就悶得透不過氣來。

所以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什麽也不要看,什麽也不要想,他就這樣孑然一身,再也不動心,就不會傷心了。

白棠冰冷的視線掠過那只熊貓精,像是什麽也沒有看到一樣,他就那樣下颚微擡,冷淡垂目,清清冷冷地側身走掉。

“恩人!請留步!”身後傳來男人的挽留聲:“您救了蒙皓,就是我們薛家的座上賓,薛佑無以為報,您要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薛佑赴湯蹈火也會達成恩人心願!”

白棠轉過身去,冷淡道:“不需要。”

他說完繼續走向黑暗中,天空中飄灑的是絲絲縷縷的雨絲,飄飄悠悠搖搖晃晃而下,白棠為了不被雨水淋濕,便調動雷霆之力,用雷電蒸幹雨絲。

這種事情做了一會兒,白棠忽然發現一點不對勁,他身上有着金婆婆贈送的鱗片,鱗片可以避雨,那些雨絲為什麽會飄到他的身上?

除非鱗片不見了。

白棠低頭在身上找了找,發現鱗片果然不見了,可能是剛剛在空中時,被風吹跑了,落到了別的地方。

這真是奇了怪了,鱗片是珍稀道具,這個道具已經歸他所有,按理來說是不會掉落的。

白棠讓系統找出道具掉落的具體位置,前去尋找。

山裏的路有些不好走,白棠繞了好久,才走到系統說的方向,他在草叢堆裏看到了金燦燦的一點亮光。

白棠走上前去,彎腰準備去撿時,草叢裏忽然冒出一只濕漉漉的爪子,看不清什麽顏色的爪子,也許是被雨水打濕,而後又在泥地裏蹭了好久,所以髒兮兮的。

白棠擡眸望去,就看到草叢裏蜷縮着一只很醜的動物,太髒了,尾巴上半段是蓬松的,下半截藏在肚皮下,被搓成髒髒的一團。

唯一幹淨的地方可能是臉部,臉上有幾簇勉強幹淨的毛是白色的,雪一樣的白,看起來很柔軟的感覺。

那雙黃褐色的眼睛怯怯地看着白棠,亮晶晶的,帶着莫名其妙的親近之意。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白棠卻覺得那只動物看他的眼睛熱乎得緊。

好像會發光一樣,目不轉睛地凝望着他。

這應該是很親人的一種動物,也許是一只狗,白棠這樣冷靜地想,他看着面前髒兮兮的家夥的體型和臉型,覺得對方像薩摩耶。

可這些都和他沒有關系。他不是人類,對養狗沒有任何興趣。

白棠垂下眸,伸手将金鱗撿起,當他準備直起身來時,那只髒髒的爪子忽然顫巍巍地舉了起來,輕輕地,輕輕地在他手下晃了晃。

爪子好像是要勾住白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個醜家夥躊躇了許久,還是沒有碰白棠。

它就那樣怯怯地,渴望親近又不敢靠近地看向白棠,發出了細細弱弱的嗷嗷嗷的叫聲。

白棠将鱗片收了起來,他蹙起了眉,看不出喜怒的模樣,也許是帶着一點苦惱的表情,然而苦惱也不過是一瞬,白衣黑發的青年轉過了身,自顧自走去。

那只髒兮兮的醜東西難受極了,它很難受,剛剛雷劫落在身上的疼,也沒有此刻心裏的疼痛難受。

是的,這個醜家夥是渡劫的另外一個妖怪。也許不應該稱為它,而要說是他了。

他已經渡劫成功,不再是獸類。

可是對于他來說,其實一切和之前并無多少不同,他是山野裏的野狐,不會人語,不通人性,沒有名字。

因為他是靠外力渡劫的,之前誤入了避雷陣,而後又被面前那個人類所救,這種渡劫方式是作弊行為,所以他開智只開了一半,人類的喜怒哀樂并不能盡數參悟,懵懵懂懂像是稚子。

可是他知道,是面前那個人救了他。

那個時候電光閃爍,一道接一道的雷劈到他的身上,痛的他縮成一團,嗚嗚直叫,然後一片金色的東西忽然掉了下來。

亮晶晶,有着很好聞的味道。

接着所有的雷電就消失不見了。

是你救了我嗎?

他看着那個人類,那個人類身上有着鱗片的味道,極淡的氣味,可是他鼻子很靈,氣味再淡也聞得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想要碰碰那個人類,可是他的爪子太髒了,那個人類的白衣服一塵不染,不能被他碰到。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顫巍巍地放下了。

“嗷嗷嗷?”

我好喜歡你,你帶我走好不好?

他這樣對那個人類說道。

可是那個人類好像不願意帶走他,就那樣冷着臉,徑直垂目走掉了。

心中忽然惶恐不安起來,心裏湧上一股極其陌生的情緒,有一個聲音在喊道:

快跟上!遲了就來不及了!

那個聲音從來都不會害他,每次他遇到生命危險時,那道聲音就會出現。現在明明沒有生命危險,為什麽這個聲音也響起了呢?

是不是離開了那個人類,和死亡一樣沒有區別?

他十分害怕了,身上痛的不行,被雷劈過的身體,每移動一步都是鑽心的痛,鮮血從他的腳掌和傷口中汩汩流出,他在一片極致的痛苦中,嗚咽着邁開腳,奮不顧身地追了上去——

別丢下我!

等等我!

于是白棠沒走幾步,就被那個髒兮兮的醜家夥抱住了小腿。

他轉過頭,看着自己鞋面上趴着的醜家夥,再定神一看,原本潔白的鞋面被血染紅,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那雙黃褐色的眼眸滾落,跟着砸到了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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