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車子快速馳騁在柏油馬路上。
停車,拿快遞,回家,一氣呵成。
當小小的包裹握在手裏時,葉輕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它的重量。
它是曾經被抛棄被遺忘的塵埃,時隔多年,竟在葉輕心頭掀起燃燒的火焰。
葉輕小心翼翼将包裹拆開,裏面是一盤沒有封面的打口磁帶,以及Olivia順帶寄送過來的小小播放器。
她将磁帶卡進播放器裏,又發現這玩意兒不能空放,必須要入孔式耳機。
于是,好奇心被迫滞後。
葉輕起身,快步去了書房,在一堆雜物裏瘋狂翻找那被時代湧流沖走的入孔式耳機。
最終找到一條纏繞成一團的耳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但葉輕已經等不及了。
當耳機接入播放器,葉輕調整那盤磁帶,耳朵裏傳來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緊接着,是一段長長的留白,大概十秒,葉輕終于聽到了聲音。
十八歲的郁初星,她的開場白是:
“葉輕。”
“畢業快樂。”
Advertisement
“我想唱兩首歌給你聽。”
葉輕不确定,摁了暫停,倒回去又聽了一遍。
是的,郁初星說的是:葉輕,畢業快樂。
一瞬間,葉輕有些悵然,這來自十年前的聲音狠狠擊中了她。
也因為這句話,她識破了郁初星那天的謊言。
那天,她和郁初星坐在車上,她問郁初星,畢業的時候為什麽要送磁帶。
郁初星說,只是喜歡唱歌,錄下來不知道送給誰所以随便送的。
如果真是那般随便,那開頭具有指代性的“葉輕”二字又從何而來呢?
那天郁初星的語調是那樣的随意,葉輕恍然大悟,原來那聽起來随意的話語裏藏着的,是不可言說。
磁帶繼續播放,第一首是《晴天》。
客廳裏的燈沒開,葉輕挂着耳機蜷縮在沙發裏,播下播放鍵,緩慢流淌出緩慢又青澀曲調,如此漫長的夜晚,一首晴天輕輕敲擊着她的耳朵。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好想再問一遍——】
【我會等待還是離開。】
原唱是“你會等待還是離開”,但郁初星唱的是“我會等待還是離開”。
是從這句話開始,葉輕的心情悄然而變。自認為,那時候作為周傑倫粉絲的郁初星,是不可能把這樣的熱門歌曲唱錯的。
只有一種可能,她是要故意這麽唱的。
而一首歌很快結束,直到第二首《蒲公英的約定》響起。
前半段葉輕沒聽出什麽端倪來。
是在結尾的時候,郁初星将最後一句歌詞反複唱了兩遍,而她反複唱的歌詞讓葉輕忍不住琢磨其中的意思。
因為最後一句歌詞是:
【而我已經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歌曲是在第十分鐘的時候戛然而止的,留給葉輕的,又是耳機裏空白的聲音。
到這裏,葉輕陷入沉思。
為什麽要改歌詞,為什麽最後兩句要重複唱兩遍?以及,最重要的,這是“葉輕的畢業禮物”,卻被郁初星說成随便亂送的東西。
她躺在沙發上,懷裏還抱着播放器,她試圖将這些東西拼湊在一起,但那種可能閃爍在腦海裏,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沒發現的是,裏面的磁帶還在持續轉動。
就這樣大概過了五分鐘,葉輕不敢妄下決定。
緊接着,在她打算結束的時候,一道聲音劃破了這片安靜。
“葉輕。”
耳機裏竟然再次傳出郁初星的聲音!
“葉輕,我知道你大概率不會聽到這裏。你一定覺得結束了不會再往下聽。”
耳機裏,郁初星輕輕嘆了口氣,她呼吸的聲音仿佛還有溫度,此刻穿梭時光機鑽進葉輕的耳朵裏。
葉輕坐起身來,大氣不敢出一口,懷裏抱着播放器,小心翼翼接收着來自十年前的對白。
“葉輕。”
“今天下午考完英語的時候,風很大,我站在走廊等你,想約你去你上次說的那家店吃飯,以此作為我們最後一次離別晚餐,但你說你約了周清辭。”
“我有很多次想問你,我是不是很普通?但我一直沒敢問,因為我好像知道答案會是什麽。”
“在王若琳家寫作業的那個晚上,其實是我最開心的時刻。你擁抱我的時候,我腦袋裏想的不是爸爸出軌為了一個女人或是其它的什麽,而是關于你的,一些可能有些難以啓齒的東西。”
“聽說你暑假要和周清辭去旅游,大學要去國外,那我們見面的時間就更少了。”
“葉輕。”
錄音機裏,郁初星停頓三秒。
“我會很想很想你。”
“我舍不得你。”
“你是獨一無二的97。”
啪噠一聲,磁帶卡卷停滞在這裏,播放鍵自動跳停,世界重新歸于安靜。
葉輕沒有下一步動作。
她還留在剛剛那幾句話中,墜落十八歲的郁初星的聲音裏,原來是這種感覺。
恍然明白前幾天去旅游的時候,郁初星嘟哝的那句“我怎麽覺得你沒有認真聽”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慚愧,內疚。
97,她說是她獨一無二的97。
原來根本沒有什麽男同學。
葉輕懊惱自己的遲鈍,她的眼眶已經有點滾燙,喉嚨像是堵了一塊木塞,說不出話,連咽口水也難受。
她閉上眼睛,整個人往後靠,直到背脊貼在軟軟的墊子上,又擡起一只手,輕輕遮住自己的眼睛。
很快,她的肩膀微微有些顫抖,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掩蓋了情緒卻沒辦法掩蓋眼角緩緩落下的痕跡。
記憶因為這盤磁帶變得清晰。
為什麽回憶裏,總是能看到郁初星的那雙眼睛。
因為好像你在看她的時候她早就已經在看你。
突然好難過,怎麽會這樣,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正當她難過至極時,茶幾上的電話不合時宜地亮起。
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
葉輕摁了接聽。
“喂,你還沒到家呀?”竟然是郁初星的聲音。
郁初星的聲音瞬間将她從那種情緒中拉出來,葉輕啞然,她好像沒存郁初星的手機號碼。
“喂喂?說話呀,發微信也不回。”
“咳——”葉輕潤了潤嗓子,“到了。”
“你怎麽了!!!”郁初星超級敏感,“鼻子不舒服嗎?你聲音好啞!!!!”
葉輕立馬揉了揉鼻子,“沒事。”
“感冒了嗎?今晚在外面站那麽久。”
“不是感冒。”葉輕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
郁初星那邊沉默兩秒,“是想起周清辭了?”
“沒有,是想起你。”
郁初星那邊又沉默半晌,問:
“想起我什麽?”
“很多。”
“你大半夜沒事想我幹嘛?”
葉輕一個反問:“你大半夜不會想我嗎?”
電話那頭,郁初星心尖尖都顫了一下。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
“我大半夜想你幹嘛!”郁初星心虛極了,虛張聲勢:“想你幹嘛!不想你!”
葉輕原本很低落的,突然被她逗得有點想笑:“不想就不想,你聲音這麽大幹什麽?”
“喔……”郁初星又壓低了聲音,“現在呢?”
“好些了。”
葉輕突然不想挂電話,她有很強烈的想要和郁初星煲電話粥的欲望。
“你困嗎?”
郁初星很興奮:“不困啊,精神好着呢,怎麽,你要和我夜聊嗎?”
夜聊這個詞吧,在友情裏也挺正常的,但葉輕經過剛剛的沖擊,突然感覺就變了味,導致她耳朵莫名有點紅紅的。
葉輕:“聊什麽?聊明天吃什麽?”
郁初星:“吃什麽都行,不過明天周六,我想睡懶覺,約在晚上?”
“好。”葉輕:“那你中午吃什麽?”
郁初星:“醒了之後點外賣吧,畢竟又沒有人給我做飯,我經常做夢睜開眼睛就有人把飯給我做好。”
葉輕輕輕笑了聲,“嗯,你确實是在做夢。”
郁初星嗚嗚幾聲,心裏還是放不下一件事:
“所以你是有不舒服嗎?聲音和平常不太一樣,真的沒有感冒?”
只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才會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吧,已經跳過的話題還要拿回來說。
“沒有感冒,別擔心。”葉輕其實有好多話想說,但真正和郁初星對話的時候,那些話通通都膽怯起來,難以開口,最終轉為一句生硬的:“早點睡吧,明天見?”
郁初星明顯意猶未盡:“啊,就不聊啦?這才幾句!”
葉輕頓了一下,“你有沒有發現我很不擅長聊天?”
“所以呢?”
“所以我不知道說什麽,害怕你覺得我很無聊。”
郁初星笑得特別開心,“不無聊啊,特喜歡。”
葉輕的心在這一秒鐘情不自禁加快了些。
特喜歡,她說特喜歡。
葉輕心頭滾燙,故意将話題推了回去:“特喜歡什麽?”
“特喜歡和你聊天,一點都不無聊。”郁初星說完這句覺得有點暧昧,立馬轉移了話題:“對了,下周末要不我們去看演唱會吧,牧牧和許闵最近在約我。”
“好。”
“在南海那邊,可能要休一天的假才行。”
葉輕想都沒想就應下來:“可以。”
話說到這裏,葉輕腦袋突然宕機,她不知道接下來可以說什麽了。
下意識想要退縮,只想結束話題:
“我有點困了。”
“就困啦?這不才剛開始聊。”郁初星嘆了口氣:“也行,好吧,那明天見咯。”
“好,晚安。”
“晚安~”
葉輕先挂的電話,一挂斷,她便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臉頰。
滾燙。
胸脯起伏着,呼吸微微有些不均,無法克制的情緒反應此刻在她身上蕩漾。
裝的,剛剛裝的,打個電話心亂如麻,話怎麽說都忘了。
好奇怪,怎麽還緊張起來了?
明明是很想和郁初星說話的,又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又害怕氣氛尴尬,就把電話給挂了。
葉輕啧了一聲,似乎對自己剛剛的表現不太滿意。
她放下手機,又有些坐立難安。
她拿出手機,點開搜索引擎開始瘋狂搜索:
【怎麽和別人說話不那麽呆?】
【如何表現自己的熱情?】
【一直想和一個人說話是什麽心理?】
以及:
【和好朋友打電話突然很緊張是為什麽?】
【覺得好朋友很可愛是為什麽?】
【友情和愛情的區別是什麽?】
一向冷靜的葉輕此刻也變得不冷靜。
搜索出來的回答當然沒什麽用,但葉輕很執着,直到搜索出最後一個問題:
【對好朋友可能有好感正常嗎?】
葉輕:抓耳撓腮jpg.有人告訴我這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