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生活依舊要繼續,但這樣的日子實在是折磨人。

奶奶躺在病床上,終日不醒。如果說,剛開始還有一個盼頭,那現在就是無限期的等待。

于是,葉輕開始陷入一種慢性的絕望當中。

她常常一個人坐在病房裏發呆,仿佛時間停滞的感覺已經敲開世界的大門,整個人麻木,如同懸浮在虛無的空氣裏,幾乎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緒。

偶爾,葉輕會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說,奶奶一直不醒過來,那她和郁初星還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而郁初星這邊,還是和平常一樣,上班,下班,送飯,陪葉輕聊天,怕她太悶,拉她出去逛一逛。

但有些東西變了。

情侶間非常平常的親密,葉輕竟然進入不了狀态,一旦和郁初星有親密行為時,她腦袋裏就浮現出奶奶的模樣。

這很可怕,卻完全無法逃避。

一切有跡可循,在和郁初星進行第一次的那天晚上,奶奶便發生了這樣的事。

葉輕自我責備,總覺得如果那時候她接到那個電話,或許這件事還有挽救的餘地。

悔恨、責備、難以抑制的愧疚感,這些情緒如同惡魔一樣緊緊纏繞着葉輕,她開始失眠,開始心不在焉整個人不在狀态。

漸漸的,葉輕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無法體諒到郁初星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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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時候,她對郁初星不再有從前那樣的柔情,大多是出神的狀态,她整個人顯示出一種麻木狀況。

她并非有意,那些浪漫的讓人覺得溫馨的瞬間,要在她身上展現,突然變得很難很難。

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葉輕現在的狀态很難投入到熱烈的戀愛中去。

而郁初星,這樣細膩敏感的人,怎麽可能感受不到葉輕的變化。

于是,她開始不對葉輕提要求。親吻、擁抱、連最簡單的牽手這樣的行為,郁初星都只字不語,她不是不想,而是覺得這樣或許會為難葉輕。

一切都是表面風平浪靜,感情其實已經進入一種奇怪的階段。

明明是很近的關系,客觀上兩個人又開始疏遠。

郁初星總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催眠自己,說葉輕已經很難了,這個節骨眼上,不要對她提出太多所謂的“正常需求”。

體諒她理解她,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她心想,一定要和葉輕一起挺過這個難關。

周五下午,和平常一樣,下班之後,郁初星便開車回家,請的阿姨已經做好飯,她再提着飯盒到醫院去。

醫院總是那麽安靜,郁初星走在長長的廊道上,聽着自己的腳步聲。

在熟悉的病房門口停下,郁初星叩叩敲了幾聲,接着傳來葉輕的腳步聲。

門打開,那張憔悴的面容出現在郁初星視線裏。

将近半個月的折磨,葉輕整張臉很蒼白,琥珀色的瞳仁裏已經沒了光芒,她說話聲音也是低低的:

“今天好早。”

“嗯~”郁初星晃晃手裏的飯盒,“餓嗎?”

“還沒有很餓。”葉輕眼眸裏蕩漾出波瀾,側過身,給郁初星讓開道。

郁初星進去,像往常那樣把飯盒放下,揭開蓋子,自顧自說:“不餓,那你也要吃一點。”

她順帶看了眼病床上的奶奶。

還是那樣,一張蒼老的臉嵌在枕頭裏,唇色蒼白,老年斑散落在褶皺的皮膚上,連表情和姿态都像一副靜态的畫一樣,從未變過。

郁初星看不下去,慌忙挪開了眼。而後忽然有些難過起來,不止一次問,她真的還會醒過來嗎?

“醫生上午來檢查過。”葉輕自顧自說:“情況不樂觀,醒不過來。”

說到這裏,葉輕已是一副疲态。

郁初星就站在病床旁靜靜看着葉輕,她覺得葉輕可能還有話要說。

病房很安靜,葉輕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桌上的飯盒上。

她想起郁初星每天都是這樣,真的已經做到很好,可越是這樣,葉輕就越難受。

眉宇之間的凝重未散去,看着郁初星,葉輕最終還是開口:“小郁,我們——”

郁初星打斷她:“對了,我想起公司好像還有事。”

葉輕嘆了口氣,“你聽我說,我們需要認真談談。”

郁初星的心忽然沉了一下。

好像一直在逃避的事情還是到來了。

在看到葉輕這幅表情之前,郁初星其實預想過很多次,但還是希望葉輕不要說分手。

從上周開始,郁初星其實隐隐有些害怕,因為葉輕一直沒有給她正面答複,但日子一天天過去,葉輕沒說,她便又說服自己,也許葉輕也是和她想的一樣的。

可現在,葉輕就站在那裏看着她,盡管還沒開口,但好像已經知道她會說什麽。

一種延遲過後的執刑感。

“葉輕。”郁初星幾近央求的表情看着葉輕,“你确定要說嗎?”

葉輕喉嚨哽了一下,盡顯疲态,她挪開目光,不再去看郁初星,用一種極其低悶的聲音說:“要說。”

病房內,兩人相隔不到兩米的距離,氣氛安靜,剛揭過蓋的飯盒冒着熱氣,空氣卻冰冷。

“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葉輕看着地板,目光空洞,“我不在狀态,我也不想你每天這樣。和我談戀愛不是每天給我送飯,安慰我的情緒,也不是我睡不好你也睡不好,這太委屈你。”她一口氣說出這些,一整個下午的提前演練,這一刻說出來,忽然覺得很難過。

“我沒覺得委屈啊。”

葉輕抿唇,完全不敢看郁初星的表情,如鲠在喉,接着深吸一口氣,還是狠下心來。

因為她知道,如果奶奶一直不醒來,她恐怕會一直是這個狀态。

她如何給到郁初星那些關于未來的承諾呢?

好像心裏都過不了這道坎。

也許是可以自私一點,放下一些在一起,但這未必太過于童話世界。

人的情緒和感情不單單是靠想象來進行的,只有真正處于這樣的環境裏,才會懂得該是怎樣的無可奈何。

葉輕到現在都接受不了談戀愛這件事把奶奶氣成這樣。

如果有一天病床上的人離開這個世界,她該如何問心無愧和郁初星繼續走下去呢?

她真的做不到。

“你不覺得,我覺得。我想分開。你可以讨厭我,恨我,覺得我不負責任,都可以。我很壞,我不好,我自私自利,這是我的真面目。知道真實的我,你以後會漸漸對這樣消沉的我失去興趣。實話說,我不願意那一天到來,那我們分開也是遲早的事情,所以——”

葉輕還是頓了一下。

心一橫,說出那一句:“不如早點分手好。”

早在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郁初星視線便變得模糊,葉輕說的每句話,她都覺得像是冰冷的石頭在擊打她的身體,很痛。

流淚是一件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喉嚨像是被針線穿刺過,又狠狠拉緊,憋得難受。

郁初星開始發抖,直到眼淚蓋過了眼前人的模樣,她才低下頭,輕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葉輕不去看她的表情,害怕對視。

過了好幾秒鐘,郁初星聲線顫抖:“你是覺得我們沒辦法熬過這一程?”

“不是。”葉輕搖頭,“我是覺得我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在一起。”

郁初星還在挽回:“我可以等,等奶奶醒過來。”

葉輕側過身去,強撐的情感有了裂隙,她顫着聲:“但是我不想,我覺得她應該不會醒過來了。”

“我們能不能再——”

“就分手。”葉輕表情也有些痛苦:“小郁,我們就這樣好不好,對不起。”

當然,對不起應該是分手對蒼白無力的話語,等同于沒說。

在這樣的情境下,郁初星還是覺得很受傷。或許她有那麽一點點的理解葉輕,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可談戀愛這件事,若是一方不想進行,另一方努力又有什麽意義呢。

“葉輕,我們再等等,萬一奶奶她——”

“不等了。”葉輕語氣變得決絕:“她醒過來,更不希望看到我們在一起。”

說出這樣的話太殘忍了,葉輕沒想說到這個地步,但郁初星真的很執着,她不得不說。

于是這種懸浮在兩人之間的執着,終究還是成為一把刀,都刺傷了彼此。

而人類更奇怪的是,在強烈的難過和愧疚中時,往往選擇最笨拙的方式道歉,葉輕再次開口:

“對不起。”

“你別說對不起了。”郁初星擦了擦眼淚,“我現在很難過,不想聽這些。”

聽到郁初星的哭聲,葉輕才擡眼去看她。

她的眼淚真的像線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在這之前,葉輕一直以為對眼淚的這種描述手法過于誇張。

在郁初星的表情裏,葉輕很快捕捉到那種無可奈何的委屈。

其實郁初星應該有很多狠話要說,但她最後什麽都沒說,大概面對自己喜歡了十年的人,有些話是說不出口的。

她只是擡起手擦眼淚,但眼淚怎麽都擦不幹。

葉輕就那麽看着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其實有很強烈的想要擁抱郁初星的沖動,但是什麽都沒做,就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于是,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葉輕幾乎感受到人生中最最最最煎熬的時刻。

那就是郁初星的哭聲。

沒有嚎啕大哭,是一些抽抽噎噎的,斷斷續續的聲音,那種從鼻腔裏發出來,咽喉抽搐來的低低的飲泣聲。

在沉寂的病房裏,這聲音像是一層厚厚的烏雲,從天花板上壓下來,蓋在葉輕的頭上,也像鞭子,抽打着葉輕的心。

葉輕突然覺得很悶很悶,她覺得自己也想哭,下一秒,感受到臉頰的溽熱,後知後覺她其實早已經在哭。

“你再好好想想。”郁初星擦了擦眼淚,哭腔明顯,“不要這麽果斷。”

葉輕經不住這種折磨,她本就不是一個猶猶豫豫的人。

“我想了很久的結果,想清楚了,我們就這樣。”

郁初星真的不想分開,她覺得葉輕或許還有沖動的成分在裏面,可能是最近壓力真的太大才有這樣的決定,也許葉輕并不清醒,但她又發現葉輕的語氣那樣平靜。

“就不能不這樣嗎?”終究還是不甘心,重複問她:“可以嗎?”

可以嗎?

這樣卑微的問題從郁初星嘴巴裏說出來,葉輕幾乎快要潰敗。

她好難過啊,但還是堅定相信現在分開是最合适的。

“所有理由我已經說清楚。”葉輕發現說這些話是一件好難的事,簡直每一秒都在煎熬,“就,可能不适合在一起,奶奶她——”葉輕背過身去,“我心裏過不了這道坎,繼續下去,最後也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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