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正文完結)

除夕對中國人來說絕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那種相聚和團圓的氣氛,是任何地方複制不了的。

葉輕清晨醒來,看着手機日歷上除夕兩個鮮豔的字體,忽然就很開心。

前幾年因為沒有回國,所以過年基本上都特別孤單。

但此刻,站在這片土地上,連空氣裏都溢滿了那種節日氣氛,讓葉輕覺得非常幸福。

微信上,第一條新年祝福是周清辭發來的。她說,新年快樂。

葉輕問她今年回不回來,周清辭說不。

葉輕将視頻撥過去,和她閑聊,這邊郁初星也過來湊熱鬧。

視頻裏,周清辭那邊下着大雪,她戴着厚厚的毛氈帽,小巧白淨的臉蛋躲在大帽子下,說話時有霧氣。

看到郁初星,主動打招呼:“嗨~郁姐~”

郁初星笑着回應她:“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你和我姐都快樂!!”電話那頭,有人給周清辭打招呼,周清辭轉身用流利的英文和那人聊了幾句。聽懂了,她要去上課了。

“姐,郁姐,我要去上課啦!!!等會兒聊~”

葉輕笑着點頭,“好,快去吧。”

郁初星笑着點頭,“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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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挂電話前,周清辭特意說了句:“你們倆要好好的噢!!”

葉輕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便嘟的一聲挂了電話。

這邊,郁初星感慨:“剛剛還收到景小姐的新年祝福了呢。”話末,又看了葉輕一眼,“景小姐現在也單着。”

那兩人,自從分手之後不聯系,但雙方也沒有往前走的意思,看得出其實彼此都沒放下。

葉輕說:“小周她現在注意力應該在學業上吧。”

周清辭學歷不低,卻還是選擇出國進修。她家境很好,記得剛畢業那年,她說畢業混混日子就好,也不知道現在為什麽這麽上進起來。

關于景肆那邊,葉輕和郁初星不太清楚,但也什麽都做不了,畢竟他人感情的事很難摻和。

只能說,作為姐姐的,看到現在周清辭過得還不錯,那也勉強能放下心來了。

葉輕拍拍郁初星的肩膀,“走吧,不要擔憂太多,咱們包餃子去吧。”

在H市過新年,并沒有冬天的感覺,就連除夕也出太陽,但年味兒一點都沒少。

民宿門口已經挂上兩個紅紅的燈籠,時知景和謝南兩人站在門口,用米糊糊貼對聯。

春聯是時老師用毛筆親手寫的,字體蒼勁有力,看不出如此瘦弱的時老師能寫出這樣的字來。

時知景站在凳子上,雙手提着春聯,謝南手裏拿着糊糊盆,兩人嘴巴裏說着什麽,眼裏漾着笑。

葉輕和郁初星站在不遠處,嘴裏小聲嘀咕。

郁初星:“昨晚她們一起睡啦?”

葉輕點點頭,“應該是吧,早上起來發現我媽從時老師房間裏出來。”

郁初星揚了一下眉頭,“所以昨晚淩晨——”

葉輕笑了下,讓郁初星別說。

郁初星當然沒繼續往下說,但她腦袋裏已經浮想聯翩了。

再看那邊,時老師和謝南老師的肢體動作,兩人明顯已經沒有像前幾天那樣避諱了。

看樣子,有些事情是解決了......

思至此,郁初星側目去看葉輕,問她:“诶,對了,昨天晚上後面發生什麽了?你還記得嗎?”

葉輕只是笑,偏偏不說,讓郁初星猜。

郁初星嘟囔:“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記不得了!!”

昨天晚上。

她們四人一起吃了宵夜,是在隔壁一家燒烤店吃的。

最近幾天大家都吃得太好,導致食欲乏乏,郁初星雖然愛吃,但食量一直都不大,海鮮燒烤吃多了,也膩了,所以大部分精力都在喝酒上面了。

她記得特別清楚,當時,吃宵夜的時候時老師和謝南兩人坐得遠遠的,她們好像刻意避開有肢體接觸,相互之間也不說話,當時郁初星還覺得挺奇怪的,但她沒問。

倒是葉輕和時老師兩人趣味相投,好像在聊個什麽話題,聊上勁了,簡直沒完沒了。

當時郁初星喝得有點兒上頭,喝醉了,趴下睡了。

至于之後,發生了什麽,她便不知道了。

但聽葉輕說,早上她起來煮早飯的時候,發現謝南剛好從時老師房間裏出來。

從葉輕的描述裏,郁初星捕捉到最關鍵的一句:“我媽當時穿着一件寬松T恤,出來的時候估計沒想到會遇上我,鎖骨上好像有痕跡。”

鎖骨上的痕跡?可今天謝南的衣服穿得嚴嚴實實的,什麽都看不出來。

所以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呢?

時間回到除夕前一天晚上。

夜晚有小雨,她們坐在小雨棚下聊天。謝南坐在葉輕身旁,聽時知景和葉輕聊天,屆時郁初星已經喝醉趴下。

話題稀碎,幾乎是葉輕和時老師在聊。

時知景和葉輕兩人還相處向來愉快。

葉輕要問,時知景便不忌諱地回答她。說起以前在P大教書時候的生活,感嘆那時候工資是多少,物價飛漲成現在這樣恐怖。

葉輕又好奇那時候的生活,時知景也說。

說起三十年前,時知景家境不錯,中産階級,土生土長的北城人,家裏世代教書育人,思想是通達的,但也是傳統的。

她說起很多事,那些在P大教書時的瑣碎。謝南默默聽着,漸漸也陷入回憶中。

她回想起很多年前,她和時知景初遇,是去學校報道的第一天。

她在學校的湖邊遇到時知景,因為時知景長得年輕,那時候謝南竟然以為她也是同學。

也是那天,時知景帶着謝南游逛了整個校園,臨走前,謝南還說謝謝時同學。

緣分就此展開。

後來,在大課堂上看到時知景上課,謝南才暗自責備自己的無知和莽撞,也借此為由去和時知景道歉。

她請她吃飯,時知景不拒絕,但下一次,時知景又請回來。

這一來二去的,兩人關系漸漸拉近。

謝南有事沒事就往時知景宿舍跑,她有好多課題要問時知景,或許也不是必須要問時知景,但她就是想問她。

時間一久,某些情愫便悄然而生。

謝南一直覺得自己是罪惡的,因為是她先對時知景試探的。

剛開始,時知景拒絕,謝南想當然難過,但礙于種種,她不敢打攪時知景。那學期,她們有将近一個月沒見過面,但克制之下,思念的藤蔓肆意生長。

她們其實互相有感覺,不是一廂情願。

是在某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小雨,謝南在回宿舍的路上又遇到了時知景。

那天晚上,她去了時知景宿舍,埋下屬于她們的,秘密的種子。

也在很多個晚上,謝南問過時知景怎麽辦,亦或者,時知景偶爾也會表達自己的迷茫。

關于未來,她們從來沒有讨論出一個合适的結果,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環境下,舉步維艱。所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最後一天。最終東窗事發,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思緒飄遠了,謝南眼神迷茫極了。

待到她回過神來,發現時知景正看着她。

“聊完了?”謝南怔怔地說。

時知景點點頭,指了指葉輕剛剛坐過的位置,“小郁說冷,葉輕帶着她回去了。”

謝南驚覺,自己出神太厲害了,葉輕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剩她們倆,兩人對坐着,忽然沒話說,燒烤架裏的炭火已經熄滅,小雨落在雨棚上,發出沙沙聲響。

謝南心裏壓着一口氣,好久才說:“我有點兒困了。”

時知景點點頭,“那回去睡覺吧。”

謝南沒起身,只是看着時知景。

兩天前,時知景問謝南,要不要考慮在一起。她沒有用“複合”那個詞,而是說“重新開始”。謝南不是沒有想過,但又很猶豫,她不确定在一起會不會又對時知景造成什麽傷害,她是天生的悲觀派。

“老師。”謝南頓了一下,“我還是這樣叫你吧。”她低頭,目光落在時知景纖細的手指上,“關于你說的那件事,我心裏還是沒有答案。”

時知景眼裏閃過悲哀,但很快還是接了話:“沒有關系,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她就是這樣子的人,從來不會逼迫謝南說自己不想說的話。

于是兩人起身,準備朝民宿那邊走,不過只是百來米的距離。

從雨棚裏出來,時知景撐開傘,謝南更高一些,便将傘接過去,兩人靠在一起,緩緩往前走。

夜晚的風從四面吹來,海水的鹹味夾雜着時知景發絲的氣味,在謝南心頭蕩漾起漣漪。

謝南什麽都沒說,倒是時知景先開了口。

“那你以後呢?”

“嗯?”

“以後,是不是又要回北城了。”

“不知道。”

時知景有些無奈,“你的世界裏,有好多不知道。”

謝南忽然說:“你覺得我們有沒有變?”

時知景側目看她,眼裏噙着光,她将這個問題推回去:“你說呢?”

謝南只是搖頭,“我不知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不知道該不該選擇重新開始。也許猶豫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可确實很迷茫。

時知景說:“沒有變,可能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分開,又一定要重逢。

就算分開那三十年,大概緣分也是在的,不然今天她們也不可能并肩站在一起。但想歸想,時知景又完全理解謝南的猶豫,每個人立場不同,大概她沒想到的那部分,謝南會去想。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謝南想清楚這件事。

她們一路慢慢走,一路零零碎碎說些有的沒的,直到民宿門口,謝南才停下腳步,又将傘收回還給時知景。

天晚了,又下雨,民宿裏基本沒人。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兩人一起上了閣樓。

時知景就住在謝南對面,這些天她們都在走廊分別,又各自進屋,今天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在謝南要進門之前,時知景回過頭問她:“小南,你覺得一個人大概能活多久?”

如此突兀的問題讓謝南很懵。

見謝南不回答,時知景又說:“以前,我們是有期盼的浪費時間,而現在,我們又遇見了,但你還是有猶豫,那好像是沒希望的浪費時間。”

從前,分別總有盼頭,總有一個希望在心頭,那就是見面。現在,見面了,卻還沒有堅定選擇對方,那就沒有盼頭了。

她的意思是,一個人能活多久,又有多少個三十年,她無法再等她三十年了。她愛她,不是執念,是心甘情願,她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心意,但她又怎樣将這種情感毫無落差地傳達給謝南呢?很難。

“算了,還是睡覺吧。”時知景将門打開進去,“晚安。”

門合上了,謝南站在原地心情無法平靜,猶如小鳥被捕獲時撲騰的翅膀,亂了思緒。

于是夜晚變得很漫長,謝南輾轉難眠,時間一刻又一刻地走,到了深夜,時知景先前說過的話盤旋在謝南腦袋裏,她索性起身,猶豫片刻,還是穿了拖鞋去敲隔壁的門。

事實證明,失眠的不止謝南一個人,時知景也失眠,不然怎麽會謝南敲門才幾秒鐘她就來開了門。

時間是淩晨一點,當謝南的面孔出現在時知景視線裏時,雙方均是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介意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嗎?”謝南問她。

“你說呢?”時知景唇角漾開笑,她側過身,讓謝南進屋。

時老師的房間不大,卻很整齊,書架上擺滿了書,進來便覺得很溫暖,臺燈點燃的光是鵝黃色的。

枕頭只有一個,時知景給了謝南,讓她先睡下。

謝南說不出的緊張,卻還要抑制那種感覺。

她坐下,掀開被子一角,又躺下,卻還是沒忍住拘謹起來,瘦弱的身體只占了四分之一的面積,所以時知景也躺下的時候,她們之間幾乎是隔了一條河那麽遠。

“你離我好遠,很緊張嗎?”時知景笑着問她,眼裏噙滿了柔和的光芒。

微弱的燈光将空氣塗滿溫馨,時知景說話時,稍稍彎着腰,她的長發散落着,有種優雅的美感。謝南的角度隐約可以看到身形的輪廓。她很漂亮,較于從前的內斂青澀,現在更有成熟的味道。

謝南呼吸一滞,“緊張。”

“那把燈關了?會不會好一些?”

謝南腦袋發暈,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的下一秒,換來的是視線漆黑。

好聞的味道很快靠過來,是時知景的擁抱。重逢之後,她們抱過,但好像又沒抱過,因為總覺得不夠。

那種久違的溫暖貼上心口,謝南一悸,沒忍住,鼻腔裏哼出聲音。

很明顯聽到時知景笑了。

她小聲說:“小南,你還是這麽敏l感。”

謝南一只手抵抗她,渾身卻軟綿綿的,“我有點暈——”

她已經很久沒有進行這樣的事情,因為期待的總是和時知景,但總是見不到時知景。

那種長久的壓抑讓她現在幾乎快要繃不住,她實在太喜歡時知景靠近的感覺,她甚至想咬時知景一口,想把她吃到肚子裏。

但這種想法只是在腦袋裏掠過,現實是,僵直着不知所措。

明明什麽都還沒做,謝南卻覺得自己快化掉了。

她反手擁住時知景,開始呼喚時知景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像是行走在迷宮裏,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叫她的名字,一種發自內心的,控制不住的呼喚。

淩晨兩點,世界安靜極了。

只有雨聲,狹小的房間裏,空氣裏僅剩的那點氧氣都被燃燒。

“等一下——”

“怎麽了?”

“沒什麽。”

謝南習慣在這樣的時候說等一下,時知景恍然大悟,在很多很多年前,謝南以前好像也是這樣。

她的謝南,她的愛人,一點兒也沒變。

等一下,她們的暗號,它的意思是不要等一下。

就這麽一個間隙,兩人都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以前好多好多的事情。

她們也在從前某個時刻,在這樣的小雨嘩嘩的夜晚秘密進行同樣的事情,從相識相知到相愛,時代變遷,但她們沒有改變。

謝南忽然很想哭,在淚水要擠出眼眶的時候,她真切感受到時知景滾燙的淚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她的臉上。

時知景溫柔叫出她的名字:

“小南——”

“我在。”

時知景俯身下來,在謝南嘴唇上碰了一下。

她嘴裏呢喃:“小南小南。”

謝南沒忍住,哭了出來,她緊緊抱住時知景,再也忍不住說出心裏話:“我在,我要和你一起,我不回北城,以後都和你一起。”

窗外,風聲突然很厚重,吹得玻璃顫抖。

情l欲像是壓在箱底三十年之久的灰塵,被這風吹到天空中,一切化作無言,在這一刻沸騰。

很快,書架上,一本書因為外力掉落,啪的一聲蓋在地面上 。

時知景靠過來,謝南伸出手,尋找支撐點,最終雙手握住枕頭上的鐵欄杆上,模糊的世界裏,她看到因為晃動金屬摩擦牆壁的痕跡。

金屬摩擦灰牆的痕跡,是時知景的留下痕跡。

那一秒鐘,謝南終于露出笑容。

釋懷了。

三十年後的今天,那些在北城被冰凍的記憶,終于迎來春天,在這一刻熱烈燃燒。

(全文完。)

哦還有一章番外!

番外等下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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