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桑諾語笑盈盈,謝長翎倒吸一口涼氣,腦袋瓜都快搖斷了。
“前輩,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您先別說我一個晚輩有沒有資格替長輩簽欠條,就一個,我要是敢簽欠條抵押師叔,師叔也不同意,一劍給我刺個透心涼怎麽辦?”
怕桑諾不理解,謝長翎開始危言聳聽。
“您怕是不知道我師叔為什麽只有月圓夜才會出現吧。那是因為掌門師伯說了,我小師叔體內積攢的煞氣過重,每隔一段時間需要在圓月夜下釋放煞氣。所以我小師叔殺妖誅魔,都是一種手段而已。”
“只要我惹了小師叔,小師叔順手給我宰了,哪也不過是又一種釋放煞氣的方式罷了。”
謝長翎看起來的确很擔心,滿臉皺成一團,等待着桑諾的回心轉意。
桑諾長長哦了一聲。
被當做交易對象的十五目不能視,但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知道自己被當做了交易,卻無所動容,坐在那裏像一個假人,不動,不言不語,也不做任何反應。
桑諾微微挑眉。
什麽反應都沒有,沒意思。
“我說笑的呢。”桑諾又換了一個溫溫柔柔的聲線,“畢竟你的這位師叔并非要和我們同行。怎麽能讓他做我的奴……助力呢。”
謝長翎也被這句話提醒了,扭頭去看他的十五師叔。
“小師叔,我之前出了點意外,現在要去黎城一趟,您接下來打算去哪裏除妖呢?”
桑諾也跟着謝長翎的視線看向十五。
十五坐在那裏沉默片刻,忽地,手一垂,窄窄的銀劍落入他的掌中。
沒有劍鞘的利劍筆直地指向了桑諾的位置。
那窄劍銀光閃爍,鋒利無比。
就算只是看一眼也能被劍鋒上的銳氣所刺目,更別提近在咫尺,那斬妖除魔侵染了血腥兇煞的劍刃,是能威懾到讓人汗毛豎起的地步。
謝長翎就被這忽然揮出的劍吓了一跳,眼睛盯着劍刃險些都對眼了。
而桑諾垂眸掃了眼劍鋒。
筆直的對着她。
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他驟然出現替她擋住蚩獴後,那抵着她的劍鋒。
第二次……居然是在他的師侄們都在,幾乎是很和平的狀态下,猝不及防的。
他是反應慢這會兒才為她上一句的話做出反應嗎?
桑諾擡眸直直盯着他蒙着黑巾的眼。
不,不對。
還有別的東西促使他擡起了劍。
這忽然的一道劍光,讓旁邊三個少年都為之震驚,譚智沅下意識拽着閣也退後兩步,明顯是有些緊張在身上的。
“小師叔!您怎麽又拿起劍了!”謝長翎有些着急,但是身為晚輩又不敢去碰十五,只能幹巴巴揮着手,“桑前輩剛剛說玩笑話呢,您別當真。”
桑諾忽然有些想笑。
這小子真是一個圓滾性子。勸完她來勸自己師叔,勸完師叔又來勸她。
只是被勸的人都不聽。她不聽,十五也不聽。
就好比十五拿着劍,劍尖指着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作。
桑諾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殺氣……
等等,桑諾回憶了一下初見時,他用劍尖指着她的時候,身上有殺氣嗎?
桑諾回憶了好一會兒,想不起來了。
畢竟當時她的注意力一半在蚩獴身上,一半在……他的背影身上。
劍尖指着她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殺機已經浮現,想要殺了他的沖動,快要沖破欲望理智的邊緣。
當時注意力不在他是否有殺意上,現在回想一想,他似乎也和現在一樣,用劍尖指着她……沒有殺意。
有些奇怪的家夥。
桑諾盯着十五,從他手中的劍,再到他蒙着黑巾的眼,最後看向他抿起的唇。
薄薄的唇,似乎因為沒有喝水導致的唇紋幹澀,在她認真的目視下,唇又抿了抿。
咦……
桑諾眼神閃了閃。她好像有了一種猜測。
她伸出手,細長的手指輕輕搭在男人的劍鋒上。
距離她的喉嚨不過一寸距離的位置,劍刃閃爍着寒光。
當她的手指搭上去的時候,指尖下原本穩穩的劍刃就像是失去了力道,随着她的手指一推,輕輕就被推到了一側。
桑諾在此期間始終盯着十五看。
他任由她推開了那舉起的劍,順勢反手挽了一個劍花,收回了劍。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桑諾好像懂了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用劍鋒指着她告訴她,她是妖。
他是在對謝長翎口中的除妖做出回應。
除妖,她是妖,那他就會……跟着她。
桑諾歪着頭,甚至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為什麽她就能篤定他是這個意思呢?
就好像是一種久違了的、奇怪的、有幾分被埋藏的,默契。
想到這裏,桑諾都有些想笑。真離譜,才見過一面的人,和她哪裏來的奇怪默契。
她的猜測可能也只是一種猜測。畢竟她現在并不打算在這幾個小家夥面前展露自己妖族的身份。
她現在可是體內還有魔氣的,還得靠謝長翎幫忙牽線,去胥離山一趟。
既然他在師侄們的面前‘口不能言’,那她也不問。
就按照她的猜測去做決定吧。
反正他對她沒有殺意,那就夠了。
*
黎城距離萬城有段距離。
三個被封了一半丹田的小修士,一個跟影子一樣毫無存在感但滿身煞氣的男人。
桑諾撐着傘走在太陽下,走着走着腳下就停了。
她有些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落到這般地步。
一行五個人,沒有一個能拿得出便利通行的法器,硬生生靠着腳走。
桑諾之前雖然身體脆弱,但也能用靈力,用傘。
現在好了,她靈氣堵塞到根本施展不開任何一個術法。
離開萬城就離開了冰霜,六月過半的天氣炎熱酷暑,她才走出一截就受不住了。
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腳,桑諾果斷叫住謝長翎。
“小謝。”
謝長翎是事件受害者。對萬城到黎城的路很熟,他在前帶路。桑諾和十五走在中間,而譚智沅拖着昏昏欲睡的閣也只能殿後。
謝長翎回頭,見桑諾已經停下腳步,有些奇怪,退回來了幾步。
“桑前輩?”
“想辦法找個轎子,或者法器,”桑諾面帶笑意,溫溫柔柔說道,“不要再讓我靠腳走。”
炎炎烈日下,撐着傘的少女笑意盈盈,看起來無比溫柔,但是謝長翎愣是從她溫柔的面龐下看出了一絲威脅。
想到這位前輩之前去找蚩獴都要坐轎子,謝長翎大概明白這位桑前輩只怕是真的不願意自己走路。
那怎麽辦?這裏荒郊野嶺的,周圍沒有人家,只有巍峨的高山,茂密的叢林,以及空無一人的長道。就算謝長翎想要打家劫舍給桑諾弄一個轎子來,他都找不到下手的對象。
還能怎麽辦,要不進林子現場砍幾節木頭給她做?
“前輩,您看能不能在這裏歇一歇,我和圓子去砍幾棵樹給您做個轎子?”
桑諾想了想,也能接受。
她撐着傘,傘雖然是個菌子,但是遮陽效果也還不錯,曬不到她這個嬌弱的病人就好。
砍樹,做轎子。
謝長翎張口就來,桑諾下意識看向跟在她身後的男人。
這個叫做十五的男人,安靜,沉默,眼睛蒙着黑巾,像道影子一樣跟在她的身後,若不是她回頭,根本看不見察覺不到他。沒有存在感到極致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十五很敏銳,也很奇怪,只要桑諾看他,他總會第一時間發現。
桑諾漫不經心地想,是因為知道她是妖,但是現在不打算殺她,要一直牢牢盯着嗎?
真奇怪,如果是她的話,只要是有任何隐患的存在,手起刀落,得果斷啊。
一個讓人費解的奇怪修士。不過對她有利,那就是好事。
兩個少年已經自覺拎着長劍去林子裏左砍砍右砍砍,拖出來了幾根木頭。
日頭太曬,閣也悄咪咪挪到了桑諾的身邊,借着她的傘躲陽光。
桑諾一回頭,閣也圓嘟嘟的臉蛋上就揚起笑容,可可愛愛地。
有點像小包子,軟乎乎的。
桑諾禮貌詢問:“能戳嗎?”
閣也呆呆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慢吞吞地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前輩說的是什麽……但是,可以的吧?”
得到準确的回複,桑諾自然地擡起手,兩根白皙的手指輕輕捏住了閣也的腮。
小姑娘長得清秀可愛,臉蛋乍一看圓圓的,捏上去也是軟軟的,很彈很軟。
可愛。手感真好。
桑諾捏了好幾下,收回手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好一行人裏有個可愛的小姑娘,不然跟着謝長翎他們還真是枯燥。
“這麽等他們太幹巴巴了,小姑娘,說點話聽聽?”
桑諾松開手,手中的傘自己飛在半空中給兩個少女遮擋陽光。
“……說,說什麽呢?”
閣也努力想了很久。
“啊,想到了。”
閣也擡起頭,圓圓的眼睛明亮了起來。
“十五前輩,我見過。”
嗯?
桑諾歪了歪頭。
閣也口中的男人就在不遠處站着,他也不像是單純站着,手掌釋放着靈力,不知道在雜草叢生的樹林中做什麽。
“師父說,這位前輩是——至惡之煞。”
黑衣男人掌心凝結的靈氣将雜草中的一圈野花兒精準收集起來。長長的花枝纏繞在一起。
“生于極惡之時,滋生兇煞之氣。凝聚天地靈力。”
咔擦咔擦,樹林裏的兩個小子還在風風火火忙碌着砍樹。
男人掌心的花束彙聚了很多。
他看不見,兩只手捏着花束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花的花頭和枝條。
“師父說,若是至惡之煞被放出來,那就是要掀起殺戮的。只能靠……靠……靠釋放殺意,以殺止煞。”
陽光碎碎搖晃,風中鳴鳥啁啾。
男人低着頭,手指捏着花枝,生疏地梳理。好一會兒,似乎找到了其中門道,手指開始纏繞着這些花枝。
桑諾一開始只是看着,看着看着眼神逐漸銳利,獸性的眸中失去了溫度。
閣也還在扳着手指。
“師父說,若是遇上了長翎的十五師叔,一定一定要繞道走。兇煞之氣在他體內堆滿的時候,他會殺了所有能殺的人。”
男人從生疏到手指敏捷,很快将散落的花枝在他掌中編出一個花環的雛形。
粉色的,鵝黃色的,丁香紫的,還有各色豔麗的,生長的嬌嫩的花朵纏繞在一起,是生命的蓬勃之力,與嬌嫩美好的鮮豔。
熟悉的,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百年的……花環。
嗡——
利刃劃破長空。
風起。
黑色的長巾尾帶飄起。
花香。
陽光,
短刃被空中靈氣包裹,凝滞在男人的喉結前。
目不能視的男人喉結微微顫了顫。
桑諾眸中殺意顯露。
她幾乎是無比兇狠地盯着男人,薄薄的唇吐出她的問句。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