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小小的黑衣男人,整個人只有九寸大小,眼睛還蒙着黑巾,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不知曉。

像極了一個假人站在九月唐的扇子上。一動也不動。

桑諾第一反應是伸出手,兩根手指一掐。

噗嗤險些笑出了聲。

好小,真的只有一揪揪大。

他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般田地的。

明明和她抱着跌下來的,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只有九寸大小的小人兒。

桑諾沒忍住盯着小小的十五多看了幾眼。

按理說落入了紙中境,不像是幻境會自己給自己的身份尋找一個合适的軀殼,或者合理的存在,而是用自己的本身存在于這個紙中境的。

就像是桑諾她自己還是桑諾,只是在這些人的認知裏,她是當初的虛假身份‘桑婳’。

再比如十五還是十五,身着黑衣,眼蒙黑巾的十五。卻變成這麽小小的一只……的确有些讓人意外。

“靖人來自大荒,大荒于千年前已經逐漸消失。數百年來有數不清的人蜂擁想要去尋找大荒入境,卻都不得其法,無人能打開大荒的境門。”

九月唐平持手中扇,對着一室的少女們侃侃而談。

“靖人身高只有九寸,不及我們人族一只手大,他們只生活在自己的國度,不外出,不接納外人,生于森林,與自然為伴。”

他說的是上古神話的大荒經,靖人。

但是十五不是。

十五身高足足八尺還有餘,比尋常個兒高的人還要高出半個頭。

桑諾嘴角還嵌着一抹笑意,忽然笑意消失。

等等,她怎麽确定十五身高是八尺有餘?

明明近距離站着也不過那麽一次。其餘時間都只知曉他個兒高,不曾在意過他具體數值。

但是這個八尺有餘……好熟悉,記憶中應該是有人是八尺有餘的。

是誰呢?

桑諾眼神淡了一些。

應該是他吧……

晦氣,怎麽又想到了不該想的人。

桑諾的眼神幽幽落在扇子上的小十五身上。

又是他。每次都是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通過一些細微的小事,不斷讓她想起一些早該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舊事。

本來在這種紙中境見到同伴,見到十五的喜悅瞬間被沖淡,留給她的并不是什麽好的情緒。

情緒……

桑諾明臺一清朗,神寧氣穩。

她意味深長地盯着那十步之外的九月唐。

險些忘了,九月唐在那個時候看起來是無害,但是心思也很扭曲。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在紙中境裏不做些手段。

千厭。

桑諾可以确定。這裏還是千厭幻境之中。

只是在幻境裏,九月唐又搭建了一層紙中境。

原來如此。她就說自己和十五怎麽會輕易被拽入紙中境,十五又怎麽會和她抱在一起落下卻消失。

九月唐還在将扇子上的十五舉起讓大家圍觀。

十五這會兒像是失去了意識,站在扇子上一動不動。若不是桑諾能察覺到他身體裏流轉的一些煞氣,險些都要以為這是一個剪紙人。

不少姑娘們都好奇地圍觀着十五。

小小的十五,在身體驟然縮小到只有九寸之後,他一身的兇煞氣息就顯得格外薄弱,很難讓人第一時間對他産生危險乃至警惕的心情,有的只有面對一個拇指大小的小小人兒的好奇與熱情。

“讓我看看。”

“我也要看看。”

“他會動嗎?會說話嗎?”

“為什麽蒙着眼睛?”

“他長得……怎麽感覺好好看?”

“仔細看來真的生得格外好看呢,比我在書中見過的仙鶴郎還要俊俏。”

一群姑娘們都好奇地圍着九月唐,手在扇子周圍躍躍欲試,都想要伸手去觸碰十五。

若是真的被這些人從頭摸到尾,十五會怎麽樣?

桑諾在想,是會醒來,會把這些人都殺了,還是就像現在這樣,只是一個假人模樣?

她沒有動手。她得确定現在的十五是什麽樣的。才能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那幾個女子圍繞着扇子,手指都快要碰觸到小小的十五身上。

煞氣,驟然蕩開。

卻那麽虛弱。

只留存了一個微弱的氣圈,而後消失。

在扇子上的小人兒十五,終于動了。

他小小的身軀在紙上顯得格外小巧,也因為縮小後,下巴顯得更為精致。

他擡起下巴捕捉氣息時的那種認真,認真到……

好可愛。

桑諾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娃娃十五看。

就像是用狐貍毛做出來的毛絨娃娃。

可以抱着挼的那種。

不動的時候是個小假人,動起來就是她喜歡玩的那種小娃娃了。

小十五明顯是察覺到了桑諾的氣息,看他的方向是朝着桑諾的。

但是……

他身上的煞氣怎麽這麽薄薄的一層,甚至只能隔開那些女子的手,看起來都無法自保。

風吹起,桑諾起身撩了撩被吹亂的發絲,一步步走了過去。

“真可愛,我能玩玩嗎?”

桑諾含笑對九月唐說着,手下已經先旁人一步,把只有手指長的十五抓在手中。

啊,好小,好軟。

桑諾甚至不敢用力,只虛虛握着他。

也許是嗅到了桑諾的氣息,十五又一次安靜了下來,和假人一樣,任由桑諾用手掌托着他,一動不動。

桑諾在九月唐面前,就像是和當年一樣,笑得格外溫柔。

純真無邪,膽小腼腆,那是她在賭坊,專門制造出來的一個假象。

留給九月唐最大的回憶,也是最虛假的存在。

九月唐盯着她看。

看她垂發上簪着的花朵,看她眉心飄來的花瓣,看她上揚彎起的唇,看她……淡薄無情的眼。

桑諾淡定地沖着九月唐點了點頭,轉身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她從自己芥子中取了一把薄如蟬翼的絲扇,将十五放了上去。

繡着蝶繞花圖案的粉色絲扇,放上一個黑色的小人兒,格外有趣。

桑諾的手指輕輕在小十五的肩膀上戳了戳。

也許是他太小,桑諾準頭不足,手指從他肩頭滑到了他胸前,就這麽直挺挺戳了下去。

被戳弄的小人兒明顯有些意外,遲疑着往後退了兩步,從花朵的花瓣上,退到了展翅的蝴蝶上。

雖然眼睛被黑巾蒙着,但是桑諾能從他小小的臉蛋上讀出他的一些震驚和疑問。

桑諾手指收回。

太小了,輕輕一用力可能就會戳死。

怎麽會……變成靖人呢?小的這麽可愛,她都不忍心對他放任不理了。

“小桑婳,喜歡這個?”

九月唐意味深長地看着桑諾。

喜歡?

桑諾把玩着扇子,被放在扇子上的十五被迫不斷換位置保持平衡。

一個纨绔,一個玩物。

“挺有趣的,不是嗎?”

桑諾擡起頭來,沖着九月唐露出了一個屬于桑婳的溫柔笑意。

“不然公子是為什麽弄來一個靖人玩呢?”

“撿來的。”

九月唐大大方方搖着扇子,目光掃過桑諾扇子上的十五,一點也不在意十五落在桑諾手中。

“有些自不量力的東西,總會挑釁不屬于他高度的存在。”

“自然,自己成為了玩物,也是應該的。”

閣樓上四面洞開,荷花池上風生。

風卷垂簾,一股荷香飄來。

風吹得桑諾發髻略有些零亂,更是吹得扇上的小人兒幾乎站不穩。

桑諾豎起手掌,擋在了十五的面前。

風乍停。

小小的十五默默整理自己被風吹亂的衣服,還調整了一下有些歪的黑巾。

“公子說得對,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桑諾趴下來,以一個很容易被發現,很明目張膽的姿勢,沖着十五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他一定很害怕很震驚吧。

畢竟忽然變成一個只有九寸的靖人,被人這麽湊近看,人的骨子裏也會流露出可能會被吃掉的恐懼吧?

恐懼吧。

讓她看看小小的十五因為她而退縮的樣子,一定有趣極了。

結果扇子上的小人兒半點沒有退卻,甚至因為她的靠近,似乎嗅到了她的氣息,還往前走了半步。

桑諾忽然反應過來。他眼睛上蒙着黑巾,根本看不見她這個龐然大物。

玩不了他了。

桑諾頗為無趣地擡手戳了戳扇子上的小玩物。‘玩物’自覺地順着她的力道往後退讓了半分。

既讓她戳到,也不讓自己受傷。

明明是修為頗高的胥離山弟子,卻在這一刻有了一種叫做‘識相’的自我意識。

桑諾甚至有些想笑。

九月唐就看着桑諾這麽戳弄着小小的靖人,眼神有些微妙。

“小桑婳。”

九月唐喊她。

桑諾擡眸。

錦衣公子搖着扇子,面帶笑容,問她。

“你之前說過,無用的小玩意最是占地,這靖人就是無用的小玩意,給你們見識過了,就可以殺了。”

“你來?”

室中的姑娘們發出遺憾的嘆氣。卻無一人開口阻攔。

這是九月唐的紙中境,一切的一切皆是以他為中心。所有的幻境虛影都是聽從他的吩咐,他說要殺了小十五,那麽不管指定了誰,都會出手。

只有桑諾可以自主。

桑諾聞言低頭看了眼扇子上的小人兒。

黑衣小人聽得見九月唐的的聲音,對此卻毫無反應。他努力在桑諾手中扇上平穩自己,就花費了一番氣力。

畢竟桑諾一會兒把扇子擡起,一會兒将扇子轉一圈,給小人兒甩到扇子邊緣,迫使他不得不用力抓着扇沿。

十足的壞狐貍。

“挺可愛的小家夥,就這麽殺了……”

桑諾做出一副略顯遺憾的樣子,然後再笑眯眯地說道:“也不是不行。”

九月唐:“……”他竟然無言以對。

扇子上努力維持自己平衡的小小人兒:“……”對小狐貍的惡劣又進一步了解。

“不過現在殺了我可就沒得玩了。”桑諾舉起扇子,讓小十五與她視線齊平。

黑色的小人兒似乎放棄了掙紮,在她的扇子上認命的當一個搖擺挂件。

九月唐搖着扇子,含笑問她:“只你自己玩,不給旁人玩?”

“公子知道的,桑婳很小氣,”桑諾理直氣壯說道,“到了我手裏的玩意兒,從來不給人的。”

還有一句沒說的就是,若是給了人,還不如她自己破壞掉。

桑諾就是這麽一個自私又冷情的人。

九月唐有所了解。

“靖人稀罕,少見,但是不是可以做玩意兒的,這種東西有些兇性,落在你手上,怕傷到你,不如先交還給我,我替你将他弄得安全些。”

九月唐朝桑諾伸出了手。

桑諾淡定地将扇子往前一伸。

等九月唐伸手來拿時,她又立刻将扇子縮了回來。

扇子上的娃娃十五被晃得東倒西歪,被迫走到扇子扇柄處,用手指戳了戳桑諾的手指。

那力道太小,蚊子撓癢癢似的。

桑諾故意裝作沒發現,還在對九月唐笑着說道:“不要,給了我就是我的了。才不要你搶回去呢。”

嬌氣,可愛,卻又含有兩分親昵。

這是當初的‘桑婳’在九月唐面前的樣子。

九月唐也知道她的性子,這靖人是拿不回來了。

不過無妨。

九月唐重新走回案幾旁落了座。

風吹得案幾上卷宗翻來翻去,長長的卷軸落在地上,鋪開一長串的水墨畫。

墨。

桑諾的注意力在那卷軸上的墨跡。

紙中境之所以能形成境,是九月唐以墨相點。

同樣,想要破除紙中境,也只能是找到那點境的墨跡才行。

但是這裏是水榭書閣。全是九月唐的書,卷軸,筆墨數不勝數。

難怪,九月唐将紙中境定在此處。

因為他不知道桑諾知不知道點境墨跡的事情,所以他不敢賭。

說來可笑,一個開賭坊的,混跡牌桌的坊主,卻無人知曉他是生性膽小,從來不敢賭。

桑諾只淡定地瞟了眼那卷軸上的筆墨,了然無趣地移開了視線,繼續擡起手指,故意逗弄小小的娃娃十五。

變得這麽小,煞氣都那麽薄弱,看來在和她分開的那麽一點點的時間內,還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可惜了是個鋸嘴葫蘆,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想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比登天還難。

桑諾傳音給他。

“腦子還好着嗎?”

別變小了弄得和他傻師侄一樣。那可就難辦了。

小小的黑衣人兒嚴肅地用拳頭抵着桑諾的手指尖,上下晃了晃。

嗯,腦子還好,還知道和她溝通情況。

那還算好。

“打得過他嗎?”

這個他值得自然是九月唐。

小人兒十五嚴肅考慮了片刻,不知該如何選擇。

桑諾壞心眼地晃了一把扇子,把正在認真思考的小人兒颠得起飛。

她故意的。

她明知道對十五來說,只要他自己還是自己的實力,別說一個九月唐,她估計十個九月唐都夠嗆。畢竟九月唐也是詭道者,修得是點靈之術,若論動手,和一個厲害的劍修比起來那可是差得太遠太遠。

九月唐已經拾起地上的卷軸,鋪開。

“昨兒問過你們,清涼城的賭局,換做是你們面對覆昆羅剎該如何應對,你們想了一夜,可有答案了?”

九月唐的目光再次落向桑諾。

清涼城的賭局?

桑諾放緩了搖扇子的速度。這麽一說,她想起來了。

清涼城的賭坊,那就是她當初結識九月唐的地方。清涼城裏若說得上數的賭局,大概也只有那一次。

半妖半魔的覆昆剎羅,在清涼城的賭坊一連贏了十局,贏下了一個權利。第十一局,他要桑諾作為賭注。

那時候的她作為一個柔弱不可為的‘桑婳’,自己的性命都是握在別人的手中,癟起嘴紅了眼眶,就那麽站在賭桌旁,數不清的人願意替她出頭,替她做賭資。

覆昆剎羅來者不拒,全把那些人贏了去,當場撕碎吃掉,再猖狂得指着桑諾,要她做下一盤菜。

桑諾的回答是直接上桌,與覆昆羅剎對賭。

三局,她眼睛都不眨眼全輸了。

覆昆羅剎留着口水想要一口吃了她。是當時的九月唐以紙中境術救下了桑諾。

事後覆昆羅剎一直在清涼城附近徘徊,試圖尋找桑諾的氣息痕跡。

也因此和九月唐的人動了好幾次手。

賭局。

紙中境裏該是有一個十分關鍵的點靈。

桑諾垂下眼。

身為賭坊坊主的九月唐,是否會将賭局兩個字,或者賭設為誘發,她可不敢完全保證。

“小桑婳,若你來再來一次,會怎麽做?”

九月唐問了兩個支支吾吾的少女後,順勢看桑諾,含笑問她。

桑諾擡眸直勾勾盯着九月唐。

這裏是紙中境,也是一層幻境,九月唐在淡定的依一個境中人的方式存在,給賭坊的女孩子們開眼界,玩小靖人。

小十五落在她的手中也沒有強行要回。

再順口提起在紙中境才發生不久的舊事。

九月唐的眼神像極了當初的他。

但是……

桑諾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

“當然是……我說了算。”

桑諾将扇子上的小小十五輕輕提溜起,放在自己的衣袖裏。

她緩緩站起身。

“輸贏,生死,皆只有我說了算。”

“一言既出——言靈相随。無人能改!”

純狐之本我。

言之有靈。

萬物皆聽之。

桑諾說完,笑眯眯地看着九月唐。

九月唐眼中的那點青澀消失,随之而來的是比墨色還要濃郁的幽暗。

“好啊,好……”

他拍着扇子哈哈大笑,笑得癫狂,笑到臉上都起了一層水墨。

“不愧是……小桑婳。”

“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掉以輕心,無論什麽時候……面對什麽時候的我,都…… 死守嚴防,半點機會都不給啊。”

笑容猙獰,眼睛裏卻有水漬。

九月唐笑到最後,面容已經顯得有些模糊。

他的這張剪紙人已經廢了。

桑諾面對這張模糊起來的剪紙人,沒有多餘的情緒。

只是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對坊主大人還是要多小心一些,畢竟我可就一條命,連胥離山都沒有去看過,死了豈不是可惜?”

桑諾一步一步往後退。

周圍的景象已經開始模糊退散。幻境虛影們化作一道一道的黑影朝她飛來。

狂風怒哮。

四面通透的閣樓上,紙中境已經在紙的主人狂怒之下變得支離破碎。

桑諾退到窗邊,擡起袖子看了眼。

小十五還在她的袖口努力往外爬。

桑諾毫不留情一根手指給他摁了回去,下一刻轉身跳下閣樓。

“十五,你最好立刻恢複過來,不然我們一起摔死!”

毫不給自己的留退路的狐貍如此在風中墜落,威脅着衣袖裏只有九寸小的十五。

而後,她閉上眼。

紙中境在破碎,十五也該掙破這一層束縛才對。

危險,一路随行。

死亡的威脅直達靈魂深處。

衣袖裏,小小的黑衣人掙脫桑諾,抽出細微的窄窄銀劍。

只有手指大的娃娃十五手持窄劍從桑諾的衣袖裏飛出,劍鋒帶着一層煞氣,凝滞一片空氣。

桑諾穩穩落地。

反手将半空的十五一把抓回。

他還是有點用的。

而且……

落入桑諾手中的娃娃十五,劍消失後,顯得有些虛弱,手撐着她的手指,勉強站着。

不對勁啊不對勁。

十五在這個紙中境裏的狀态太不對勁了。

桑諾不認為一個紙中境就能将十五弄成這樣。他是遇上了其他什麽東西了嗎?

但是她在這個紙中境中,沒有發現其他的東西。更何況紙中境,以紙作為媒介的,在紙中境中理應最強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九月唐。

九月唐的剪紙人始終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扮演着當年那個還算穩重的賭坊坊主,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和十五動手。

“你到底是怎麽了,若是說不清楚成為了我的拖累,我會甩了你的。”

桑諾捧着手中的小人兒,繞過荷花池,躲到了一棵樹的背後。

她在這種危急關頭,還不忘威脅看起來毫無自保之力的小十五。

她故意的,又在欺負小十五。畢竟她能清楚的知道,十五就算是現在變成一個九寸大的小人兒,都比她厲害,比她有自保之力。

但是……

這麽小的小人兒,掌心裏托着随便玩的小家夥,不多欺負一下怎麽行呢。

樹,瞬間斷裂。

墨跡從樹幹流出。

黑黢黢淌了一地。

桑諾幾乎在墨跡出現的瞬間就抱着十五跳起,頭也不回地跑。

現在的她帶着一個十五,打肯定是打不過的。跑,活下去再說其他!

九月唐的紙中,他想做什麽都可以。

可他像極了故意逗弄小動物的獵人,左邊劃破假山,右邊弄倒樹林,逼得桑諾腳下不停,不斷逃竄。

累。

桑諾急急喘着氣,身後是一排一排倒下的樹。她根本不能停。

雖然有她的言靈護體,但是在九月唐的紙中境裏,他的存在有多克制她,言靈未必是完全能保護她的。

能做的只有靠自己,盡量再躲一躲。

無法反擊。

桑諾腳下的步伐越跑越慢,手中捧着的十五迎風已經被吹成了一個毛頭小子。

身後,是已經成了畫的卷軸,在一點點朝她襲來。

桑諾轉過身,淩空對着卷軸之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坊主,你知道為什麽你打不過我嗎?”

一個被追的狼狽逃竄的人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身後一步步逼近的毀滅停了停。

“小桑婳的嘴,永遠是那麽讓人無法承受,也無法拒絕。”

九月唐不得不承認,哪怕知道桑諾是在胡說,他也想知道她到底會說些什麽。

桑諾見他果然被這個問題勾的停下了攻勢,終于有時間撩了撩亂蓬蓬的頭發,還順手整理了一下十五亂糟糟的頭發。

“很簡單的一個問題。”

桑諾整理好後,手指捏着小十五,忽然向卷軸淩空之處抛去!

小小的十五手持窄劍,猶如一根鋒利的針,瞬間紮穿盯着卷軸紙中境的眼!

一聲淩厲地怒吼震天駭地。

桑諾已經趁着這個機會抓起十五飛速躲了起來。

掩藏氣息,沒有太多的用處。

反正這裏是紙中境,她根本躲不過一個紙中境的主人。能做的不過是稍微拖延一點時間,足以準備罷了。

黃沙塵土,與柳枝枯樹,全然混亂的景物出現在同一個場景裏,桑諾熟視無睹。

她甚至還有閑工夫戳了戳手中沒什麽力氣的小十五。

“不錯呀,你跟得上我的想法。”

桑諾根本沒有和十五溝通,不過是瞬間的想法,而十五這個承擔一切驚險的人,居然真的能理解桑諾想要什麽,從而迅速出劍。

小十五擡起手,摸了摸桑諾的指腹,上下一晃,就是和她的互動了。

小小的,真可愛。

“也不知道九月唐對你做了什麽,把你變得這麽小,不過也……”桑諾沒有說更多的,而是轉而問他,“你還沒有說,之前發生了什麽?這麽變成這麽小的。”

黑衣娃娃撐着她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後,桑諾指腹微微發癢。

她定睛一看,小十五正在她的指腹上飛速寫着什麽。

想了想,桑諾決定還是在這個時候配合一點。萬一就這點信息得不到導致她真的在九月唐的紙中境裏翻了車,她說出去在狐族臉上也是無光的。

桑諾微微閉眸,仔細感知他落在她手指上的字。

但是……

不行,這樣感知是會存在偏差的。

桑諾當機立斷從芥子裏掏出一張紙撕成一小塊,以水點墨塞到手中。

“用這個來。”

小十五險些被一張碎紙壓趴下。

好一會兒,他才無奈地站在紙上,飛速落筆。

明明眼睛蒙着黑巾,但是小小的人兒在寫字時卻沒有半點不适,起筆游蛇,落筆龍騰,小小的一張碎片紙上,很快寫上了小十五要給桑諾的信息。

桑諾取出碎片紙,金色眸中瞳仁豎起。

正要閱讀娃娃十五寫下的內容,她的視線看見第一個字時,捏着碎紙的手指一緊。

起筆……落筆,這小小的幾乎只有一粒塵埃大小的字,筆鋒熟悉到有一種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明明只是塵埃一樣大小的字,明明只是一個字而已,為什麽會讓她難受到呼吸不過來。

桑諾下意識撕碎了手中的紙,甩開手中的小小十五。

她眼神冰冷,用力喘了喘氣。

熟悉,窒息,陌生。

十五的存在,到底是她的一道坎,一道她幾乎跨不過,反反複複摔倒的坎。

桑諾的手去摸芥子裏的鶴辛酒。

摸出來酒瓶,桑諾急急拔開酒塞,抵着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酒氣。

殘留的酒香味撲鼻而來,桑諾深呼吸,吐氣,整理好心情收起酒瓶。

被甩開的小十五落在一株草上,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看不見桑諾撕紙的動作,只知道她将他摔了出去。

“十五,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呢?”

桑諾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盯着那草上的小人兒。

“你有時候很好用,但是有時候,礙眼到我想殺了你。”

十五沒有反應。

桑諾想了想,補充了句。

“我對你沒有什麽惡意,只是單純的覺着,你不該出現在我的身邊。所以要殺了你。”

十五順着草往上走了幾步。

桑諾卻退後了一步。

只有九寸大小的小人兒小之又小,她倒退的這一步,是他一百步都追不上的距離。

小十五僅憑借風的走勢不同判斷出桑諾的動作,他往前走的動作戛然而止。

小小的黑影在草上不再動了。

“我不是不知感謝的人,你幫我,我謝過你。也可以幫你把謝意轉交給你的師侄。至于現在……”

桑諾一退再退。

紙中境在九月唐的癫狂下,已經模糊到景物都融化。

桑諾擡頭看了眼天空。

如墨如雪。癫狂的九月唐潑下了最後一筆墨。

“你我分道揚镳,才是彼此最好的方向。”

桑諾知道,小十五再小實力也還在身上,不至于和她分開比她還慘。

分頭行動,互不幹涉,她是桑諾,不會受任何影響的桑諾。

桑諾轉身跑向荷花池。

九月唐的喜好,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猜。

小草上的黑衣小人兒察覺到了她想要離開的步伐。

煞氣。

驟然而起。

草上的小人兒一步步往前,一步一步靠着桑諾的方向,走一步,九寸小人兒就變大一寸。

模糊到僅剩下一個輪廓的紙中境到底堅持不住了,碎成一片片紙渣。

桑諾在最後一瞬踩着柔軟的紙跳下荷花池。

有桑諾腰高的黑衣小崽子伸手托住了她下降的身體。

幾乎只有正常人一般大小的黑衣少年眼睛蒙着黑巾,嘴角流出紅色血絲。

“……不。”

沙啞的聲音固執到幾乎是百年的執着。

紙中境崩塌,黑衣少年死死抓着桑諾的腰,一起在荷花池中沉淪。

桑諾在荷花池中墜落,一雙眼看着與她相隔不足三寸的半大少年。

無數碎紙猶如穿過十五的骨頭。

桑諾瞳孔一縮,死死盯着渾身是血的黑衣少年。

他怎麽會……被虛假的無妄所傷?

黑衣少年唇紅如血,與桑諾緊緊抱在一起,帶着明知後果的平靜,感受着身體在幻境裏四分五裂又破碎的疼痛。

“……不會……與你……分開。”

幻境降臨,他只剩下最後一道虛影。

他用力抓着桑諾的手,用力到她都有些疼。

他卻在瞬間消失在桑諾的眼前。

“……等我。”

小十五:貼貼

桑諾:貼什麽貼,話都說不明白還想貼?爬!

來啦寶貝們~

今天的更新也是肥肥噠~

謝謝寶貝們的營養液呀~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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