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切皆有跡象可尋
第四十九章 一切皆有跡象可尋
醫生一手放在程檸的腦袋上,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頭壓下再擡起,緊接着用手指撐開程檸兩眼的眼皮,觀察她瞳孔的震動幅度。
“頭暈還厲害嗎?”
程檸放松自己,任由醫生将她的腦袋上下、左右轉動着。
“好多了。”
“現在這樣,會想吐嗎?”
程檸搖了搖頭,“不會。”
“诶诶,頭部動作不要太大,雖說康複情況比預期要好,但前面幾天還是要多注意一下。”
醫生轉頭看向一旁站着的程桉,“家屬,今天可以給她辦理出院手續了,最好再在家靜養一個星期,一周後回來複診。”
父母都要上班,程檸的陪護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上下班時間自由”的程桉身上。
“醫生,她都腦震蕩了,才住院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嗎?是不是再住幾天觀察一下比較好?”
在程檸的病歷本上寫下檢查結果,醫生把小冊子遞回到程桉的手上。
“可以出院了,年輕人身體好,恢複快,平時應該沒少運動吧?是個好習慣,繼續保持。”
于是,在腦震蕩後住院的第三天上午,程檸就出院了。
程桉把她送回家後,又匆匆趕回劍旗。
沒換衣服,程檸回房間後就直接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回想昨天下午她跟田曉孺見面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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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電話不到一個小時,田曉孺就戴着一副超大墨鏡走進了病房,手裏還提着兩杯打包的咖啡。
“總不好空着手來,買水果好像老套了一點,熱咖啡可以吧?”
知道田曉孺要來,程檸提前把身上的病號服換下,換了一身寬松休閑的家居服,坐在了小沙發上等着。
田曉孺摘下墨鏡放到自己的單肩挎包內,自行拉開了一張椅子坐下。
“你好,程檸,初次見面,我是田曉孺。”
“你好。”
田曉孺拿起桌上的咖啡,隔着杯身确認了一下溫度,放至唇邊喝了一口,又将程檸的那杯往她那邊推了推。
“今天突然打電話給你,約你見面,你應該覺得很突然吧?”
“是有些意外,之前好像沒聽周航提起過他前女友的事情。”
程檸沒有拿起放在她面前的咖啡,但看着田曉孺喝咖啡的動作,有些忍不住打量起了她來。
田曉孺的身材極好,一頭長卷發披散在肩上,黑色的挂脖吊帶凸顯了她上身的傲人維度,緊身長褲加高跟鞋,拉長了她的下身比例,她的眉毛畫得很細,輕微上挑,眼型偏細長,眼角向上,是标準的美人丹鳳眼。
論長相和打扮,程檸跟她,完全不是一個風格的。
程檸此刻的寬松 T 恤、休閑長褲、丸子頭加素顏,跟她一對比,活像個未成年。
“我們高三在一起的,大一分的手,說起來…”
田曉孺掰掰手指頭。
“六年前、七年前的事情了…據我所知,跟我分手以後,我和你之間,他沒再談戀愛…啊不對,那我應該算是他的前前女友了。”
程檸還是沒搞清田曉孺這次來找她的目的。
“你們在一起,已經是六七年前事情了,期間你們一直沒聯系過嗎?你今天怎麽會突然想到來找我呢?”
“你知道我和周航分手的原因是什麽嗎?”
程檸擡了擡眉,嘴唇也抿成一條直線,用表情來表達不解。
“異地。高考後我去了日本留學,他考上了夜大,留在了夜城。我們是因為異地分手的。很熟悉的分手原因,對不對?”
很熟悉的日本,很熟悉的分手原因。
“剛開始異地,我們還堅持了快一個學期。他很努力在維系這段異地戀,每天給我打電話、發信息,是我堅持不下去,先放棄了。”
田曉孺做的是長款的水晶美甲,指甲蓋上塗着粉嫩的漸變色,食指上貼着碩大的水鑽,指甲尖尖在輕敲着手中的咖啡紙杯。
“前兩年我在 TG 上跟他聯系過,但他沒有回複我,直到上個月,我在朋友的心理治療所撞見他,才知道他現在在 NS 設計…”
聽着田曉孺的話,程檸的心裏不是沒有波瀾的,對比之下,周航從日本回來,便立即向她提了分手,田曉孺口中的周航的那些“堅持和努力”,她甚至沒有體會過。
是因為上一次的堅持沒有結果,所以在和她的又一次異地戀面前,就直接選擇了放棄嗎?是對她沒有信心,還是因為不夠愛呢?
程檸不想聽了。
“抱歉,我對你們的戀愛故事不感興趣,周航跟我提分手的原因,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程檸猛地站起,忍住突如其來的一陣頭暈,做出想要送客的姿勢。
田曉孺坐在位子上,并沒有起身。
“真正的故事我還沒有開始講呢。”
田曉孺朝沙發處點了點頭,示意程檸坐下。
“這個故事可能會有點長,希望你有耐心聽完。”
程檸重新坐下,有些無奈,“你說吧。”
“周航跟你說過他爸媽的事情嗎?我猜,他肯定不想跟你說。
他從小跟外公外婆一起長大,沒見過他爸,他媽後來嫁到加拿大去了,又生了一個弟弟,就更不管他了。
他媽懷他的時候才 17 歲,他爸才 85,兩人是同學。外公外婆知道她媽媽懷孕,要拉她去打掉,也不知道他媽怎麽想的,書也不要讀了,偷了家裏的存折,跟男孩私奔去了。
他外公當了一輩子軍人,氣得要命,又覺得丢人,孩子生下來以後也不肯讓他媽回家,登報要斷絕父女關系。
沒幾個月,要開學了,男孩拍拍屁股走啦,要回去讀書了,生下的兒子嘛,送別人也好,扔孤兒院也好,不敢跟家裏人說,反正是不要了。”
周航從來沒在程檸面前提過家裏的事情,偶爾聊到相關話題時,他也總是微微含笑,聽程檸一個人說。
“外婆還是舍不得看自己女兒受苦呀,在外面給她們租了房,瞞着她爸偷偷給她接濟,想等外公氣消一點兒,再把他們接回家。
周航他媽媽自己都還是個小孩兒,17、85 歲,連自己都還養不明白的年紀,怎麽可能天天呆在家,對着一個每天哇哇大哭的嬰兒有耐心呢?
哦,我爺爺跟他外公是戰友,這些都是外婆告訴我奶奶的。
周航她媽媽半年後就受不了了,白天給他喂一頓,換個尿布,把小孩一個人扔在出租屋裏,自己跑出去玩,中午回家看一眼,再喂一喂…常常被住附近的鄰居投訴,每天都能聽到小孩在屋裏哭,餓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
程檸兩手緊緊握在一起,她和程桉從小到大都在一個完整、有愛的家庭中長大,田曉孺口中的場景,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一邊聽着田曉孺的回憶,一邊無意識地把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掐進了左手的掌心,在手心處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形狀的掐痕。
“周航兩歲多快三歲的時候,外公終于松口,就把他們接回了家。好在小夥子很是結實,除了營養跟不上,其他身體檢查都很正常,他現在還能長得這麽高大,不容易…
我從小學開始就跟周航一個學校,忘記是從幾歲開始喜歡上他的,那會兒暗戀他的同學可不少,可能因為我跟他從小就認識,厚着臉皮死纏爛打,最後還真被我追到了。”
回想起那段年少過往,田曉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
跟無數 17、85 歲戀愛的年輕人一樣,那時的他們是那樣的簡單和開心。
高考結束,田曉孺出國讀書,三歲前的那段童年經歷對周航留下的影響,才慢慢浮現了出來。
“我也沒去多遠的地方留學,就在東京,那一個小時的時差基本可以忽略不算了。
我當時想的是,這點兒距離,想見面了,周末或者任何一個假期随時就能見上,飛機兩個多小時就到了,跟那些動辄十幾個小時飛機的異國情侶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對吧。”
剛分開的第一個星期,兩人的溝通時間、頻次,都還很正常,大學生活剛開始,忙着熟悉新同學、新環境,抽空就向對方分享自己的行程和遇到的新鮮事情。
田曉孺的舍友也都知道她有一個在國內的男朋友,經常能聽到她晚上在宿舍的陽臺上用中文講電話。
“我那時候日語不是很好,周末和晚上還要去上日語課,功課也比其他同學要吃力,慢慢的,我回他信息就沒那麽及時了,每次打電話也是不到五分鐘就要挂。
從第二個月開始,每隔幾個小時,我就能看到手機上他給我打的十幾個未接電話,只要我沒有及時回複他,他就會一直打,其實他找我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但只要聯系不上我,他就會非常焦慮。
不誇張,那會兒我每天都要備五、六塊手機電池在身上,上課的時候還好,他還能克制一下,但課餘時間我已經沒辦法跟同學有正常社交了,一頓飯我可能需要出去接三四次電話,逛街也是,消息會不斷進來,慢慢地,同學、舍友出去也很少叫我一起。
每次只要我回夜城,或者他來日本,我們見上一面,他的這種焦慮會緩解一點,但最多只能維持個幾天,以至于後來我看到有消息或者來電提醒,都會條件反射地煩躁、想要逃避。還不等第一個學期結束,我就受不了跟他提分手了。”
田曉孺換了個姿勢,将原本疊在上面的右腿放下,換成了左腿。
“也就是前兩年,我才知道有一種病叫「分離焦慮障礙」,分離焦慮障礙最常在兒童時期開始,可能會持續到青少年時期,有時甚至會持續到成年。
有這種病症的人,一旦和他在意的人長時間分開,就會産生極大的不安全感和恐懼心理,分開的時間越長,焦躁感會不斷加重…你別說,這種病跟控制狂還有點像,但跟控制狂的區別在于,他只是需要确認你在哪,保證他是能聯系得上你的,并不會控制你在幹嘛。
這種持續焦慮的狀态會一直持續到分開結束,又或者,其中一方忍受不了徹底離開。只有達成這兩種結果的其中一種,他才會罷休。”
這一刻,程檸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為什麽周航在收到 NS 設計邀約的時候,第一反應并不是高興;為什麽只要他們在夜城分開超過兩天,周航就會開車在小區門口等她,只為了看她一眼;為什麽在分手時,他會說“等他準備好”……
從日本回來之前,他們已經一周沒見了,想必那會兒,他已經很痛苦難受了吧。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我勸我跟周航複合?”
“不不不,你完全誤會了。”
田曉孺搖頭。
“聽說,跟周航分手以後,你過得很好,又是去奧城看球賽,又是在大公司實習,身邊也很快有了其他的男生追求…”
田曉孺将手中的咖啡紙杯捏成一團,還挂在璧中的咖啡随着她的動作從杯沿滲了出來,順着手背流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傾身向前,抽了兩張紙巾。
“我只是替他不值,你們才分手多久?也就三個月吧?他在日本這麽辛苦地接受心理治療,還不是想着萬一能治療成功,他和你還能有機會複合…憑什麽,你轉頭就能把他給忘了?大費周章來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們重新一起,我只是想告訴你,周航很好,有這個病不是他的錯,我不要他孤零零地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些,你又憑什麽能置身事外?我要讓你一起承擔,一起傷心和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