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從朱雀門出來,便算是出了皇宮。
迎面便是一條寬廣的大道,起碼有四百尺寬,足以通過她平日以帝王儀仗出行時的車辇,左右是一幢幢挨着的磚瓦房,磚瓦房之間種着一些已經成蔭的槐樹,這裏大多都是官員辦事的府邸,諸如廷尉府、宗正院、農司之類的辦公場所,就在這些磚瓦房之中。
這會兒早朝剛結束不久,路上還有三三兩兩準備回去的官員,大多都坐馬車,也有少數牛車的,傅平安瞟了眼,發現馬車的裝飾大多更華美一些,而駕馬車的若是遇到了駕牛車的,言語間也是有些得意的。
見傅平安注意到了這個,陳宴在邊上低聲道:“現在若有些閑錢,都是要配馬車的。”
“因為馬拉人快麽?”傅平安問。
陳宴卻說:“養馬費錢。”
傅平安若有所思地點頭。
她看過去的簡牍,提到開國時,因民生凋敝,就算是高祖出行,有時都用牛車,如今顯然大家的日子還是好過了很多。
她扭頭問身後的王霁:“你用馬車麽?”
王霁此時面無血色雙目無神,看起來好像在崩潰的邊緣。
雖然陛下問了她微服出宮的事,但是她一直認為接下來的事應該和她無關,沒想到換衣服的時候,因為陛下的衣服都是皇室規格,傳出去太紮眼,便問她:“卿可有多餘的衣服?朕看與你身量仿佛相似。”
實際上,十三歲的陛下自然還是比她矮些,只不過比起在場的另外一個人,自己确實更适合給陛下提供服裝。
在場的另一個人·陳宴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內官其實本來就很少出宮,通常一個月只有一次休沐,所以宮中她也準備了很多套衣服,畢竟是給陛下,太過粗糙的布衣也不合适,王霁拿出了她平日壓箱底最貴重的衣服——一件綢衫與襦裙,傅平安看了卻說:“朕此次想去的地方有三,一是災民做工處,二是災民安置之所,三是百姓生活之地,這衣服看着太華美了些。”
王霁非常驚訝,她本來以為陛下會嫌棄她的衣服做工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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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着她一臉認真:“朕也曾在民間生活,知道民間百姓穿的是什麽樣的衣服,你拿一套布衣來便行。”
王霁便拿了一套深藍的布衣,上面印着些寓意吉祥的團花,傅平安穿上略大些,原本方便行動的深衣在她身上成了長裙,看起來竟有些俏麗。
她略顯緊張,問:“看起來如何。”
陳宴贊道:“就算衣着普通,陛下仍光彩照人,見之忘俗。”
傅平安沒有很開心,她又望向王霁,王霁便老實道:“陛下或許可以把臉塗黑,或者戴個兜帽,現在這樣子雖然衣着樸素,但還是挺紮眼的。”
傅平安看着她,半晌點了點頭,道:“你挺靠譜,甚好。”
這之後她用胭脂把臉塗髒了。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王霁絕對會閉上嘴巴,不讓自己顯得那麽“靠譜”。
因為陛下大約是認為陳宴一人不足以成事,把她也帶上了。
王霁很崩潰,她已經可以想象到,這件事如果被朝中大臣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眼光,但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好一臉虛浮地回答陛下的問題:“回陛下,臣家中無車,都是步行。”
話音剛落,陳宴道:“錯了錯了,不能叫陛下,也不能自稱臣,我們說好了,要以姐妹相稱。”
王霁一臉裂開的表情,艱難道:“臣……我……盡量。”
然後她看見陳宴已經摟住了陛下的肩膀,親熱道:“小妹,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王霁:“……”上天啊!賜我一雙沒有看過這個畫面的眼睛吧!
傅平安不知道王霁到底是怎麽想的,她帶上王霁,實際上有個相當現實的原因。
監視對方。
王霁很好用。
對方性格謹慎,博聞強識,除了有些膽小,幾乎沒什麽缺點。
但雖然背景調查沒什麽問題,對方也畢竟是王家人,王家如今和攝政王交好,傅平安難免擔心對方投敵。
而如果對方現在沒有陣營,傅平安自然要想辦法把人拉到自己這邊。
彈幕對此也有一樣的看法——
【聊贈一枝春:既然用這個人了,那就要好好觀察她一下。】
目前看來,對方确實沒什麽問題。
傅平安本來打算先去災民營,但陳宴給了另外一個建議,災民和災民所建公式都在較遠的地方,光靠兩條腿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最好先去西市租個驢車,這樣既不紮眼,也不會累到自己。
王霁也贊同地點頭,傅平安卻在這時想起了一段幾乎要被她忘記的記憶。
正月十五,燈火如星。
那個有些狡黠的女孩說,他們在西市有個秘密基地。
哪裏來着,只記得好像是個木匠鋪了。
幸好彈幕有人記得——
【光羽:哎西市馬橋頭木匠鋪,你們記得不。】
【DA4立刻發售:啥玩意兒?】
【殷之:哦哦哦一個月之前那女孩兒對吧。】
這一個月事情太多,傅平安仔細回想,終於隐約想起了對方的模樣,依稀記得高眉深目,似有胡人血統。
她問:“你們知道,朝中哪位大臣有胡人血統麽?”
王霁思索片刻,遲疑道:“沒有吧?”
⊙
陳宴道:“我們營裏倒是有,那些高官大臣就不曾見過了。”
傅平安回想了一下,也不記得在朝廷大員中看到過像胡人的,想了想,又問:“可有大臣娶胡姬?”
陳宴和王霁搖頭,皆表示這就不清楚了,但想來應該是沒有,因為這事太過稀少,若是有,定當還是會傳出來的。
但是美人姬妾是胡人,許是還是有的。
傅平安就不問了。
那女孩能進宮,想來就是嫡出,應當不是姬妾所出。
既然打聽不出來,也就算了,大臣之女而已,以後除非入朝出仕,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交集,傅平安放下這事,随陳宴前往西市。
整個魏京有兩個大市場,一個是西市,一個是北市,不過西市的面積更大,人流量也更多,她們到的時候西市開沒開門,它一般日中才開門,一扇木栅欄門攔住了入口。
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些懶散席地而坐,有些已經支起攤子來做生意,傅平安看見有一處聚集了很多人,她好奇地想要湊過去看,人群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密不透風。
【嚕啦啦嚕啦啦:在幹嘛啊?耍猴麽?】
【婷雲闕:好想看啊,古代居然也那麽熱鬧。】
傅平安更加想看,因為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完成彈幕的期望,畢竟那些都是給她送禮物的“金主”。
她站在人群外,苦思冥想,這時有雙手從她腋下穿過,把她支了起來,她很快越過人群的頭頂,看到了裏面的情形。
但她現在顧不得看裏面的情形了,滿臉通紅了望向下方,見陳宴笑眯眯看着她,道:“小妹,這樣就能看到了吧。”
一邊的王霁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傅平安正想說“不要這樣”,卻見人群中有一張眼熟的面孔,對方紮着兩條辮子,面孔與月餘前并沒有變化,仍是有些異域風情的俏麗模樣,穿了一件淺藍色的短衫,正一臉震驚的看着她。
是那個叫阿花的孩子!
傅平安其實當時認為“阿花”是個假名,因為實在太随便了些,但她其實并不在意對方的真實身份,也對對方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件事沒那麽在意,她那時認為,反正這晚上過去,兩人也不會有交集了。
但現在傅平安想,對方一定得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被同齡人看見這種事,莫名更叫她羞恥,她有些急了,拍着陳宴的手臂,說:“你把我放下來!”
這一時沒注意,甚至拍到了陳宴的臉,傅平安愣了一下,陳宴也把她放下來了。
對方嘟囔道:“沒關系的呀,沒人會在意的。”
傅平安臉頰發燙,但思及剛才情急打到了陳宴的臉,又有些抱歉,擡起頭道:“抱歉,朕……我不是故意的。”
陳宴面露茫然,傅平安擡手指了指她的臉頰,陳宴一愣,随即笑道:“根本沒感覺,就像撓癢癢一樣。”
就在這時,邊上有個聲音驚疑道:“平安?”
傅平安扭過頭去:“……還真是你啊,阿、阿花。”
洛瓊花細細打量了一下傅平安的臉,很快就看出對方是估計把臉塗成了黃色,她忍不住笑道:“塗得好均勻啊。”
陳宴疑惑:“認識?”她沒想到陛下在外面還有認識的同齡人。
她打量了下洛瓊花,很快挑起眉頭,對方雖
然穿了布衣,也在臉上手上塗了灰,但皮膚細嫩白皙,手指也白嫩纖細,一看就是沒幹過活了,肯定不是貧民家的小孩,而是哪家的小姐。
她又見對方眼圓而大,睫毛濃密,鼻翹而挺,便想起在宮門前陛下問及大臣中有沒有胡人血脈,心中頓時了然。
原來是在問這孩子。
她笑道:“你叫阿花?”
洛瓊花連忙點頭:“對對,這是我的兩個好朋友,二丫和鐵柱。”
她轉身去招呼身後兩個瘦猴似的小孩,那倆小孩卻躲起來,不願意出來。
洛瓊花回頭,不好意思道:“他們有點怕生。”
陳宴意有所指:“你倒是不怕生。”這三個孩子看着年齡相仿,但顯然以阿花為首。
洛瓊花道:“我們不是陌生人啊,我認識平安,平安,對吧?”
傅平安道:“只是一面之緣……”
話音未落,洛瓊花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想看裏面發生了什麽麽,我帶你進去。”
這一幕簡直好像正月十五的重演,傅平安再次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人群之中。
前頭的阿花像條魚似的穿梭,仗着身量尚小,她們很快從某個角落鑽到了最前面,裏面卻根本不是什麽精彩的表演,而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和一個賣胡餅的老叟。
老叟指着書生罵個不停,因為語速太快,在加上傅平安對髒話不太懂,甚至都聽不清楚,但彈幕說——
【小污師蘇珩殿下:太強了,罵得真髒。】
雖聽不懂,但見那書生臉色又紅又白,也可以看出确實很髒,地上還散落着一些銅錢和一包掉在地上的胡餅,空氣中飄着一股胡餅的香味。
傅平安沒吃過胡餅,忍不住瞟了地上的胡餅一眼,而這時邊上的阿花輕聲道:“這書生買餅,用的錢摻了假的,把大爺氣壞了。”
傅平安皺眉,正想着這書生真是白讀書了,便聽見那書生提高聲音道:“不是假的,這是我們平衍郡的錢,不是假||錢!”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像是南方人,傅平安在南方生活過,才聽懂了。
傅平安想起來了,攝政王回收鑄幣權,各郡國也是可以造的,所以說有郡國傳過來的錢,也是有可能的。
她便忍不住低聲說:“郡國确實可以造錢啊。”
洛瓊花卻笑了,道:“我們都知道啊,可是郡國造的錢偷工減料,大家都不愛用的,都叫它們破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