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第 74 章

要說起來,這件事先前倒是也有讨論過。

夫妻夜話,兩人說過各種情況,最壞便是陛下找上門來叫他表态,不過當時他們一致認為事情應當不至於到這種程度,沒想到這一天還真是來了。

當時兩人的結論是——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

但是怎麽支持呢,卻要再探探陛下的口風。

洛襄給了常敏一個眼神,常敏便偷偷在袖袍裏掐了把自己的軟肉,然後眼眶發紅道:“說起萦山……陛下,真是受苦了。”

傅平安偏頭看她,也十分動容:“夫人是這樣認為的麽?”

“臣婦沒什麽見識,只覺得陛下與臣婦的女兒差不多大,只是偶爾出了次宮,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傅平安做出長舒一口氣的模樣,卻沒接着這話茬,反而道:“其實朕出宮,也并不是一無所獲,就比如從前,朕從來不知,原來世人還用硬筆寫字,你們知道麽?”

洛襄和常敏皆是怔忡,面面相觑道:“這樣麽?”

傅平安道:“就是一根蘆管,沾了墨水,就能寫字了。”

洛襄恍然道:“如此說來,從前行軍時似乎确實見過。”

傅平安又嘆息道:“朕還見很多民間百姓,都養不起自己的孩子,若是生出天乾地坤,還能送養給殷實人家,但生出常庸來,丢棄也是常有的事。”

洛襄漸漸被感染了,黯然道:“臣小的時候,還常看見這樣的事……但如今情況已經好了許多,至少已無戰亂了。”

“這就不得不說起英國公您了,去年那場平叛,打得實在漂亮,讓百姓少受了許多戰亂之苦,對了,您聽聞了朕要創立麒麟閣的事麽?在朕心中,您當屬本朝第一将。”

洛襄本來還想跟陛下打哈哈,聽到這話,心裏一突,擡起頭望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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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陛下穿着寬袍大袖的重衣,那外袍是濃得發黑的深紅,頭發一絲不落地束了起來,戴了一頂精巧的金冠,兩邊綴着紅色的瑪瑙串珠,垂在耳側,更顯得身形纖細,面龐如玉。

實在很難想象,面對朝堂上如此的狂風暴雨,如此瘦弱的一個人,竟然神情自若。

再聯想到當初在太後面前……

洛襄狠狠走了個神,直到常敏在一邊咳嗽了一聲,他忙開口:“陛下,這臣愧不敢當,若說起來,武安公鎮壓南越,從前又鎮守邊疆,才應該是第一等。”

武安公是說攝政王傅靈羨。

傅平安便笑道:“您說得沒錯,朕只是覺得皇姑母還年輕,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大的功績,便一時沒想到,但在朕看來,兩位難分伯仲。”

洛襄一時不知如何回。

說實話,叫他堅定回絕,他也有點不舍得。

常敏在一邊,也看出來了,她又咳嗽,傅平安扭頭看她:“夫人可是身體不适?”

常敏:“……也、也許是換季,嗓子不太舒服。”

傅平安忙道:“朕也有這樣的毛病呢,正巧帶了太醫署配的藥,夫人也可以用用看。”

常敏愣住,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謝恩還是該拒絕,而不等常敏回答,傅平安便又說了句:“夫人說的話,實在叫朕感動,可惜,朝中如夫人這般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其實朕……也已經

知曉錯了,可他們如此咄咄逼人,朕豈不是連一個臺階都沒有麽?”

常敏下意識點頭。

但是在這一刻她都不記得自己說了啥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她最開始說的那句——只是偶爾出了次宮,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但是這都是一刻前的對話了吧!

偏偏傅平安就趁着這點頭,握住洛襄的手,感動道:“朕就知道,國公必是心疼朕的……”

洛襄一時沒避開,兩雙手交握,傅平安的手冰冷而柔軟,他的手溫熱而幹燥,無論怎麽看,他好像都比陛下要健康一些。

他呆了一下,突然才想起來,陛下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心裏頓時軟了。

而傅平安便又說:“既然國公願意支持朕,那麽其他人所說的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洛襄:“……”他什麽時候支持了?

但是對話好像就是進展到這步了。

常敏在心裏無奈嘆氣,心想,明明先前都商量了好幾輪,怎麽真到了這時候,就被陛下帶着跑了呢?

她與洛襄交換眼神,半晌,暗暗點了點頭。

洛襄了然,便說:“陛下放心,臣必上奏支持陛下。”

常敏豁然站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傅平安和洛襄齊齊一起望着她,洛襄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然而是傅平安一派坦然。

常敏:“……抱歉,臣婦失态了,臣婦是……是走了下神。”

傅平安卻說:“夫人和國公,有話便直說吧,朕并非聽不得直言的人,朕今日既來,便是帶着一片赤誠來的,先前說話迂回,只是因為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這次換常敏瞪大了眼睛。

【芋泥波波奶茶:可以,客套話終於說完了,可以進正題了。】

傅平安道:“洛伯父……朕不知道,叫您伯父是否合适,您高祖時便已經是能将,既是朝中肱股之臣,亦是真的長輩,朕已經有月餘沒睡睡好覺了,朕年歲尚小,對於如何能做個明君,也是毫無頭緒,朕知道朝中諸多谏言,說到底是為了朕好,可是朕也想不明白,若是朕甚至不能親眼看看這真正的世道是如何的,又如何能知道,什麽樣的政令是合适的呢?”

“朕出宮,見百姓讀不起書,養不起孩子,深感羞愧,以為這是朕無德,所以房丞相上書稱朕非明君,朕無顏反駁,每至深夜,輾轉難以入眠,前些日子,農司的一位臣子上書,稱如今世道遺禮義,棄仁恩,上下皆無禮,然朕以為,倉廪實而知禮節,自是要叫百姓皆富足安樂,才能改變這些——這是朕在宮中難以知曉的,說這些話,并非是要為自己微服出宮一事做辯解,只是希望國公知道,朕出宮并非出於玩樂,而是确有向聖人之道明君之德的心吶。”

常敏和洛襄一起震撼了。

洛襄想起一個時辰之前,在自己身邊給自己鼓掌的洛瓊花,那時的想法是“女兒真可愛”,現在的想法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可真大啊。

洛襄反握住傅平安的手,眼眶發熱——他是被說感動了,心中有諸多念頭,但是他确實文墨通得不多,於是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陛下,您說得太好了,臣是個粗人,但陛下的心意,臣已經感受到了,您放心,只要您不疑臣,臣也一定會支持您的。”

傅平安正色道:“朕從來沒有疑過國公,只是不知道國公,為什麽要那麽小心。”

洛襄和常敏一起臉紅了。

這話一說,還能聽不出來麽,陛下是完全知道他是在裝病了。

洛襄含糊道:“臣确實是有些舊傷……”

這還不是張啓星麽,先前說了一堆攝政王如今進退兩難的言論,告訴了他功高蓋主的危害,他自然也怕啊。

而且,其實也并非完全沒有這樣的風險。

正這樣想着,卻聽陛下說:“若成為國丈,國公是否會少些擔心?”

常敏正在喝茶,聽到這話,這次是真的被嗆到了,瘋狂地咳嗽了起來。

但就算咳嗽,她也不忘開口:“這不用……咳咳……不用,這不用。”

洛瓊花去做皇後?

她想都想象不出來!

洛瓊花在房間裏假裝發了會兒脾氣,見嬷嬷無動於衷,便知道耍賴這套今日是行不通了。

於是她故意高聲說了句:“煩死了,我要睡覺了。”

在床上躺了會兒,聽外頭沒有動靜了,便偷偷摸摸從被窩裏出來,然後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窗戶——

窗戶外頭,管家微笑着看着她。

洛瓊花:“……”

管家:“小姐不會是想從窗戶出來吧?”

洛瓊花嗬嗬一笑:“怎麽可能,我只是看看風景。”

管家無奈:“小姐,我們都知道你想見陛下,可是在陛下面前,你若是稍行差踏錯,可是要挨打的!”

他帶着一臉恐吓妄圖吓洛瓊花,洛瓊花卻想:嗬,當我沒見過陛下呢,陛下才不是那種人。

但是這會兒,她又回過神來,心想,若是今日在府中見到了陛下,陛下便會知道她是誰了。

那說不定從此以後陛下她說話,會想到她的阿翁阿娘,自己恐怕以後便很難再那樣和她說話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一個很微妙的限度,洛瓊花本能地會把握那個限度。

若她只是阿花,那她可以是陛下的玩伴和朋友,但若她是洛瓊花,她便又多了一個身份,那就是陛下臣子的女兒。

她不希望那樣。

她踱步回到床榻坐下,撐着下巴發了一會兒呆,過了一會兒,管家開門進來,對洛瓊花說:“小姐,郎主和夫人叫您呢。”

洛瓊花聽到這話連忙站起來,催促着管家小跑着過去,一行人直接去了洛襄的卧室,洛瓊花進了卧室,環顧四周,見阿翁躺在塌上,阿娘坐在椅子上,兩人皆是一臉沉思。

那桌案上,放着一個錦盒,洛瓊花記得那是放虎符的,父親向來不允許她靠近。

房間裏已經沒有陛下了。

但是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聞到一股沉香木的幽香,那是平安身上的味道。

雖然先前想着,還是不要見平安得好,但是果然,心裏是很想見的,她都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了。

她垂頭喪氣,常敏擡頭看見她,卻招呼着讓她過去。

洛瓊花便撲倒母親懷裏,常敏摸着她的頭發,想到剛才的情形。

他們為了防止之後得到權臣的名聲,直接拿出了虎符要獻給陛下,陛下卻苦笑着說:“拿了虎符,朕也不會打仗,還是要依靠國公您啊。”

如此說着,還是拒絕了虎符。

但也沒提國丈什麽的事了,只又互表了下心意,便離開了。

能說的話都說了,這最後的決定,總不能逼着下。

常敏這會兒想想,覺得陛下估計也就是想給他們個甜頭,并不是就想定了這事,她反應這麽大,還顯得有些自作多情,畢竟這世上想當皇後的,估計不計其數。

但是想着往日女兒跳脫的性格,還是忍不住嘆息道:“花兒若是進宮了,怎麽可能能忍受那日子啊。”

話音剛落,洛瓊花仰頭一臉驚喜道:“進宮?為什麽不能忍,我可以啊。”

常敏:“……”

洛襄被她氣笑了:“你又可以了?進宮了可不能再輕易出宮了,你平日沒事都要往外瞎跑,這能忍住?你難道不知道,陛下出宮都要被群臣上谏。”

洛瓊花開始糾結。

一邊是平安,一邊是自由。

她想了想,問:“一年能出幾次宮啊?”

洛襄道:“頂多三次吧,一次巡獵,一次避暑,一次郊祀。”

洛瓊花眼睛一亮:“有三次啊,那夠了啊,我選陛下!”

常敏:“……你給我滾。”

姑且不說英國公夫婦被洛瓊花氣得夠嗆,攝政王傅靈羨在聽說陛下前往英國公府的消息之後,已經在前廳坐了半天了。$

眼看着太陽西斜,她一句話都沒說,直到下人來報,說陛下回宮了。

嚴郁坐在下首,沖傅靈羨道:“該下決斷了。”

嚴郁如今的模樣,看着有些恐怖,他的臉上橫亘着一道巨大的傷口,像是刀傷結成了猙獰凹凸的疤痕。

這是當初薄家叛亂平定之後,傅靈羨下的手。

那一劍豎着劈下來,血流如注,深可見骨,傅靈羨最終停了手,說:“生死由命吧。”

她這話的意思,是嚴郁若是撐過去了,就放他一條生路。

結果嚴郁真的撐過來了。

那之後的半年,傅靈羨沒有見嚴郁,直到嚴郁再次進言——他認為傅靈羨應該自請去封地,甚至去邊疆也行。

這一次,嚴郁已經換了口風,他也覺得陛下情勢大好,并不能直接莽上去了,需要迂回一下。

傅靈羨見了他,聽了他所有的想法,卻沒有說什麽話。

嚴郁覺得傅靈羨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他說不出來是好的還是壞的。

他只知道,今日與傅靈羨靜坐了那麽久,他也不是很清楚,傅靈羨到底在想什麽。

“……武安公,時機轉瞬即逝,如今朝堂風起雲湧,若是您自請回封地,陛下說不定還松一口氣呢。”

傅靈羨終於向他望來,目光沉沉,總感覺沒什麽溫度。

她點了點頭:“确實,是個機會。”

嚴郁正要露出笑容,卻聽傅靈羨道:“來人,帶上虎符,孤要進宮面聖。”

嚴郁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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