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章

第 107 章

車隊浩浩蕩蕩從魏京出發,行了二十天,終於到達安邑。

傅平安由此得知,九歲那年,她從靈亭由薄孟商送來前往魏京,确實屬於趕路趕得很急,因為當時她十天不到的功夫,她就從安邑到了魏京。

這固然有車隊龐大前行緩慢的原因,但同樣也是因為大魏實在已經太久沒有讓如此龐大的車隊出行那麽遠的距離,於是在很多事情上都沒有經驗。

這二十天裏,光是馬車相撞的事件就發生了五起,於是傅平安宣布在安邑城修整一日,各下級部門官員進行統一讨論以進行調整。

因為要開場大會,便用了安邑郡守的府衙,傅平安沒有出面,只和洛瓊花一起在耳房等待結論,而官員則聚集在院子與廳堂中讨論結果。

在耳房中,兩人也依稀能聽到外面官員的讨論,沒過多久,便聽到兩人高聲吵起架來。

“糧草是重中之重,為何要把位置讓給你?”

“糧食可在大城中補充,可貴人的穿着用度,鄉野小地如何能有?若是損壞了又如何補充?”

“道路濕滑,前兩日的路上又下小雨,側翻難以避免,難道都像魏京中,用石灰鋪填麽?”

“你們真是在魏京享受慣了,不知外面艱難。”

洛瓊花聽了一會兒,說:“那個說享受慣了的好像是俨平伯,沒想到她争論起來是這樣的……”

俨平伯是爵位封號,實際上洛瓊花說的正是中書令陳文儀。

傅平安聞言好奇道:“你印象裏的陳文儀是什麽樣的?”

洛瓊花眼珠子轉動望向頂上的橫梁,思考了一下道:“沒什麽印象,就是很嚴肅的一個婆婆,但是她的孫子陳湖是個混蛋。”

傅平安聞言驚訝:“混蛋?”那麽嚴重的評價?

洛瓊花冷哼:“從前他就最喜歡找平生的茬,先前霍大哥戰死的事……就是陳湖率先告訴我們的,但是他一臉幸災樂禍的,一看就不安好心。”

想到此事,洛瓊花有些低落地垂下眼去。

但只一會兒,她又重新打起精神,因為若是她很低落,周圍的人難免被她影響,也不會有一個好心情。

她接着開口:“從前若是被長輩聽到小輩争吵,他們非要說一句沒有體統,對我們耳提面命叫我們在外要沉穩得體,沒想到自己争論起事情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傅平安聞言露出笑來,點頭道:“确實如此。”

王霁在邊上聽到了,卻頗為大臣們不平,在她印象裏,從前是很少如此的。

事情是什麽時候漸漸變化的呢?竟然也想不出一個具體的時間,只知道自從陛下宣布在朝陽宮門口張貼每日廷議之後,口才的好壞便越來越重要了,便是從前最沉穩的大臣,在早朝被指着鼻子罵的時候,都得心生怒火,自然也就在這方面得到了成長。

她有種感覺,未來在這朝堂上,口才可能會是個重要才能。

想到這,她又想,陳文儀那孫子陳湖的仕途今日起算是斷了,便是口才再好都沒用了,或許唯一的辦法便是調到外地去。

但是皇後是故意的麽,若皇後是故意的,便是調到外地都沒有辦法,但是皇後看着性子天真爛漫,或許也不是故意的。

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直到身邊琴荷拉了她一下,瞪了她一眼道:“陛下叫你呢!”

王霁吓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跪下道:“臣走神了,望陛下恕罪。”

傅平安卻也不怪她,只說:“阿枝如今負責外務,這些事便都交由你了,你累了也很正常,但如今在路上,諸多不便,你便再擔累些——出去将讨論的結果總結一下收回來吧。”

陛下如此輕聲細語和和氣氣地對她說話,而且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給她,她哪裏還好意思喊累,忙應下出去了。

出去之後,她立刻換了副表情,面無表情地微微仰着下巴,走到了衆官員之中。

阿枝剛從郡守府出來,便看見薄孟商就在門口,對方穿着便服,是一襲寶藍色的長袍,看着像是個文弱的書生,阿枝耳廓微紅,不僅想起出發之前對方說的話,對方當時說:“路途遙遠,若能與孫常侍多相處就好了。”

真是相當大膽的話,許是薄孟商在南越呆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些南越熱情奔放的性子吧。

阿枝雖這麽想着,但面上沒什麽反應,只牽着馬過去了。

“接下來有什麽事呢?”薄孟商問,“但若是機密,便不用告訴我。”

這幾日相處多了,便不再用敬語,這件事好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不是什麽機密,郡守送了糧草,我去城外對一對。”

“那我一起吧?”

“你有馬麽?”

自然沒有,不僅如此,還因為想要穿着文雅些,穿了根本不适合騎馬的長袍。

阿枝笑道:“那你和随行的從事們一起坐馬車吧。”

這麽說完,又補充一句:“委屈你了。”

薄孟商上了馬車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因為這馬車不僅裝飾簡陋,連個坐的地方而沒有,而且還已經擠了五個人,有一個是看起來沉穩的老人,還有四個都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她一進去好奇的目光便圍住了她,她找了個角落跪坐下,但馬車颠簸,沒過多久,她的膝蓋便支撐不住,只要換成抱膝坐下。

她這番舉動被其中一個孩子看在眼裏,對方嘻嘻笑起來,道:“大人,你是很大的官麽?”

薄孟商謙虛道:“還行。”

“比孫常侍還大麽?”

“差不多。”

“那你們很般配吧?”

薄孟商頓時有些失态,忙占據主動權道:“你們是做什麽去的?”

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對視,抱作一團,卻不回答了。

薄孟商望向唯一的老人,對方正閉目養神,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

到達目的地之後,這群人便前去車隊中拱儀司所在車廂,駐紮好的拱儀司如今有守衛看守,薄孟商便只好在外面等,這一等就一直等到黃昏,阿枝才從帳篷裏出來了。

她面帶歉意道:“沒想到會需要這麽久,抱歉。”

薄孟商卻仍是面帶笑容:“沒事。”

這是真心話,比起在南越五年的等待,等待一下午有什麽長的呢。

此次回來,發現阿枝居然仍是一個人,已經是足夠叫她感到驚喜的事情了。

“我要回去複命,趁還沒天黑,我們趕快回城吧。”

這般說着,阿枝卻沒有牽馬,而是上了馬車,薄孟商心中微動,她想阿枝是因為發現她的穿着不适合騎馬,才在這樣趕時間的時候,仍願意和她一起坐馬車回去。

車廂搖晃颠簸,車廂中的兩人卻好像都無知無覺,阿枝感覺空氣好像都在發燙,她望向車窗外,率先打破靜谧。

“使君還記得麽?當時從靈亭送陛下回京,路過安邑,陛下便拜你為師了。”

薄孟商聞言臉紅:“我哪裏敢稱是陛下的老師,只是陛下當時落難,需要有人引路罷了。”

“能成為天子的引路人的又有幾個呢。”

“那如此說來,阿枝姑娘也是。”

兩人對視,一起笑了。

阿枝道:“是我們運氣好。”

薄孟商點頭。

明珠蒙塵,說來慚愧,當初她亦是沒有發現陛下有聖君之才,只是因着道義幫了一把,沒想到竟有了今日的造化。

阿枝面露懷念:“我還記得當時一進城,陛下便說,這安邑城不熱鬧。”

薄孟商面露驚訝:“是麽,陛下發現了啊,當時安邑遭了災,郡守又貪腐嚴重,城中十室九空,我當初便是發現,路上蕭條,但郡守府卻豪華,如此回京後報了上去,才查出了這件事。”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我當時卻不懂呢,只以為是早市結束,所以才不熱鬧,還這樣告訴陛下了,現在想來,真是羞愧。”

薄孟商忙道:“但如今卻大不一樣了。”

阿枝笑道:“是陛下教導的好,也給了我實踐的機會,你可好奇馬車中送過去的孩子們是誰?”

薄孟商道:“不知,但……倒也猜得到。”

阿枝回頭過,秀目微瞠,直直望着她,薄孟商低下頭,抑制住心裏的緊張,道:“我去南越,照着陛下給得行為手冊行事,其中有一點是,少年強則國強,表示要提高青少年教育水平,特別是技能水平,開始不明白,但只三年便看出成效來了,那些孩子是陛下養的麽?”

阿枝點頭,面上露出得意來:“如今這拱儀司,若論行事效率,便是比起丞相處也是不差的,那些孩子是帶去學習算賬的。”

薄孟商直直望着阿枝,只覺得說起這件事的阿枝,臉上仿佛都發着光。

阿枝後知後覺,頓時又低下頭去,把頭扭向窗外,此時太陽已落到山邊,橘紅色的夕陽染紅了柳絮般的雲,雲彩像是春日柳絮般鋪滿西邊的天空。

“使君……不會覺得不忿麽?”阿枝突然這樣開口。

“什麽?”薄孟商不明所以。

“我過去只是個奴婢,如今卻和使君平起平坐,使君難道不會覺得,我只是陛下`身邊的幸臣麽?”

薄孟商皺眉道:“你行為有度,為國為陛下做事,從不自恃寵愛欺壓百姓,怎麽能算是幸臣?”

她很快明白過來,想來是朝中一直有這樣的聲音,只是她回來的時間短,又沒有和其他大臣有什麽接觸,所以才不知道。

她便道:“別聽他們的,行於天地之間,無愧於心,便足夠了。”

她這麽說完,見阿枝沒什麽反應,便又懷疑是自己這話說得太站着說話不腰疼,忙道:“是誰如此說你,我替你去罵他。”

阿枝驚訝地望着她。

薄孟商臉頰微燙,道:“就……就是……跟他去講道理。”

阿枝把頭埋在雙膝之中,悶悶地笑了起來。

阿枝現在已經明白過來,五年前她對薄孟商産生的,未必就是戀慕。

或許比起戀慕,更像是一種感激。

她感激出生名門的薄孟商居然對她表達戀慕之情,但同時也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感情,這次見面,心情亦是複雜。

五年前那摻雜着感激與怯弱的心情,在五年中如醇酒般發酵,随着那些信件,那些禮物,漸漸産生一些變化,直到再次遇見,阿枝驚訝地發現,從前自己面對薄孟商時那些退縮與恐慌的心情竟然消失不見了。

十年前回京之時,阿枝總覺得薄孟商高高在上,在距離她很遠的位置,此時此刻腦海中卻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

薄使君……挺有趣的。

今天去體檢太早起床了,回來補覺一覺睡過頭了。

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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