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其他之語于祝英臺或許無礙,然就這私奔一事她亦是曾萌生此想法,遂敏感于吳瑞珏此言,很是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姐姐是說與你私奔之人?”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吳瑞珏緩緩坐起身,面上淚痕未幹,自有一番我見猶憐之色,拿出懷中羅帕輕輕擦了,胭脂色于素白羅帕上暈染出淡淡紅痕,恍若方才有泣血之行,看着便叫人心驚,“我本以為他最是重情義的,家族門閥于我們二人之間不過遮眼浮雲,卻未曾想等我真與他一起離開後才知門第非浮雲而是橫亘于我二人之間的千山萬水。”

“山水迢迢不知路之遙,我費盡年餘光陰卻什麽都未曾改變。初相見時的驚豔亦是随着時光漸漸磨平。”

吳瑞珏低聲訴說着,眉尖微簇,盈盈眼波含淚珠,哀戚之意足可見得。

祝英臺心下一涼,見得幼時姐妹現時如此情狀亦是有感于其凄涼,卻也不免想若是他日她與梁山伯一同私奔,那麽日後的她是否會如瑞珏姐姐一般?

“那麽他又為何将你賣往這妓院?”祝英臺最是不得解的便是那男人如何要将瑞珏賣來這腌臜之地,即使兩人再如何不和也不至到這種地步,“你又怎能從了他?”

說到此處,本已鎮定下來的吳瑞珏再次紅了眼眶,淚珠兒滾滾而下,身子微微傾斜着靠着床,似這樣便有了那麽一點勇氣而娓娓道來:“我雖非有傾國色卻也絕非姿容庸俗,他第一眼見着我自是喜歡的,然卻也不至于誓死娶我,在得知我為世家女之時卻是動了心思的,本是想着若是得以娶了我便可借助吳家之力青雲直上,他叫我與他私奔并非只為着喜歡我而不顧一切,卻是因着他以為以我父母對我之寵愛不過生氣兩天便可叫我重回吳家。呵,可惜他一介寒門不知的是于我們世家大族而言即便是叫家族子弟死了亦是不會讓其有辱家門,我父母再如何寵愛我也決計不會讓一個私自與寒門男子私奔的女兒再重回吳家的。”

“遂他久而不得,故而休棄了你?”

到了這裏祝英臺又哪裏會想不通,那個男子興許是喜歡吳瑞珏的,然卻也擋不住對功名的追求。山伯,你與我一起,又是否為着功名,又是否為着青雲夢?

面上眼淚雖是擦盡,吳瑞珏說道此處卻是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怨毒之色哪裏像是從前那個清如水的吳家娘子,看的祝英臺有些駭人,不自覺的便往旁邊挪了一點。

“若是如此他還不至于休棄我,此後一事才真叫人肝腸寸斷!”一把扔了帕子,玉指死死摳住窗幔之上的繡花,頗有怨氣道,“原是他定品之時得了個七品,雖曾經是個寒門卻也有那最低等士族看上他為婿,其中一家娘子更是見着他倜傥之貌心動不已,哭着鬧着要嫁與他,其家族之人無可奈何便也許了。只是如何也不能叫自家女兒委屈了,得知我已是其妻子便開出條件要他休了我,否則絕不會将女兒嫁與他。我本是被家族抛棄之人,沒有了家族庇護即是曾是世家門閥之女,卻也落得被一個小小下等世家女子替代的結局。”

“然他果真借着那世家之力成了此地縣令,倒是不枉他狠心。如此還不算,那女子對我定是恨極才會唆使他将我賣往妓院,便是我有心逃走也無力回天,這妓院還是靠着他的權利方才撐起來的,又怎可能違背了他的意思?”

話一說完,吳瑞珏面如死灰,可見已然是個心死之人。

于祝英臺而言聽着卻是猶如五雷轟頂,想着她與梁山伯的種種亦是不住懷疑起來,再見吳瑞珏失其家族護佑便成了下等世家之女皆可欺之人,心中不由想着若是哪日祝家也抛棄了自己,那麽自己又是否可在那種情況下死裏逃生,想了半日也只是搖搖頭,到時她一人又能做些什麽?恐也比之吳瑞珏她亦是好不到哪裏。

二人各有心思,一時間屋子裏寂靜無聲,只聽得外間喧嘩與鐘鼓絲竹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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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快些出來接客!外邊的客人可是等着了,你以為你是什麽世家娘子麽,休息如此之就還不夠麽?”外邊鸨母的聲音由遠及近,自有一種風塵之氣,随後門便推開了,果見一分明年華老去卻還濃妝豔抹、衣裙豔麗的婆子出現在了門口。

一見房內的祝英臺,鸨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扭着腰走了過來,身上濃厚的脂粉之氣直叫祝英臺皺了皺鼻子。

“喲,果真是個絕色。”如同估價牲口一般的目光在祝英臺身上逡巡着,眼中之掩不住的滿意,暗自點頭,“年歲不大麽正好做個清倌,他日這第一次自能賣個好價錢。”

祝英臺于此地早早冷靜下來,她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只是一開始被打得措手不及才會那般失态,此時早早想清她又怎會輕易叫人看出想法。此時即便她說了自己是世家之人,這鸨母信不信還是其次的,最怕就是若是他們怕放了自己反倒招來禍患而将自己囚禁于此一輩子。畢竟吳瑞珏出不得此處,那麽家中人又哪裏會想到自己會被劫持到妓院而來,若是此生不得出,就糟了。

叫別人輕易得知你的想法,此乃大忌!七兄自幼教導,如何能忘?不過若是此刻七兄在又該有多好,聽得吳瑞珏之言她方才醒悟七兄與父親平日裏所為雖是讓自己不高興,卻是真心為着自己好的。

七兄,父親,你們此刻又在何地?

冷冷端坐于床邊,既不搭話也不顯憤怒,恍若壁上觀者一般的看着鸨母。果真此番情景倒是叫鸨母拿不準,一時間間亦是有些心驚,有這般氣度的郎君尋常人家可怖多見,莫要是搶了什麽世家之子的好。

哼,若他真是個世家子弟就直接叫人弄死好了,到時來個死不認賬,否則放了這小子他定會叫人來報複。

“小郎君,不知你家中還有何人?家世如何?”鸨母腆着臉笑問道,身上羅衫輕薄看着就叫人覺着放蕩到了極致,“若是你家中還有何厲害人物我們便放了你的,要知我們此等下等人可是惹不得士族的。”

祝英臺此時哪裏不知鸨母心思,嘴上這麽說,可是眼中殺意卻是叫她一眼瞧出來的,遂依舊冷淡着臉不說話。未曾想此舉倒是叫鸨母誤以為祝英臺無甚家世,遂也放下心來。

“老鸨,吳瑞珏呢?”猛然于外間傳來一男聲,帶着幾分醉意,不過須臾一腳步趔趄的男子搖晃着進了屋,果真是一醉鬼,雖瞧着長得俊秀非凡,卻少了幾分風流寫意,只是一副好皮囊罷了。

此男子一進房門,鸨母立刻涎着臉貼了上去,一手風騷的揮着手中絹帕,一手徑自搭上了這男子的肩膀,而後一直往下游走着,笑意吟吟道:“縣令大人是什麽風将您吹來了?要知道這裏的姑娘和小倌們可是想您想得緊啊!”

吳瑞珏自這男子進來後便面色發白,渾身顫抖,那模樣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我自是來見見吳家娘子的,也好叫她知道我過的何其之好,她不是咒我斷子絕孫,必定獲罪于人麽,呵呵,今日我家內人見了大夫可是被診出已有身孕。”

祝英臺心下暗恨,她算是得知了,這男子怕就是吳瑞珏的丈夫。難怪能得了瑞珏的喜歡,那張皮囊确實生的好,若是再能花言巧語幾句,從小未曾得見過什麽男子的瑞珏自然會為其所騙。方才還将山伯與其相比,真是糟蹋了自己的心思。

不過雖自己不疑山伯,此事卻也是足有啓發,不管将來二人如何,自己若是失了家族庇佑亦不過一介女子,果真還是自己以往太過天真了麽?七兄,現在我才知你為何總說沒了祝家我們亦不過是庸人罷了。

吳瑞珏此刻也不曾言語,雖得此羞辱卻亦是冷靜相待。

忽的瞧見端坐于吳瑞珏身旁的祝英臺,醉漢朦胧之眼一下子便亮了,在鸨母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過去,眼神飄忽,伸手就欲拉祝英臺進懷:“小美人?老鸨,你家何時來了此等絕色,只瞧着便覺心神蕩漾。今日就他了,就······就他了!你們都出去吧,就要他······要他服侍我。”

鸨母聽聞此言眉開眼笑,沒想到這新來的第一次就俘獲了縣令大人,果真是個寶啊!

“好好好!今兒個就他服侍您,您就好生享受着吧!玉娘,且與我出去,莫要打擾了縣令大人的好事。”鸨母趕忙使了一個眼色與瑞珏,叫她趕緊離了。

誰知吳瑞珏非但置若罔聞,反而一個起身拿起桌邊杯子一個使力就砸向了鸨母。

“晃啷!”茶杯應聲破碎,滾燙的水澆了鸨母一身,燙得她哇哇直叫。

“你這是要造反了,啊?”鸨母氣得面色漲紅,手指顫抖的指着吳瑞珏,恨的咬牙切齒,直往外吼着,“來人啊,給我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我拉出去打殺了!”

祝英臺立時起身,她也未曾想到吳瑞珏竟會突然發難,不過既已然發生,那麽自該做好一搏準備。

醉熏男子這會兒倒是驚的酒醒了,卻依舊那眼睛瞧着祝英臺,對于方才之事好不放在心上。

應着鸨母的聲音立時上來一群人,祝英臺本已緊張的手心冒汗卻在看到來人之時一下子癱軟坐下,長長舒了一口氣。

“打殺?還真是好本事!區區一妓院鸨母竟能行此職權,本官倒是聞所未聞。”為首之人正氣凜然,棱角方正,一身官府竟被其穿出幾分倜傥之感,“還有這你,小小縣令本事挺大,勾結此處鸨母犯下不赦之罪,此番倒是叫本官好生見識了。”

只觀此人官服便可知位至太守,而這太守之後悠然而立之人不是祝熙之又是哪個?

“七兄!”祝英臺此時才覺後怕,清淚兩行,潸然而下,幾步狂奔至門口撞進祝熙之的懷中,低聲嗚咽着。

祝熙之一把摟住祝英臺,輕拍着她的後背,輕嘆了一口氣,此番倒是叫這丫頭好生受了一番驚吓,然不知效果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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