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鈴铛

鈴铛

04  「鈴铛」

那應該是高一下學期的事了,王俊凱還留着特立獨行的鍋蓋頭,笑點低,臉上經常笑出貓紋。周大至仔細數過,一邊兩道,只有那次看到盛天翊的憋氣自殺式午睡枕,王俊凱笑出了三條紋。

高中課業本就繁忙,他們處于九門功課同步學的高一,又是尖子班。好容易挨到暑假,争分奪秒幹掉作業,男生想看NBA,女生要八卦逛街看電影,一小撮苦逼孩子被老班扣着頭刷數競,其中就有盛天翊這個倒黴蛋。

臨開學,某個悶熱的午後,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黏膩膩地貼在皮膚上,讓人只想利爽大喊三聲來緩解這煩躁。盛天翊剛去辦公室領了卷子,伴随着遠處的悶雷陣陣,傾盆大雨瓢潑而降,砸在地上濺起一尺高的水花。她出門時忘了帶傘,現在只好抱着書包蹲在教學樓門口發愁。

“開業?”周大至咋咋呼呼地走過來,“就看着像你。”

盛天翊驚喜地站起身,“帶傘了嗎?”

周大至把手裏的長柄傘遞給她,盛天翊接過來,問:“那你呢?”

“我和小凱打一把,剛好我倆家住得近。”視線越過人高馬大的周大至,盛天翊看見王俊凱正從走廊那端走來,手裏轉着一串鑰匙。

搞清楚原委,王俊凱反手抽出自己的傘,說:“你用我的傘吧,那個傘大,我和大至一起打。”

盛天翊把書包背在胸前的功夫,他倆已經走進雨幕中。

“靠,你個體育生,兩塊胸肌收一收,要把我擠出去了。”

“瞎扯,擠你用一塊就夠了。”

雨太大了,這樣下去書包還是會濕掉,盛天翊想找個地方避雨,又不想一個人,于是快步追上他們。“大至小凱,吃冰走嗎?我請。”

王俊凱端着兩大碗紅豆冰沙走過來,看着桌上的糖水挑挑眉,“不是你要吃冰的嗎?”

“我改主意了。”盛天翊把自己和王俊凱的書包靠牆放好——周大至空手來的,就帶了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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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凱哦了一聲,問她怎麽今天來學校。

“我在油印室給老何幫忙,順便領卷子。你倆嘞?”盛天翊雙手抱住雙肘,擱在腿上,縮成一只弓背蝦。

“巧了,我倆不是轉文科班了麽,今天也是來打掃教室的。”

“就你們倆?”

“不是,”王俊凱刨了一口冰碴子,說話有點含混,“周大傻以為自己忘關燈了,又折回來檢查。”

“文二班在幾層……”盛天翊話還沒問完,兩個人一哆嗦,後頸一片冰涼。

周大至一臉得逞的笑,“說爸爸什麽壞話呢?明明是你要上廁所。”

盛天翊雙手捂住脖子,控訴道:“大至,我是無辜的,你心狠手辣殘害群衆。”

“你屬于從犯……”

看盛天翊捂脖子的動作,王俊凱覺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什麽,好像剛剛那一哆嗦打通了腦中某個關竅,他跑到前臺要了一碗熱水。

夏天的雨來去都快,十分鐘的功夫,雨勢從狂暴切換為溫柔,淅淅瀝瀝地飄灑着。

周大至撐開傘,陶醉地深吸一口,“啊——這雨後清新的空氣啊。”

身旁的王俊凱說:“恩,剛剛打雷了,空氣中富含負氧離子。”

“錯錯錯,”盛天翊說,“是因為放線菌。”

剛升起的一點興致被兩張嘴完全破壞,周大至作勢要打,“不用你告訴我,太陽的味道是被子裏的螨蟲,不用你告訴我,秋天落葉是因為落葉酸。”

盛天翊跳着躲避水坑,一串串笑聲附在雨絲上傳出好遠。

“還我,傘不借你了,你就頂着一頭清新的放線菌吧。”周大至叫嚷着去追,把王俊凱留在了雨中。

“開業,大至,快過來看——”

兩把傘下,三個腦袋湊在一起,面面相觑。

中間圍着一只小白貓,冰藍色的眼睛,右耳耳尖上一撮黑毛,被大雨澆透了,有些地方還沾着泥水。

“怎麽辦?”

盛天翊說我們把它送到流浪貓站吧,大學裏肯定有這樣的組織。

一路上三人輪流抱貓,王俊凱看她愛不釋手,于是問:“為什麽我們不養它呢?”

周大至:“你笨啊,因為……”

“你想養嗎?”盛天翊眼睛亮晶晶的,語速飛快,“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願意養嗎?我爹必不同意我養,所以我才說送到流浪貓站,如果你願意養……”她截住話頭,又問了一遍:“恩,所以你家裏同意養貓嗎?然後你願意養這只貓嗎?”

兩雙水靈靈的眼睛齊齊看着他,一雙惹人憐,一雙惹人愛。

王俊凱點了點頭,他不相信在那樣熱切直白又真摯的眼神中,有誰能說不。

雨停了,但盛天翊書包裏的卷子是徹底報廢了。

幾天後,貓站的志願者通知他們來簽字領貓。小貓骨折的後腿已經得到治療,志願者叮咛了注意事項。

這回盛天翊倒沒有搶着抱貓,王俊凱問她:“有人打電話來嗎?”

他們在周圍貼了小白貓的招領啓事。

盛天翊搖搖頭。

周大至大手一揮,慨他人之慷,“那就不找了,那主人也不怎麽樣,最起碼我們不會把貓弄骨折。”

盛天翊就笑,“其實我也不太想還。”

于是開始給貓起名。

“叫天晴。”周大至說。

“叫鈴铛。”盛天翊說。

“叫天晴,我想了好幾天才想出來。”

“叫鈴铛,我也想了好幾天。”

“這樣的名字要想好幾天?我一抓一大把,什麽奶糖、白雲、雪花……”

盛天翊說不過他,轉頭尋求場外援助。

王俊凱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可以叫放線菌。”

這次兩人倒是異口同聲。

“不行,它才不是細菌。”盛天翊說。

“你的起名權被剝奪了,現在二選一,”周大至說,“天晴這個名字,首先符合我們撿到它那天的情況,其次,相比于什麽鈴铛之類的,這個名字很高級,你說對不對?”

王俊凱點點頭。

盛天翊眯眼,露出威脅的神色。王俊凱眼珠在兩人之間打個轉,又說:“但鈴铛也挺好的,我聽說,小名起得低賤一點容易養活一點。”

盛天翊點頭的動作卡了,面部表情僵住。周大至爆發出震天響的大笑,吓跑了樹上吱喳的麻雀。

盛天翊咬牙切齒,“所以,你覺得鈴铛是個低賤的名字?”

王俊凱在她的步步緊逼中笑着告饒,“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周大至誤導我的。”

暫時擱置了關于起名的争執,周大至開始炫耀文科班多麽自由,又聊到以後想去哪上學。

“我也不知道,”盛天翊說,“可能會去L大讀金融。我老爹很想讓我讀金融,然後我又不想去財經類學校。”

“你爸爸為什麽想讓你讀金融啊?”

“大概是,工資高,待遇好?”

“又金融危機怎麽辦?”哥哥周大立也是讀金融出身的,看樣子大至也耳濡目染了些。

“我爸說經濟活動是有周期性的,等到我畢業的時候,行業可能剛好欣欣向榮。”

“那咱倆有可能大學還是校友,”周大至說,“我大學想讀編劇。”

“啊?”

“不知道吧,L大的藝術學部也很牛的。”

“不是,我是說,你父母同意你讀編劇嗎?”

“還好吧,”周大至難得露出認真的神色,“我哥當年高考全省第三,已經給他們掙足了臉,所以對我就比較放任了。

“這就叫,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大至。”盛天翊也正色道。

“恩?”

“亂用成語,這樣看來,你的編劇事業,路漫漫其修遠兮啊。”她說完就很有經驗地跑開兩步。

“……開業,”周大至也一臉認真,舉起了拳頭,“知道這叫什麽嗎?”

一見到王媽媽,盛天翊綻開一個笑,是那種最能迷惑家長的好學生的笑。“阿姨好,我叫盛天翊,和王俊凱周大至是同學,我們前幾天撿到這只小貓……”

“你好你好,小凱和我們說了。”王媽媽接過貓,“小可愛。”

“它叫鈴铛。”

“是個好名字,鈴铛。”

“對對,是個好名字。”

面對盛天翊呲着牙的挑釁的笑,周大至肺都快要氣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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