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具

面具

17「面具」

(時間線回到03之後)

盛天翊在生物鐘的催動下悠悠轉醒,她勉強撐開累重的眼皮,想再賴床五分鐘,卻在翻身時感覺到不對勁,宿醉帶來的頭疼、肌肉的麻痹無力和運動過度後的疲憊感,無一不提醒着她昨天的不尋常。

聽着浴室的水流聲,她梗着脖子當了會鴕鳥,終于嘆口氣,開始面對現實。

我是點了只鴨嗎?

這不是正規酒店嗎?

她擁被起身,罷工的大腦逐漸複蘇,腰間的酸痛和昨夜的記憶一齊被喚醒。

她看見李華焦頭爛額地送客,拜托她搭把手,去前臺再開一間房,“計劃有變,有人喝多了,先送進房間了。王俊凱還在包間等着,你幫忙給安排下。”

她看見自己還沒從前臺離開,就被周大至拉走幫忙,順手把新開的房卡揣進口袋。之後,她被周大至一聲聲“開業”叫得心煩意亂,頭腦不甚清明,但依然因為趨利避害的生物本能慫得徹底,不敢回包廂,叫周大至幫忙把房卡帶給他。

她看見自己來回跑了幾趟,在停車場邊送走最後一撥客人,然後轉身回酒店。酒意醺得心髒疾跳,腳下有種踩着棉花的虛幻感。她磕磕絆絆打開房門,澡也不洗,飛撲到柔軟的大床上。

——壓住了一具溫熱的軀體。

懷抱是柔軟的,萦繞在鼻尖的氣息是熟悉的。她淪陷其中,擡頭送上芳澤。而對方顯然也熱情回應了她,于是,擁抱,親吻,身軀交纏,翻來覆去折騰,肆無忌憚留痕,又轉換戰場,一夜荒淫無度。

停。

盛天翊打斷自己腦海中活色生香的畫面,漫上臉頰的紅潮還沒褪去,浴室的門開了。

男人的寬肩長腿蘊含着力量感,像草原上慵懶蟄伏的獵豹,他邊走邊系浴袍帶,有水珠從散亂的發絲梢頭滴落,像成熟的果實從枝上脫落般,沒入衣襟。看到她醒了,王俊凱腳步頓住,手上動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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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天翊壓下視覺沖擊帶來的慌亂,先聲奪人:“你……怎麽在這?”

打好的腹稿被她問責的語氣擊碎,王俊凱冷笑一聲,大步走向電視櫃,拿起兩張房號不同的房卡。“我問過前臺了,兩間房都是用你名字開的,有必要興師問罪嗎?”

她的手猛然攪緊被角,強聲道:“我喝醉了,你倒是來者不拒。”

“我也喝大了,”他看着她明顯懷疑的神色,舉手作投降狀,“不信你問我助理。”

盛天翊這回反應很快,“助理跟你一邊的,好嗎。”

“真的,”他加了重音,“如果意識清醒,我根本不會把你怎樣。”

怎麽着,劃清界限嗎?看不上她嗎?避她洪水猛獸嗎?盛天翊怒火中燒,又有悲意助燃,複雜難辨的情緒從心口沖上喉頭,她粗喘一口,竟被逼出點淚花。

而落在王俊凱眼中,美人發絲微亂,掩不住肩頭斑駁桃色,皮膚細膩如羊脂,染一抹豔霞,配上含水杏眸,讓人無端聯想到飽滿的夏日水蜜桃,熟透了,只待采撷。

他感到血氣不合時宜地下湧,吞口唾沫穩住心神,沉聲道:“而且,講道理,是我先進房間的吧。”

此話出口,王俊凱占據了道德高地,心中卻泛起幽微惡意,是那種想把世間美好攥在手心的難捱的破壞欲,想敲碎她得體的外表,想掰開層疊的花瓣看到內裏柔軟的花蕊,想看她因為他而失态。

于是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長褲,掏出手機,帶點挑釁地說:“是我占便宜了,給個銀行卡號。”

是要補償的意思。

盛天翊難掩的神色中露出驚詫、好笑、悲哀,她尖刻地“哈”一聲,抱被站起身。“誰嫖誰還不一定呢。”

後背大片裸露,肌膚被微涼的空氣刺激,讓她略微不自在。“閉眼,我要換衣服。”

左右找不到內褲,盛天翊心中騰升煩悶,沖房間唯一活物撒氣,“像我就不會給你錢,因為根本沒怎麽爽到。”

這誰能忍。

王俊凱本來就是半不情願地轉了身,聞言哼笑,“失憶了嗎?”

他一把掀了被子,修長的手指指着床單,一臉質問的神色,鋒利的目光從微眯的眼瞳直射向她。

床單上滿是旖旎痕跡,□□氣息撲面而來。更要命的是,随着他的動作,質地輕薄的肉粉色蕾絲被揚至半空,飄飄悠悠下落。一同下落的還有藏滿□□的炸彈,在房中爆裂、升騰,如有實質,仿佛濕熱夏季玫瑰枝頭将落未落的濃香,沾衣欲濕。

直面潮熱糜爛,盛天翊難堪地扭過臉,王俊凱卻從上頭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像是冰水澆滅了滾燙火苗。

原因無他。

她原本就是勉強掩住胸前,被出其不意一撩被子,難免大片走光,立刻手忙腳亂去遮。

王俊凱就被這下意識的動作弄得索然無味,似乎潛意識中仍然認為,遇到這種情況,她或許會嬌嗔地睨他,或許會幹脆松開被子明目張膽誘惑他,或許會假意斥他浮浪而眼中盛滿笑意,或許其他,總之,決計不會是躲避。

細微動作中透露出的陌生疏離像一根清神醒腦的銀針,紮在心髒,涼意透心,提醒着他橫亘在眼前的離散的五年時光。

大象端坐房中。

他收拾渾身氣焰,沉默地坐在窗邊,聽背後衣物窸窣。

盛天翊快速檢查包裏物品,對鏡整理儀容,扭頭看向他的背影,輕聲道:“我走了。”

沒有回應。

她斂睫藏住情緒,跨好包,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時,聽見他叫她:“天翊。”

天翊。

上學時他喚她開業,後來在一起,昵稱愛稱層出不窮,偶爾被惹急了佯怒,或者吵架的時候,字正腔圓地叫她“盛天翊”。

一壇桃花酒浸出的好嗓子,清霖霖的音質,不遠不近叫一聲 “天翊”,原來是這種滋味。

天翊,你……

王俊凱張口的瞬間就後悔了,這話他問不出口,他不敢聽答案。

你可曾有一絲後悔?

你想過我嗎?

你……近況如何?

不行,話不能停在這,否則顯得我很放不下。

王俊凱起身走向她,被地毯吸收的腳步聲像散亂的心跳節拍。

“是要保密嗎?放心。”盛天翊轉頭看他。

她遞來極好的臺階,可王俊凱不想下。

“不是。”他下意識否認,好像承認了,就是在斬斷他們本就微薄的聯系。

我沒有那麽不在意,我……

王俊凱憋得心髒起皺。

“你拉鏈沒拉好。”他伸手,裝模作樣地捏住已經到頂的拉鏈頭。

心底響起輕嗤,說不清是因為順利接話而松口氣,還是因為所言非所思而洩了氣。

“謝謝,”盛天翊沒再轉頭,側過臉道謝,又說,“那我先走了。”

女人的拉鏈和男人的袖扣一樣,都是種親密的表示。

在他撩開她的頭發,鼻息撲在耳後的那一瞬間,盛天翊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仿佛她還可以轉身索一個溫情脈脈的吻,問他晚上是不是一起吃飯。

而實際上已經時過境遷,他們只是倉促的一夜情,是日出就失效的午夜魔法。

喉頭仿佛梗着一顆壞櫻桃,酸澀的汁水刺激着食道收縮,眼睫蒙霧。

成年人的體面,是在不同的場合帶上精致合适的面具。

于是她最終什麽也沒做,挑挑揀揀,戴上一副淡然離開。

酒店門隔絕彼此身影,雜糅的傷感苦澀像經年小火慢炖成的粥,在心底翻湧。

門裏門外,又是一聲嘆息。

傷心人不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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