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他遲早是要走的,她本也盼着他早些離開,但乍然聽到他這般說,她心裏卻微微一沉。
“嗯。”她應,臉上淡淡的,并無多餘的情緒。
那日,為了找銀子,她搜過蕭逸之的身子,在他的身上發現了一塊金牌。
雖然她離開皇宮的時間久了,但作為皇室中人,她還是一眼看出了,那是當今天子賜給親信臣子的信物。
回想起那日在長平街的所見所聞,還有蕭熠之被人追殺的事,不難推斷:當今天子的皇位坐得并不安穩,而蕭熠之替皇帝辦事,自是礙着了一些人,才致招來殺身之禍。
蕭熠之嗫嚅了一下,誠懇地道:“ 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安绾月擡起雙眸,示意他說下去。
“此地荒蕪,姑娘孤身一人,實是不适合留在此處居住。況且,姑娘救了我,極有可能在我離開後,有人會對姑娘不利。因此,我希望姑娘能和我一塊離開。”
“在下家裏雖簡陋了些,但也還有好幾間空着的屋子,姑娘可任擇一處居住。”
他的考慮不無道理,但她并不想離開這,更不可能住到他家裏去,直截了當地回道:“公子多慮了,你不在這,我自會很安全。”
如果不是蕭熠之,她不會跟那群刺客有任何交集。他們都是沖着蕭熠之來的,蕭熠之一旦離開了,那夥人沒理由再來找她的麻煩。
更何況,她自信那群刺客不是她的對手,她才不怕。
蕭熠之還想說些什麽,嘴巴微動間,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陰森的殺氣。
他神色一凜,拿起了靠在桌旁的劍。就在這一刻,一只利箭冷不丁防地自窗外刺來,直射向安绾月。
她吃了一驚,正要出手,蕭熠之疾劍一揮,已将箭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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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他把她拉了起來,護在身後,溫聲安慰。
那一日,她打跑那兩個黑衣人時,蕭熠之傷得迷迷糊糊的,并未親眼見到她出手。醒來後,他又一直沒機會細問她是如何救下他的。
他沒問,她不說,蕭熠之便只當她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畢竟,她的外表看起來就很嬌弱,非常需要別人的保護。
話音剛落,又有幾只冷箭自另一個方向射來。
蕭熠之右手使劍,伸出左臂攬過她,把她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不須多久,牆上,桌上便同刺猬一般插上了一根又一根羽箭。
“走。”蕭熠之一邊揮劍,一邊拉着她迅速逃離了已一片狼藉的木屋。
手中的長劍影着陽光發出了锃亮的光,蕭熠之雙眉一挑往林子深處望去。
樹木蔥茏處,露出了幾個黑衣人的身影。見他二人出了木屋,這群黑衣人不是拔刀向前厮殺,而是帶着弓箭急忙撤離了。
蕭熠之見了他們的衣着和身手,料這群刺客和兩天前行刺他的應是同一批。
他所不能明白的是,為什麽他剛帶着安绾月從木屋出來,他們就急忙撤退?而且按理說他才是那群刺客的目标,可适才那些冷箭卻都對準了安绾月。他們對她這麽一個弱女子趕盡殺絕,難不成只是因為她救了他?
“你的傷口又流血了。”安绾月道。
剛死裏逃生,她臉上無半點恐慌,只是看着他的傷口時眉間微蹙,倒真是與尋常姑娘有很大的不同。
蕭熠之低下頭來,發現自己的肩膀一片鮮紅,一種撕裂般的疼痛,此時也如潮水般自肩胛處襲來。
他的左肩胛受了傷,這兩日怕動到傷口,影響愈合,睡覺時都提醒自己不要亂動。适才,為了保護她,卻把這事全忘了。
“嗯……沒事。”他微笑着,有幾分逞強的意味,更多的是怕她擔心愧疚。
安绾月心裏清楚,那群刺客箭箭緊逼,是因為他們把她當成了蕭逸之的同夥,又忌憚她的武功,不敢正面拼殺,只得藏在屋外放冷箭。
他們沒料到的是,蕭熠之會恢複得那麽快,即便她不出手,他們亦占不到半分便宜,這才急急撤退。
看來,她救了他,确實是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而這個大麻煩,左肩的傷口都在流血了,左手還緊握着她的右手不放。
蕭熠之忽覺有只手正試圖從他左手手心中掙脫開來,略一遲疑,才想起到了這一刻,他還握着人家姑娘的手。
他有些尴尬地把手松開了,又不自覺地往她右手處望去——白嫩纖細的手背上有幾道很深的紅指印,顯然是被他摁出來了。
“回屋吧。”安绾月道,打斷了他自責的情緒。
“嗯。”他收起了劍,跟了上去。
“坐下。”進了屋,安绾月又指着床道。
“好。”他照做了。
“把衣服脫了。”
“好。”他順口應着,意識到安绾月是叫他脫衣服後,困窘得霎時又臉紅了起來——再怎麽說,她也是個姑娘家,他一個已成年的男子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成何體統!
“快點脫。” 許是見他巋然不動,她竟開始皺眉催他。
他不敢惹她生氣,只得把手伸到了腰間,先是解下了腰帶,脫下了外衫,後又把中衣底衣一并褪到了腰部。
到了此時,他肌理健實,曲線有致的上體便在她面前展露無遺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在個姑娘面前坦胸露背的,而那姑娘面對他赤.裸的上半身,臉上與眼中竟無一絲羞赧。
此情此景不禁讓他在尴尬中生出了一絲悲哀:這姑娘想必是沒有把他當男人看待,不怪可以毫無波瀾,理直氣壯地命令他脫衣服。而他在她面前竟毫無招架之力,好似不管她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去做。
安绾月讓蕭熠之脫衣服,是為了方便檢查他身上的傷勢,所以她的目光,至始至終都落在他的左肩胛上。
見他傷口上包紮好的白布被血濡濕後,她心裏有了不好的感覺。
“疼嗎?”她舉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傷口處。
“有點。”他道,慶幸她至少還是關心他的。
安绾月自然知道他這“有點”是往輕處了說,她拿了清理創口的工具,自他旁邊坐了下來,一層又一層地解開了被血染濕的白布,不出所料的,他正待愈合的傷口因為适才那一番激烈的動作又裂開了。
她眉頭微微一蹙,喊了聲“萌萌”。
很快的,綠萌萌便飛了進來,發出了兩聲“啾啾”。
安绾月對它道:“去采些止血的草藥來。”
綠萌萌又“啾”地叫了一聲飛出去了。
蕭熠之有些看呆了,看着綠萌萌離開的方向道: “這只鳥還會采草藥,姑娘好生會調教。”
安绾月不置可否,拿出了白帕子,輕輕地替他擦拭起了傷口上的血。因為靠得近,他又聞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體香。
凡夫俗子,血肉之軀,傷成這樣不可能不痛,但她的體香卻似極好的安神香一樣,讓他的心一下子沉浸了下來,似是再大的疼痛也能容忍。
她側身坐着,如雲的墨發垂至腰際,露出了一截光潔欣長的側頸,這樣的距離,讓他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側臉——她臉上的肌膚淡薄而細嫩,猶如剛去了殼的雞蛋,朱唇一點,上唇微翹,唇峰處有一顆圓潤飽滿的唇珠,鼻子小巧而挺翹,纖長濃密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動作正微微顫動。
她臉部的線條其實極為柔美纖細,溫婉動人,若是個養在深閨大院裏的女孩兒,這般的年紀定是個爹疼娘愛又慣會撒嬌的小嬌娘。只可惜,這小姑娘不知經歷了什麽,得獨自一人住在這荒山野嶺中。
她性子那般冷清古怪,想必也和她的身世經歷有關。思及此處,他對她愈發憐愛起來。
白布拭過的地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血肉模糊。在這樣的情況下,蕭熠之還能一聲不吭,安绾月倒對他有了幾分佩服。
她擡起頭來,想看看蕭熠之現在是否臉色發白,牙關緊咬。結果,她沒看到她所想的,反而一不小心撞上了一雙滿溢溫軟愛憐的眸子,再次把一汪潭水攪亂。
這個男人的眼睛生得太美,目光太深,很容易讓人陷進去。
安绾月迅速地挪開了眼睛,盡力保持着以往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可當她伸出帕子繼續去拭他的傷口,手上的肌膚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身體上的灼熱時,整個人卻如罹電殛一般。
她擡起清澈如水的眼,無意間瞥見了蕭熠之的身子——滾動的喉結,寬闊的胸膛,精實的腹肌,遒勁有力的臂膀……所有這些,無不充滿着陽剛之氣,亦毫無餘地地提醒着她:眼前的這個人,是個男人。
而她剛才只顧着查看他的傷勢,竟把這一點全然忽略了。
她雖活了兩百多年,但這兩百多年,除了他早已故去的爹爹和爺爺,她何曾和什麽男人有過什麽親密接觸。在此之前,她更是從沒見過……沒穿衣服的男人。
安绾月想到這,臉登時燙了起來,那羞紅亦毫不掩飾地從雙頰一直燒到了耳朵。
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她低下頭來,再不敢看蕭熠之一眼。
遠離俗塵太久,她竟忘了該如何當一個正常的俗人。她适才那般臉不紅心不跳地讓蕭熠之脫衣服,還看着他把衣服脫下,按俗世的眼光看,絕非正經人家姑娘所為。難怪蕭熠之用那麽暧昧的眼神看着她,他該不會以為她在耍流氓,故意占他的便宜?
蕭熠之看着安绾月躲閃不安的目光和桃花泛水般嬌羞的面孔,一下子滿足了——很好,她終于意識到了他是個男人,而她害羞的樣子,極美。
他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好像欣賞着一塊珍寶,亦怕以後再見不到她這般羞赧扭捏,充滿女兒情态的模樣。
“撲騰”一聲,綠萌萌嘴裏叼着草回來了。
它把草放到了桌面上,歪了下腦袋道:“月寶寶,你的臉怎麽跟蕭熠之一樣紅,你不會被他傳染了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安绾月瞪了它一眼,拿起草藥,放到缽中搗了起來。
蕭熠之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她,覺得她站在窗旁搗藥的模樣都那麽賞心悅目。
待她把藥敷到了他的傷口處,重新包紮好後,他穿上了衣服,又期盼地看着她道:“勞煩姑娘了,此地不宜久留,請姑娘和我一塊離開,我定會好好保護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