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1.
“吾無意傷害你，只要你交出兵權。”
——誰交誰傻|叉。
“吾們男主外女主內，陰陽和順，有何不好？”
——好個狗屁。
“難道你忍心為一己私欲毀掉大好基業嗎？！”
——就你大公無私。
“吾念在多年情誼，你腹中亦有吾們骨肉，再給你最後機會！”
——趁我懷孕奪兵權你又是個什麽狗東西。
“你……你做什麽？！你瘋了！”
——給你這狗東西生孩子，我還不如死呢。
“你這毒婦，賤｜人！”
——彼此彼此，你也就是條狗而已。
“王後失心瘋自戕，将她屍骨收斂，以古禮水葬。”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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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華棺，匆忙趕制，甚至未及漆封，在夜色掩蔽下被沉入杳不見底的深海。
王者立身岸邊，親眼看着那副棺木孤零零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憤怒漸漸平息，怨憎亦悄然平息，只剩下心口不甘的窒礙與痛苦。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你就是不肯低頭？”
“你陪吾渡過這麽多難關，吾決計不會再留情他人。”
“吾是真心愛你，但你總是如此剛烈……只要你低頭，只要你低頭……”
“……王，長老們已在聖殿等待觐見。”
“退下——！”
岸邊的王者斥退左右，眼圈發紅，眼底盡是殘酷冷意。
“是、是……”
随侍難承天子之怒，不敢再打擾，紛紛低頭退離。
“今後，吾不會再立後，因為……無人堪配王後之尊。你之功績吾不會抹滅，你之聖像将與吾一同永立國境之上。”
飄蕩的魂靈浮出海面，嘲諷地看着垂淚王者。
——權也奪了，人也殺了，屍也抛了，擱這兒貓哭耗子裝什麽深情呢？
魂靈冷嗤一聲，重新沉入海中。
——用完就丢的負心狗和貪得無厭的老不死，還有隔壁不安好心的鄰居，該不會以為殺吾就能終結一切？
——吾可是四魌界最強之巫啊。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棺木之中，美麗的屍體身形散去，一股靈能随波逐流，化雲化雨，化風化霧，帶着古奧深沉的詛咒，纏綿彙流，湧入仍在蓬勃生長的四魌樹之中。
而未能妥善漆封的華美棺木一角，則緩緩生枝抽芽，飽吸詛咒之力，向着海面慢慢生長。
祖靈天罰——終有一日，你們将見不到太陽，土地得不到收成，新生命無法誕生，戰亂兵燹将讓四國共同沉淪地獄！
2.
楔子，或者說楓柚主人——曾因違規撰寫和出版爆料小說被四魌界聯手封殺關小黑屋，直至越獄逃入苦境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不，安分是不可能的，下輩子也不會安分，他不是政客或豪強霸主，書生意氣重得很，茍且偷生不在考慮範圍內。
在其他世界，像他這樣的人大概會被稱為公|知，當然不是拿錢汪汪汪的那種，精準的說法或許是千萬人吾亦獨往的傻冒，上位者最讨厭和頭疼的鐵憨憨。
……這些不重要，都不重要。
反正他都要死了，雖然他是四魌界難得一見天生具備以舞降神資質的神棍。
在苦境多年也算了解到各種神棍同行光輝事跡，這碗飯不好吃，墳頭草七尺高的不在少數……哦，道境玄宗有個獨行無悔的還活着，色系跟他一樣，不過也難說誰更倒黴。
既然是神棍，彌留之際還會做夢也不算什麽奇怪的事——不不不，肯定不是臨終幻覺，這就是做夢，那個跳大神的紅衣女子跟他幼年覺醒神棍技能的夢中引導者一模一樣。
“哎，你混得不行啊。”紅衣女一舞完畢，湊近了托着下巴打量他之慘狀：“前幾天那姑娘不錯，你都沒趁機跟她留個後。”
……如此誤人害人之事，楓柚委實做不出來。
“到最後，還是只有吾能收留你——随吾來吧！”
神識之境最是飄忽，楓柚主人恍惚之間不知不覺跟随紅衣女子進入一處廣闊空間。
肉軀已亡，雙目自然不受肉眼限制，他仰觀天穹，只有深遠黑暗，俯瞰腳下，卻是似真似幻的海面，定睛再看，竟能透過海水窺得人跡，景象頗似火宅佛獄。
“這是……”
楓柚有所猜測，卻不敢相信。
紅衣女拉開一具華美棺木，自顧自跳了進去，好心解答：“這是四魌樹內部，怎樣？有聞到愉悅的腐朽氣息嗎？”
——語調之中透着炫耀般的滿意。
楓柚心思急轉，仔細看着引導自己走上神棍之路的紅衣女子，終于從她面容上窺得一絲端倪——她之容貌，與殺戮碎島婆羅塹屹立的女武神石像頗有幾分相似。
楓柚既能寫出四魌界爆料第一書，自然對四魌界風土人情歷史淵源頗有精研，加之腦洞夠大，很快得出一個猜測。
難道她……會是殺戮碎島那位謎一般的開國王後？
——傳聞殺戮碎島立國之初，國土并非今日這般大小島嶼星羅棋布，而是存在三片互相連通的廣袤土地，但婆羅塹曾爆發一場驚世大戰，竟使地貌驟變，此後方有“碎島”之名。
實在是太過古老的歷史，文字記載幾乎不存，僅能從碎島邊陲口傳的歌謠裏推知一二，而碎島立國之後一世則亡，後有新朝重建，便是雅迪王戢武王這一脈……
有內|幕。
楓柚的探知天線敏銳捕捉到了非同尋常。
“前輩……”
“小柚子，知曉你好奇，等吾心情好也許會解答你之疑問。”紅衣女子輕笑一聲往後躺下，“啪”一下合攏棺蓋。
無人可語，楓柚只好在四魌空間內獨自轉悠，見壁上篆刻着各種符箓咒訣和武學要略，甚至還有信手記下的心得感想——這內容可就勁爆了，詩意天城龍皇養小三，雅迪王偷香師尹之妹，慈光之塔彌界主X無能，火宅佛獄咒世主為國殺妻……
每一條足可引發四魌界轟動的記載之後都跟着一個大大的紅叉，批注僅有一句“平平無奇的畜|生”。
平平無奇的神棍楓柚主人頓時啞然。
……當然，最關鍵的信息并非這些花邊新聞。
真正讓他震撼的記載緊随其後——
天城兄弟阋牆。
慈光榮耀失落。
碎島斷子絕孫。
佛獄千裏餓殍。
四魌天源衰竭。
祖靈天罰，一切盡滅。
——這不是記載，而是詛咒。
極為深刻純粹又恐怖的……巫力詛咒。
3.
兩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亡魂，困在四魌樹之內，閑着也是閑着。
沒事幹，那就八卦一下。
紅衣女做死鬼資歷長，對生前之事早已無所謂，一覺睡醒，見楓柚頗為焦躁，便好意為他解答問題。
——請問夫人，您是殺戮碎島開國王後嗎？
——是的呀，懷孕之時被那個入贅的畜生奪了兵權，屍體也鎮壓在海底啦。
——入贅？？？
——哦，那畜生在慈光之塔奪嫡失敗被流放邊疆，剛好遇上吾，吾看上他的臉就讓他入贅，助他一統碎島，啧，落到如今田地也算是美色誤人。
——碎島開國之王竟是慈光皇子，這……
——所以他肚內永遠是男尊女卑那一套，惹吾厭惡，和離又離不了，煩死人。
——那場久遠前導致碎島地貌翻天覆地的婆羅塹大戰，難道是你與他之争？
——他？小白臉一個，幹啥啥不行，跟吾争？壓上所有精銳武将與術士才讓吾飲敗，一群廢物。
——你因此詛咒碎島，但其他三國又因何一同受你詛咒？
——哎呀小柚子，你以為只有碎島出力嗎？當時以碎島之強勁，幾可一統四魌界，故而慈光之塔策士遠交近攻，聯合四國之力離間、誅心、圍殺，方保留現今格局。
楓柚主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你詛咒四魌樹天源衰竭，種下動亂之因？”
“當然，要死一起死。”紅衣女閑閑撫弄指甲：“順便告知你也無妨，殺戮碎島王樹是從吾棺木生出，詛咒早已深入骨髓，碎島之人無法生育。”
“但，天道卻讓樹生人，彌補一切。”
楓柚無法接受她偏激的做法，不禁出言提醒。
“無所謂，結局早已注定。”紅衣女長久蟄伏四魌樹之內，四魌界上下大小諸事盡在掌握，預見未來并非難事。
楓柚一陣氣悶。
“那你為何要教導吾神司之術？”
“吾出自四魌界最古老的巫稷一族，因吾一時色迷心竅令族人慘亡……而你身上有稀薄的巫稷血統，這點香火情，吾可賣你。”
“四魌樹……”
“噓——”紅衣女笑眼含殺，示意他莫再多言：“你聽，這悅耳的爆裂之聲。”
楓柚驀然回神，察覺自身所處的四魌樹空間似乎随着爆裂之聲有所動搖，聯想到四魌樹與四國之間的關系，頓時領悟。
——火宅佛獄出事！
“第一層封界，解矣。”紅衣女似笑非笑：“接下來，是碎島，還是慈光？”
楓柚：“……”
人在陰間，遇到瘋子，怎麽辦，在線急等！
4.
接下來出事的是碎島。
楓柚知曉四魌界不少秘辛，卻也不是所有秘辛都能掌握。
譬如戢武王竟是女子這件事，也是在碎島王樹被砍翻，困鎖紅衣女的第二層封界解除之後，他在碎島一片火海之中方知此事。
……湘靈。
他站在四處奔逃的人群之中，默念這個名字。
下一刻紅衣女子卻揪着湘靈的元神走來，笑容頗有深意。
“想不到她身上也有巫稷之力，姑且留下吧。”紅衣女躍上王城之巅，笑得快意：“戢武王玉辭心是嗎？做得漂亮。”
随後她又皺了皺眉：“就是太沖動了，殺這麽多畜生多費刀啊，留下奴役壓榨豈不更好？”
楓柚：“……”
從此他知道了，除他之外，這位報社前輩對男性的稱呼一律為“畜生”。
此後，他和湘靈跟着紅衣女繼續游蕩一段時間，直至戢武王被彌界主算計不得返回四魌界，她才終于采取動作，以婆羅塹為據點招兵買馬。
國破家亡的火宅佛獄與殺戮碎島遺民，在她的神棍氣場影響之下，紛紛望風歸附，而此事自然引起了慈光之塔警覺。
彌界主派遣使者前來刺探洽談，紅衣女便施施然接見，并約定和談。
對外和談，自然是要先穩定內部，于是她親入佛獄一處隐秘據點，見到了暗中指示佛獄遺民行動方略、如今已是雙足俱廢、口不能言的前任三公之一，凱旋侯。
凱旋侯見到随行的楓柚與湘靈無比驚愕，而楓柚卻從紅衣女驟然扭曲的氣場之中察覺不對。
“哦？”只聞紅衣女一聲低吟，笑容妩媚含毒：“是你啊，畜生。想不到再世為人，還能再見到你。”
楓柚：“……”
……朋友，吾看你要糟！
來不及預警，紅衣女揮袖将在場所有人掃出門外，層層結界将密室封鎖。
她一手捏住凱旋侯下巴，與那張俊秀而熟悉的小白臉面對面：“當初對吾種下軟筋散，不顧吾之意願讓吾懷上孽種……吾真是奇怪啊，畜生的感情，就是将所謂愛人囚|禁侮辱？”
這是在說什麽？
凱旋侯不明就裏，防備疑問的視線無聲與她相交。
“倒是忘得幹淨。”紅衣女冷笑一聲，将巫力粗暴灌入凱旋侯口中，讓他恢複言語，下一瞬笑容更加扭曲：“吾倒是想試試，将你作禁|脔是否真有如此快意。”
“……你！”
初初恢複的凱旋侯聲音沙啞，而紅衣女已撕開他的衣衫，開始強取豪奪。
嗯，某綠江喜聞樂見的那種強取豪奪。
5.
第二日清晨，楓柚終于得到召見，進入密室，卻見凱旋侯坐在輪椅上垂頭不言，紅衣女則半躺在床榻之上，一臉沉重：“小柚子。”
“在。”
“吾發現……吾不行了。”紅衣女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凱旋侯，神色滄桑：“吾失去世俗的欲|望了。”
——這麽勁爆的嗎？從來只有男人不行，頭一回聽說女人也能不行的！
“……咳。”楓柚愣了片刻才拉回飛出天際的思緒，試圖挽救詭異的氣氛：“不知主君與凱旋侯商談得如何？”
“你跟他談吧，吾沒興趣。”
紅衣女說着便要起身離開，不料凱旋侯卻突然開口，聲音依然嘶啞：“你若能保護佛獄子民，吾願奉你為主。”
“吾會稀罕你之效忠？”紅衣女上前再次捏住凱旋侯下巴：“也就是這張臉……罷了，好好服侍吾，取悅吾，吾會考慮是否允諾佛獄一個未來。”
言罷她果斷離開，留下楓柚主人與凱旋侯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漫長的沉默之後，凱旋侯說出心底疑問。
“她能讓你與鑲命女複生，到底是何來歷？”
——還是半句話都不離正事。
楓柚輕哂：“她？四魌界天源枯竭因她而起，但挽救的方法，也僅存她之身。”
出于老朋（損）友的善意，楓柚主人進一步提示道：“她曾是四魌界最強之巫，怨氣不散死而複生，心性偏狹極端不下于魔王子，你與她之仇敵容貌完全一樣，多加小心。”
……你有沒有在幸災樂禍？
凱旋侯默默注視楓柚主人。
楓柚主人意味深長再次強調：“多加小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