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花楺正襟危坐,眼睛都不敢朝左右多瞄一眼。

她從未到過如此高的地方,腳下雲層波浪一般呼嘯着朝後翻湧,結界裏的空氣平靜無波,連根發絲都沒動。

她在騰雲駕霧,和沈霧以及變成兔子的陶池一起,坐在賀燃的真身上。

起死回生,是颠倒陰陽平衡的逆天法術,即便是沈霧這種大妖,仍是難免遭到反噬。反噬的結果便是,他那一身深不可測的法術被封,短時間內,體質和普通人類男子無異,自然無法騰雲。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小小花靈,花楺從未離開過地面。

陶池倒是不把騰雲當回事,兩條後腿使勁一蹬,可是在半空中停留不到一秒,便落了地……他現在只是一只能夠聽懂人話的兔子。

帶着他們幾個拖油瓶,賀燃只得化出原形,載他們飛回去。避免人類瞧見,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周圍特意設一層結界,既能隐形,還能擋風。

那烏黑厚重的雙翼打開,輕描淡寫地一扇,便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令人咋舌。

南禺山植被茂盛,像花楺這樣的花靈樹靈居多,日常所見的獸妖,都是些兔妖、狐貍精之類的小型走獸,鳥類裏,整座南禺山頭,只有麻雀精。像鳳凰這種傳說中的神獸,據說早在萬年前的神魔大戰中滅亡,花楺只在師父的書房裏,那一沓積灰的古書裏見到過。

或許賀燃是天地間僅存的唯一一只鳳凰。

花楺不由好奇,當年師父究竟使用什麽手段,才收到賀燃這種大妖做徒弟。在她看來,不學無術只懂吃喝玩樂的師父,完全傳授不了賀燃有用的本領。

她正胡思亂想,手腕內側忽然一燙,光潔無暇的皮膚上,逐漸浮出一條血紅的藤蔓圖騰,蜿蜒向上,與她心脈相連。

這是心藤,并蒂而生,每根有兩條,分別寄宿在不同的宿主身上。一方宿主遇到危險時,另一方宿主會有感應,便能及時前去救援。

這次的噬靈鬼事件,讓渺渺心有餘悸,為了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特意把心藤交給她。

“把渺渺留在島上,一個人收拾那堆爛攤子,真的好麽……”花楺小聲嘆口道。

Advertisement

炎小邪和雲若失蹤,陶池變成兔子,這些事在人類看來太過匪夷所思,要是被知道,肯定會登上明天的頭版頭條,引起軒然大波。

與其個別人忽然消失引人懷疑,倒不如直接推掉這次錄制。

他們直接跑路,只留下渺渺一人作解釋。

一想到溫柔善良的渺渺,要一個妖面對那一大群人類,花楺就後悔得不行。

她應該留下,陪他一起。

陶池絲毫沒有身為兇獸的自覺,蹬着兔子腿,在花楺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壞蛋渺渺!不知道男男授受不親嗎!我全身上下都被他看光了!把他扔掉才好!)

花楺聽不懂兔子語,眨眨眼,沉浸在後悔和內疚中。

沈霧雙腿盤坐在旁邊,看透她的心思,不緊不慢道:“渺渺在人類世界混跡千年,自有一套與人類交往的辦法,用不着你這初出茅廬的小妖。”

頓了兩秒。

花楺慢吞吞“嗯”了聲,手指無意識揪住一撮兔子毛,慢慢收緊,悄無聲息朝遠離沈霧的方向挪了挪。

沈霧淡淡瞥了眼她的小動作,不置可否。

花楺眨眨眼,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

又是千年。

真是巧了,千年前,她的師兄離開南禺山來到人間,聽沈霧話中意思,渺渺也是差不多那時候來的。

耳朵毛快被揪掉,陶池疼得龇牙咧嘴,兩條後腿不斷亂蹬。

花楺反應過來,連忙松手:“抱歉,弄疼你了,我給你揉揉。”

那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按摩在耳朵上,帶着淡淡花香,舒服極了。

陶池眯了眯眼,忽然覺得當一只兔子,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差勁。

花楺專心致志揉着被揪紅的兔耳朵,旁邊傳來聲音:“給我。”

她動作頓了下,擡頭看向沈霧,好似沒明白他的話。

沈霧沒做解釋,伸手探向她懷裏。

花楺猝不及防,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懷裏的兔子不翼而飛。

身體忽然騰空,陶池與沈霧對視一眼,不滿地蹬着兩條後腿,表示抗議。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你要幹嘛!快放開我!)

沈霧擡手,把他往外随手一丢。

半空中劃出一道雪白的抛物線。

“咕咕咕咕咕叽!”(啊啊啊啊啊淦!)

随着一聲刺耳的兔子尖叫,陶池吧唧落地,穩穩落到前方。

見他安全着陸,花楺懸着的心放下,下意識站起身,要去把他抱回來。

起身後,眼角餘光才注意到兩側不斷往後湧動的雲彩……

身體不由自主晃了下,腿好軟……

距離陶池不到兩米,好像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沈霧手肘撐在膝蓋,支起身,好像發現什麽趣事,淡淡一哂:“怕高?”

“……”花楺半晌擠出一句,“并不。”

身為一只千年大妖,竟然會恐高?說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沈霧表情似笑非笑,顯然不信。

濃密烏黑的鳳羽連成一片,平坦又寬闊,沒有半點颠簸。

不想在他面前輸掉面子,花楺吸一口氣,左腳顫顫巍巍朝前邁出一小步,身體像是狂風中的風筝,搖搖欲墜。

沈霧輕笑:“你在走獨木橋嗎?”

花楺沒有接話,事實上她現在根本無暇分心去想沈霧說了什麽,眼前平坦寬闊的空地,仿佛無限變窄,只容得下單腳通過。

後背冷汗涔涔,好似忽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發軟的雙腿忽然抽筋,又疼又麻,傳遍全身,整個身體徹底失去了控制。在一陣猛烈搖晃之後,花楺偏離重心,身體不受控制地朝雲端跌過去。

陶池尖叫:“咕叽咕叽!”(花花小心!)

雲端之下,是萬丈深淵。

獵獵寒風刮在臉頰上,如刀削一般的疼。

花楺後悔了,逞強的後果便是,她馬上就要變成一灘含羞草餅,還是摔得膠黏稀爛的那種!

電光火石間,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她下墜的身體穩穩蕩在半空中。

緊接着,随着手腕上的力道一帶,她的身體猶如一根在風中飄搖的牆頭草,倏然輾轉向斜後方。

恰好落入沈霧懷裏。

時間靜止了幾秒。

花楺用眼角斜斜看了眼雲端之下的地面,山川江河變得和螞蟻一般小。

這得多高啊!

想到她差點跌下去,身體又軟了幾分。

劫後餘生,沒來得及喜悅兩秒,花楺後知後覺自己在沈霧懷裏,慌了神,一擡頭,對上那雙豔色逼人的桃花眼,一時語塞,心跳亂七八糟。

懷裏人驚吓過度,小臉煞白。

沈霧問:“不是說不怕?”

困窘的潮水快要把她淹沒,花楺臉頰滾燙,僵着手腳,想從他懷裏出來,握在手腕的力道未變,動了動,沒法掙脫,只得支支吾吾提醒他:“放開手。”

沈霧似笑非笑:“還過去麽?”

花楺求生欲極強:“不了,絕對不去了。”

兩米之外的陶池一聽,兩只兔子耳朵豎起來,眼淚汪汪。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花花不管我了嗎!嗚嗚嗚嗚!)

花楺從沈霧懷裏脫身,坐得遠遠的,問:“陶池說了什麽?”

沈霧輕描淡寫道:“他說,今晚想吃麻辣兔頭。”

剛才還叽哩哇啦叫個不停的陶池,忽然閉聲,一蹦一蹦跳到最前頭。

兔兔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他才不要做麻辣兔頭!

一時間,空氣安靜下來。

花楺眼觀鼻鼻觀心,想起與沈霧初見那次,她差點摔跤,也是這樣被帶入懷裏,他懷裏冷得像冰窟。在天道幻境時,她雖是因花期到了,偶有斷片,仍隐隐約約記得,他懷中溫度一如初見,冷得人瑟瑟發抖。

可方才……如果她沒有感覺錯的話,沈霧的身體,變暖了。

她想得出神,未察覺到手腕的藤蔓圖騰忽然一動,綻開一朵妖冶小花,花瓣猶如條條血絲所化,轉瞬間沉澱入那白皙的肌膚,消失不見了。

遠在小島上的葉渺渺,正與導演徐波周旋。

徐波在圈裏出了名的暴脾氣,之前看在他們粉絲衆多的份上,不想惹事,才按捺住脾氣,實則昨天已經看他們不順眼。誰知今早一來島上,嘉賓只剩一人,其他幾人竟然離開了。

徐波瞬間火山爆發,機關槍似的亂掃。

奈何葉渺渺是出了名的情商高,說話滴水不漏,硬是讓徐波朝他有火發不出。

葉渺渺看到手腕內側乍然出現又乍然消失的血色小花,眉心幾不可察蹙一下。

“我從業十多年,什麽人沒見過?你們這樣私自離開,節目組的損失誰來承擔?大家耽誤的時間,誰來彌補?”徐波冷笑道,“別以為節目沒了你們不行,多的是藝人想上,大不了直接換人!”

葉渺渺眉心郁色微斂,看向面前咄咄逼人的徐波,忽然失掉周旋的耐心。

“一概損失,由我們承擔,其他悉聽尊便。”

徐波愣了下,看着突然變臉的葉渺渺,沒太明白他後半句話的意思:“你說什麽?”

葉渺渺言簡意赅:“換人吧。”

徐波臉色比剛來那會兒還難看,工作人員清楚他的脾氣,都安靜不吱聲,生怕把火惹到自己頭上。

他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指向葉渺渺的臉,怒斥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這裏是酒店吶?今天我把話放這兒,你們想錄也得錄,不想錄也得錄!不然,以後別想在這一行混下去!”

“是麽?”葉渺渺擡頭看了眼指在面前的短粗手指,眸中一閃而過一絲厭惡,似笑非笑道,“徐導這是打算封殺我們?”

徐波沒想到這時候他還能笑出來,氣焰嚣張道:“年輕人,別太把自己當根蔥,這圈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藝人!”

在這遠離都市的荒涼小島上,徐波忽然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酒氣,緊接着就像喝醉一樣,臉頰兩側出現兩坨紅暈。

別人只看到葉渺渺傾身在徐波耳邊小聲說了什麽,然後就看到徐波變了表情,左右開弓,狠狠抽自己巴掌。

在所有人差異的目光中,葉渺渺登上一艘快艇,發動機器,揚長而去。

徐波沒有阻止,只不斷呓語道:“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像是被葉渺渺一句話吓傻了。

工作人員親眼目睹這詭異的一幕,個個頭皮發麻。

“葉渺渺給徐導說了什麽?看把他吓的。”

“誰知道說了什麽,難道真像圈裏傳的那樣,他們後臺很硬,所以一說出來,直接讓徐導妥協了?”

“誰知道呢,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快去勸勸。”

“你怎麽不去勸,像被下了降頭似的,看着就唬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