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水戲
落水戲
山裏涼得早,許如清穿着單薄的戲服,坐在一塊裸露的岩石上曬太陽。
不遠處,蕭易然正吊着威亞,在半空中做出一系列武打動作。蕭易然是跳舞出身,這些動作對他來說并不困難,反而被完成得很漂亮。
這讓許如清又羨慕又苦惱,羨慕蕭易然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能力,苦惱的是,下一個被吊上去的就是他自己了。他不僅要在半空中完成難度較高的武打動作,還要在做完之後,跌落進旁邊的水潭裏。
這是進組半個月,最難的一場戲份了,對許如清來說。
他聽到副導演喊自己的名字,從石頭上跳下來,跑了過去。
蕭易然已經拍完了自己的戲份,正等着工作人員幫他拆掉身上的威亞裝備。他向許如清笑了笑,問道:“怎麽樣?”
“很完美!”許如清對他笑着豎起大拇指,“你今天的戲份結束了吧。”
“嗯。我不走,在這兒看你拍。”蕭易然身上的裝備被卸下來,他向許如清走過去,給他打氣,“加油!”
許如清和蕭易然不是第一次合作拍戲了。
三年前,SEVENS還未成立時,蕭易然曾經自己混過一段時間的劇組。也是那時,許如清才與他相識的。
當時,兩個人在娛樂圈都是查無此人的狀态,在一個劇組遇見了,連對方叫什麽都不知道。
蕭易然那個時候剛剛接觸演戲,經常因為找不準鏡頭被導演破口大罵。有一次,許如清剛好和他拍對手戲,看到被導演當衆責罵的蕭易然垂頭喪氣地從他身邊經過時,許如清仿佛看到了自己剛進組的樣子。
許如清剛拍戲時非常不習慣當着衆人的面,進行所謂的表演,臺詞說得總是含混不清,饒是孫雪濤對他有非分之想,也沒少當着衆人的面罵他。每次拍完戲,他都感覺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靈魂的行屍走肉。
許如清在一處樹蔭裏找到蕭易然,将自己這幾年拍戲的經驗分享給他。他雖然演技很差,但基本的常識性的錯誤已經不會犯了。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朋友。但因為在劇組演的都是男N,戲份并不多,所以很快就結束了拍攝,各奔東西了。
在某種程度上,許如清覺得蕭易然和他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被動,一樣的自我封閉。他很少主動找許如清聊天說地,只要找他一定是有正事想要請教。同樣,許如清也幾乎從不主動找蕭易然。
但兩人的友誼卻一直如此微妙地維持着。
SEVENS解散演唱會之前,許如清收到蕭易然的邀請時還感到很震驚。許如清雖然身處娛樂圈,但其實并不怎麽關心娛樂圈,所以也不知道蕭易然其實已經以男團隊長的身份出道三年了。但他還記得,蕭易然曾經告訴過他,他的夢想是成為一顆星星,一顆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星星。
這次在酒店,許如清還打趣他,“不是已經成為星星了嘛,怎麽又回來拍戲了啊?”
蕭易然臉上閃過一瞬的落寞,他垂着頭輕笑了下,告訴許如清,他發現只成為一顆星星是遠遠不夠的。
許如清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但看他眉眼間帶着些許苦悶,也就沒有繼續追問。每個人心裏都會很多不能對外人說的秘密,許如清知道,這或許也是蕭易然的秘密。
吊在半空中的許如清艱難地完成着動作,他不像蕭易然那麽靈活,一個動作往往要做好幾遍才能勉強合格,等被放下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酸痛。導演趙梓元看他狀态不好,前來詢問今天的落水戲還能不能拍。
許如清一向不喜歡因為個人原因耽誤拍攝進度,他忍着身體的不适,對導演點了點頭。
趁道具組在許如清要下水的山澗旁布置燈光、道具的空隙,許如清抓緊休息。
蕭易然給他遞了瓶水,在他旁邊蹲下來,“累壞了吧?”
“謝謝。”許如清接過水,對他撇了撇嘴,“累死了。不過拍完下一場,我就可以休息幾天了。”《江湖事》的故事圍繞蕭易然飾演的喬玉清的一生展開,許如清飾演的雖然是男二,但戲份并不重。
“待會兒就要被我一掌拍到水中了,有何感想?”
許如清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仰頭時目光瞥見跟在蕭易然身後的工作人員正在拍視頻,猜測可能是在拍攝花絮,這才明白,向來不怎麽愛說話的蕭易然為什麽會一反常态地這麽問。
他自動帶入劇中的角色,一只手捂住胸口,頗為受傷地看着蕭易然:“師兄,你好狠的心啊。”
在《江湖事》中,蕭易然和許如清扮演的是一對師兄弟。
蕭易然扮演的喬玉清是流落人間的皇子,被許如清飾演的喬玉淩的父親——青山派的掌門人收養。因為父親對喬玉清的偏愛,喬玉淩從小看喬玉清不順眼,卻一直壓抑在心底。
喬玉清武學天賦遠高于喬玉淩,他們同時修習同一門武功,喬玉清總比喬玉淩學得又快又牢。喬玉淩心中不服,總是找各種機會與喬玉清交手。這次落水的戲份,便是他和喬玉清切磋時,喬玉清沒控制好力度将他打傷的戲碼。這次落水之後,喬玉淩對喬玉清更是厭惡至極。
蕭易然被許如清略顯浮誇的演技逗笑,他轉身跟工作人員說了句什麽,那人便關了攝像機走開了。
蕭易然打量着許如清的神情,“你倒是和幾年前不太一樣了。”
“?”許如清回頭看着他,“哪裏不一樣?”
“嗯,”蕭易然想了一下,慢悠悠地說,“不像之前那麽冰冷,那麽不開心了。”
在蕭易然的記憶裏,多年前的許如清雖然耐心地教了他很多東西,但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別人欠了他很多錢似的。
而現在,雖然在別人面前許如清仍舊冷冷淡淡的,但熟悉他的人會感覺到,結在他心裏的那層冰已經慢慢融化了。
許如清點點頭,肯定了蕭易然的回答,“人總會長大的嘛!以前那些不能和解的東西現在都看開了,所以不開心也就少了很多。”
他看着蕭易然笑了一下,剛認識時那個連鏡頭都找不到的毛頭小子,如今面對鏡頭也已經游刃有餘了。
他由衷地說道:“你也成長了很多。”
山澗的水美得透亮,卻也涼得刺骨。許如清第一次落水的時候,強烈的溫差讓他腿部肌肉痙攣了一下,不小心嗆了口水。趙梓元檢查了一下鏡頭,落水前的部分可以保留,但落水後需要重拍。
許如清哆哆嗦嗦地從水中上來,坐在岸邊的岩石上,等待第二次開拍。
蕭易然走過來,有些擔心地看着他:“你助理呢?”
助理?是啊,我助理呢?許如清用手掌用力地搓着身體,想到這幾天張小樂越發魂不守舍,不知道現在躲在哪裏偷懶呢。
好在,劇組的工作人員及時給許如清送上毛巾,他縮在毛巾裏對着蕭易然無奈地笑了笑。
一次。兩次。三次。不是姿勢不對,就是表情不好。無數次的落水,都快讓許如清對這個地方産生陰影了。
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趙梓元大發慈悲地喊了聲“過”。
最後一次從水裏出來的時候,許如清感覺自己都已經被凍麻了。他甩了甩腦袋上的水,披着劇組給的已經濕透了的毛巾,向換衣服的帳篷走去。
想到之後幾天可以休息一下,許如清原本疲憊的腳步又輕快起來。
回到酒店,許如清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怕自己感冒,連忙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許如清洗完澡,鑽進被窩裏準備睡覺,他剛要入睡,門鈴卻被按響了。
隐隐有些頭疼的許如清煩躁地掀開被子,趿拉着拖鞋去開門,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張小樂。
張小樂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他看向許如清的眼神有些抱歉更多的是讨好。
“對不起,清清。下午因為一些私事我回了一趟鎮上,沒有和你說,對不起。”
許如清沒有搭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張小樂被他看得發憷,微微後退了半步,只把手裏的姜湯往他面前送了送。
他看許如清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繼續用一副做錯了事情請求原諒的語氣說道:“上次的事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我沒有辦法。”
“我特意讓酒店廚房幫你熬了姜湯,你喝一些驅寒吧。”
端着姜湯的手一輕,張小樂的心也跟着一輕,他眼帶喜悅地擡頭看向許如清,以為許如清就這麽原諒自己了,卻聽許如清說:“以後我不給你發消息,不要随便出現我面前。”
“嘭!”地一聲,房間的門在張小樂面前毫不留情的關上,他睜大雙眼看着眼前淺棕色的菱形花紋,眼中的驚訝、害怕慢慢變成憤怒、嫉恨。
一門之隔的許如清将張小樂送來的姜湯一滴不剩的全部倒入了廁所。
演員沒有助理,也是一樣拍戲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