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幕

第十六章 落幕

程遠航,程遠航……你別躲着我。

哈,看我,抓住你了吧?

柳璃傻兮兮地笑,把身子倚向旁邊溫暖的懷抱。咦,程遠航好像長壯實了一點,不像從前那樣瘦瘦的,抱着都嫌骨頭硌人。還有,他的聲音也好像變了,連衣服都不同,為什麽穿西裝打領帶?

不想了不想……頭很痛。陷入昏睡之間,她只來得及喃喃念叨:下次,決不喝酒。

這是哪兒?

睜開眼,柳璃長時間地茫然。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還有身邊衣衫不整的周易,不是跟程遠航在一起嗎,怎麽會來這裏?怎麽會頭痛欲裂……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坐在鐘樓下哭,不知什麽時候周易走過來邀她一起喝酒,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坐上他的車直接到酒吧。然後呢?然後就醉了,醒來的時候躺在這個男人身邊。

她惶然地閉上眼,頭腦裏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破碎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似乎是叫罵,又似乎是號啕大哭,她弄不清楚,只希望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夢境。

“你別這樣,是我不對。”

周易的聲音喚醒了她的知覺,她抓起枕頭劈頭蓋臉地砸過去,“你這個王八蛋!我要殺了你!你算什麽男人,你王八蛋……”

“對不起,我控制不住——”

“你給我滾!我不想聽你說什麽,也不想看見你,你滾!給我滾!”

“對不起,柳璃……”周易試圖安慰幾句,然而她瘋了一般地對他拳打腳踢,又踹又咬,他無計可施,只得倉惶逃出卧室。

柳璃抓起床頭的一只鬧鐘扔過去,正好砸在關緊的房門上,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她跪坐在床上,捂着臉低低地哭泣,餘光撇到床單上一小片暗紅的印漬,揪起床單用力去撕,撕不開,便用牙齒咬,直到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動一下……

恍惚中,回想起跟程遠航共同度過的那個夜晚,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床單上一大片血跡,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回家了,直到半年後過暑假時才紅着臉問他,那塊床單怎麽處理的,他也紅着臉說:“洗了,很難洗,搓了很久。”她記得兩個人傻傻地笑,那笑容是羞澀而甜蜜的,而現在,她只想立即死去,床單上點點的紅色提醒她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從女孩到女人這完整的一頁,就這樣毫無知覺地翻過去了,甚至,最珍貴的東西不是留給她愛的那個男孩。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柳璃跑進浴室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柱從頭淋到腳,也漸漸理清了混亂的思緒。

其實,發生這樣的事情,她自己也有責任,如果從一開始就拒絕他,如果平安夜不告訴他她在哪兒,如果不跟他去酒吧喝酒……

都只能是如果,過去的事情,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走出浴室時,周易就站在門外抽煙,看見她一身水淋淋的,趕緊拿了一塊大浴巾想裹住她,她嫌惡地後退幾步,他只得遠遠地将浴巾遞過去,輕聲說:“你可以罵我打我,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怎麽後悔都沒有用。柳璃,我對你是真心的,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柳璃慘淡地笑了笑,“你喜歡我就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你這是、這是……”那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她咬着牙說,“你這是犯罪,你就不怕我告你?”

“我不想跟你讨論這種法律問題,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可是你要知道,我這樣對你是因為情不自禁,我愛你,柳璃。”

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她沖着他嘶吼:“你他媽的你就是這麽愛的?你懂不懂什麽叫愛?你他媽的,你、你……”她沒有罵過人,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髒話。

“我不懂愛?我比你那個程遠航要懂得多!”

程遠航?他怎麽知道這個名字?柳璃愕然地瞪大眼睛。

周易狠狠吸了一口煙,“昨晚你喝醉了,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柳璃,事情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你抱着我不撒手,一個勁地叫我程遠航,你要知道我是個男人。”

“是,你就是個龌龊的男人!”她揚起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正準備扇第二巴掌,他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如果你覺得這樣舒服一點,那你就打吧。”話是這麽說,卻沒有放手的意思,“你想要我補償什麽都行,只要你開口。”

“我要殺了你!”

“那你就殺吧。”

柳璃已經筋疲力盡了,再加上身體的不适感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頭昏昏沉沉很痛,掏出手機給公司打電話請了一天假,爾後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宿舍。剛躺到床上沒幾分鐘,響起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周易站在門外。

“給你。”他把一盒藥遞過去。

柳璃看了一眼藥盒上的字,接過盒子撕開包裝,閉着眼連水都沒喝就把藥丸吞下去。

“柳璃……”

“周易,”她背過身,冷冷地開口,“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杵在門口愣了很久,臉色發白地回答一個字:“好。”

周易果然守信用,沒有再送花打電話,也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柳璃強迫自己忘掉那晚的事情,只當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元旦過後,公司組織了一臺迎新春晚會,她作為新來的員工,必須要奉獻一個節目,就連部門經理也準備了一支獨唱。

什麽節目呢?柳璃想了很久,覺得二十歲了,再跳舞很不好意思,于是從人事部一位老員工家裏借來一把二胡,咿咿呀呀熟悉了半天就上場了。沒想到正式演出那天人還挺多的,平時難得一見的老總們都在,還有別的公司幾個老總也來捧場,把諾大的場地擠得滿滿當當。

她演奏的是《賽馬》,父親在世時經常教她的曲子,盡管有幾年沒有碰二胡了,但是仍然很熟悉,左手手指按在兩根弦上,右手跟随節奏拉動馬尾弓,悠揚而又激越的聲音便回響在耳邊,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一曲結束,雷鳴般的掌聲将她從恍惚中驚醒,她才發現坐在嘉賓席上的老總頻頻向她點頭,還伸出了大拇指。臉一紅,柳璃趕緊鞠了個躬,一溜煙跑下臺。晚會結束後,她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同事們的誇獎,特別是人事部那位老上級,一疊聲地稱贊她“難得、難得”,倒把她鬧了個大紅臉。

表演結束後是進餐時間,幾個年紀相當的女孩坐在一旁聊天吃東西,蘇銘拉着一個長相斯文的年輕男子走過來。

“這是我同學江少華,特意過來看節目的。”然後又指着其中一個女孩,朝同學眨眨眼,“這是秘書室的林小貝,上次跟你提過的。”

江少華打了聲招呼,轉身走到柳璃面前,微笑着說:“剛才你的二胡拉得真好聽,我能認識你嗎?”

蘇銘一愣,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為雙方介紹道:“這是我哥兒們江少華,學化學的,碩士研究生,大好青年一個。這是柳璃,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小妹妹。”

“研究生啊,好厲害。”柳璃驚呼一聲,雖然她不喜歡讀書,但是對學歷高的人有着一種本能的崇拜。“你不是在讀書嗎?這時候就放寒假了?”

“我們做實驗可以自己安排時間。”江少華有些腼腆,“你叫……柳璃?”

她點點頭,看到他白淨的面孔上微微泛紅,不由得偷樂,心想,這人怎麽這麽害羞啊。想笑話幾句,又怕初次見面讓他不好意思,随便聊幾句便走開了。

公司臘月二十九放假,柳璃第二天回到家剛好趕上過年三十。過完年,照例到處走親訪友,很不幸的是,因為參加工作沒了壓歲錢,更離譜的是,表哥堂姐的小孩開始問她要壓歲錢,幾番折騰下來,辛辛苦苦存了半年的工資被洗劫一空。

她頭一次感嘆,長大了真不好。

正月初八要上班,初七晚上,無所事事的柳璃邀上林月一起逛街。林月畢業後沒有當老師,回到小縣城考了公務員,在政府機關坐辦公室,生活很悠閑。

大街上幾乎沒有人,林月說:“還沒到十五呢,這時候逛街有什麽意思?”見柳璃不語,心裏猜到了十之八九。

兩人沿着小河堤邊走邊聊天,慢慢地繞了大半個城區,走到了中心花園。

柳璃停下腳步笑笑,“我想……看看能不能碰見他。”路燈下,她的笑容有些苦澀。

挑了一處背風的椅子坐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看看時間不早了,起身準備打車回家,林月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朝一旁努了努嘴。

馬路對面,高高的身影立即占據了柳璃的全部視線,她的心跳得似乎就要蹦出來,卻又在下一秒沉到谷底。他身後不遠處跟着一個高挑的身影,不是徐薇又是誰?

“我們回去吧。”扯住林月的手剛轉過身,一聲驚喜的呼喊已經傳進耳裏:

“璃璃!”

程遠航從對面飛快地跑過來,林月趕緊識相地閃到一邊,柳璃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另一只冰涼的大手握住,拖向另一邊。

“你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他急急地問,“一直都沒給我打電話,你知不知道多久了?”

“……是很久了。”久到你終于和那個女孩子走在一起。

柳璃想掙開他的手,他用力握緊不肯松開,盯着她的眼睛,“我一直都在等你的電話,你說過你會打電話給我的,為什麽沒有?連封信也沒有,工作的地方也沒有告訴我!”

她微微偏過頭,馬路對面那個女孩正朝這邊張望,不服輸的眼神灼痛了她的雙眼。

“你跟她在一起啊?”

他愣了一下,趕緊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璃璃,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有男朋友了。”

握緊手腕的力量突然松開,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說什麽?”

“我說,”柳璃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如果……我有男朋友了,你會不會……”

“你有男朋友了?你說你有男朋友了?”程遠航重複一遍,期望能聽到否定的答案。

“嗯。”

一聲輕輕的回答無異于晴天霹靂,他臉色發白,咬着下唇很久不說話。

“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那件事情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向他坦白,只能低着頭,聲音細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我也不知道……你聽不懂嗎……”

他愣愣地看着她,眼神漸漸變得黯淡。“柳璃,你這樣反反複複覺得好玩嗎?!”突然低喊一句,轉身擡腳就走。

“程遠航。”她拉住他的衣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我們,要分手嗎?”

分手?

程遠航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這半年,不是沒有想過打電話給她,可是每次提起話筒又放下了。為什麽總是他打電話給她,她卻一點兒也不主動?不,他寧願等,哪怕再等半年,也要等到她的主動,他要确認,在柳璃的心裏,自己到底占了多大的比重。

命運似乎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等來的不是她的電話,而是輕飄飄的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她說她有男朋友了,原來她所謂的彼此冷靜、所謂的好好想想,就是另外找了男朋友,而他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還在傻傻等她的電話。她不留戀他,一點兒都不,兩個人從來沒有海誓山盟,只有記憶中模糊的擁吻,以及大雪天的那半場□□,也許都只不過是一時激情。

這一刻,程遠航頭一次想不顧形象地流淚,憤怒和失望糾結在心頭,他完全不能接受面前這個女孩的說辭,自尊心更不允許他表現出任何一絲難以割舍的情緒。

“你想要分手?”他彎起嘴角,慶幸自己還能笑出來。

柳璃愣住了,呆呆地重複:“你想要分手……分手。”

“好,分手就分手!”

程遠航移開胳膊想甩開她的手,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袖不肯松開,他遲疑了一下,狠狠心,用力一甩,布料從她的手中脫離開來,她徒勞地握緊拳頭,卻再也抓不住最後的溫暖。

高高的身影漸漸走遠,柳璃默立在原地,看到徐薇朝他的方向飛奔而去,兩人站在一起好像在說着什麽。

随後,徐薇飛快地跑回來,站在她面前擡起下巴:“你們分手了嗎?柳璃,你真狠心。”

你真狠心。

細小的雪粒随着冰涼的風抽打在臉上,很快,大朵大朵的雪花飄飄灑灑從天而降,兩個高挑的身影一前一後慢慢消失在視線中,柳璃彎下腰蹲到地上。

那個女孩說,柳璃,你真狠心。

就是這道悅耳動聽的聲音,半年前,曾在電話裏驕傲地向她宣戰:“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都知道,而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知道嗎,你很自私,這麽久不給他打電話不跟他聯系,對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不聞不問,他生病了你知不知道?是我守在他身邊照顧他,安慰他。”

“你能給他帶來什麽?你總是讓他煩躁讓他生氣,我告訴你,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要給他自由,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就讓他自己選擇,看看到底誰更适合他。”

“我愛程遠航,我的愛不比你少,甚至比你的愛要多得多。你拿什麽跟我比?現在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不是你!”

……

那時候柳璃想開口反駁,卻頭一次感覺到口拙詞窮。

是啊,她拿什麽跟徐薇比?程遠航連生病的消息都不願意告訴她,她還能怎麽樣?記得小麥說,“你要勇敢一點”,可是在兩個女人的競争中,她沒有那麽大的力量、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對抗,更何況她根本就不知道,程遠航這個争奪的對象,是否就願意以這種方式劃歸于某一方的領地。

他不是戰利品,他是她從來不忍心傷害的戀人。給他選擇的自由,也許是結束這場戰争最好的方式,所以柳璃不戰而敗。

只是想不到,居然會敗得這麽快,這麽徹底。

“為什麽要跟他分手?” 林月走過來蹲在她面前,輕聲問。

柳璃昂起臉,兩行淚融化了飄落在臉上的雪花。“月兒,我跟別的男人上床了。”

林月愕然,半晌才開口:“為什麽……不告訴他?也許他并不在意,你——”

“月兒,”柳璃打斷她的話,“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個跳舞的雕像?”

“……記得。”

林月當然記得,那還是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回柳爸爸從深圳出差回來,給女兒帶了一個石膏雕像,那是一個跳芭蕾舞的小姑娘,臉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刻畫得惟妙惟肖,小柳璃喜歡得不得了,整天當寶貝一樣看着,不允許任何人去觸摸它,就連林月這麽要好的小夥伴,也只捧在手裏看了不到十秒。

後來有一天兩人練書法,練到一半時,小柳璃興高采烈地去看雕像,沒想到手上不知什麽時候粘上了墨汁,結果把雕像的裙子染黑了,她大哭不止,又是洗又是刷,用了無數種方法都沒有把墨跡去掉,倒把雕像弄得越來越難看。柳爸爸哄她說,下次再帶一個回來就是了,她哭着嚷:“那個不是這個,就算一模一樣,也不是這個!”

媽媽生氣地說:“哭什麽哭,自己弄壞了自己負責,不準朝爸爸大喊大叫。”

“我不要了,它髒了!”小柳璃一發狠,雙手猛地往地上一掼,石膏雕像被砸在水泥地上,立即變成碎片……

回想起十幾年前好夥伴的決然,林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柳璃攤開雙手,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心,“月兒,我現在手上又粘上墨汁了,洗也洗不掉,洗不掉了……徐薇的手才幹淨。”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看,他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嗎……沒關系,徐薇可以陪着他,他會開心的,很快就能忘了我。”

“璃璃……”

“我也可以忘記他。”

在林月痛惜的目光下,柳璃雙手捂着臉,在寒冷的深夜肆無忌憚地痛哭。

原來林月說得對,公主和王子只能在童話裏幸福到永遠。在愛情裏面果真沒有童話,他們不是王子和公主,只是一對平凡的世間男女,所以,一定會沾染上世間的塵埃,人生無常,沒有誰一定要等着誰,也沒有誰一定要苦守着誰。

連她自己,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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