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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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的婚禮在四月初舉行,那天恰好是星期日,柳璃前幾個晚上就激動得睡不着覺,星期五一下班就急哄哄地坐夜車回縣城,看看能不能幫上好朋友什麽忙。

林月取笑道:“你等着喝喜酒就行了,什麽也別忙。看你,是我結婚,你怎麽比我還緊張,弄得我也跟着緊張。”

“你不緊張嗎?”柳璃眼巴巴地瞅着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月兒啊,你就嫁人了,以後你就步入已婚婦女的行列,再也不能随便看天下帥哥了。

兩人笑成一團倒在床上。

“他上個月來找過我。”林月突然說。

柳璃一愣,立即明白她嘴裏說的“他”是指哪一位。“他說什麽?”

“他叫我別結婚,要我跟他在一起。”

柳璃撇撇嘴,“他憑什麽?”

林月笑笑,目光凄迷地盯着窗外,“璃璃你不知道,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真的想抛棄一切跟他在一起,畢竟我們那樣深愛過,我沒辦法忘記他,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可是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

柳璃搖搖頭。

林月也搖搖頭,笑了一聲,“他說,他現在有錢了,不會再讓我受苦受累,我媽媽也應該看得起他了。我知道他是真心愛我的,他說的話我也很感動,可是我又覺得滑稽,憑什麽他就認為我不能跟他共苦、只能同甘?那時候他丢下一句‘我不能耽誤你’就走,現在發達了、有錢了再來找我,他把我當成什麽呢。我要的幸福跟他眼裏的幸福不一樣,所以,我們永遠都沒有可能,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不想回頭。”

“別再想了,”柳璃拍拍她的手,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張國棟很好,他一定會是個好丈夫的。”

“江少華也很好,你別辜負他。”

“知道知道,他收買你了吧,承認吧,給了你什麽好處?”

“一千萬!”林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沉默半晌,又低低地開口,“璃璃,找個愛你的人,比找個你愛的要簡單得多。”

喜宴很熱鬧,新娘這邊除了幾個親戚,剩下的全都是昔日的老同學,柳璃幾乎全部認識,因此,一幫男女一擁而上,拼命向這個伴娘灌酒,把她灌得暈暈乎乎招架不住,好在伴郎還懂得憐香惜玉,替她擋掉了不少酒。盡管如此,她仍然頭昏腦脹站不住腳,被同學笑罵着攙扶進大廳旁邊的休息室。

剛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一道人影走到她面前。

“柳璃,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她。”聲音很輕。

柳璃睜開眼,面前站立的男子神色黯然,攤開的手心裏躺着一個紅色的戒指盒。

“怎麽,想起要參加月兒的婚禮了?”她冷冷地開口,沒好臉色給他看。

傅小光艱難地彎了彎嘴角,把戒指盒放到沙發上,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

“既然來了,也該向月兒敬杯酒吧?”

“……我沒資格了。”他輕聲回答,接着快步走出休息室,等到柳璃追出門去時,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

愣了一會兒,她只得重新坐回沙發上,皺着眉,盯着戒指盒出神。

門口傳來高跟鞋的響聲,她趕緊把盒子藏到身後,笑嘻嘻地問:“你怎麽出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林月也喝多了,小臉紅撲撲的,“酒量這麽差勁,他們都問我怎麽把伴娘給藏起來了,要灌你呢。”

一聽還要被灌酒,柳璃吓壞了,“騰”地站起身,手一松,戒指盒直直地掉在地上,她趕緊彎腰拾起來,吞吞吐吐說:“我的。”一邊把手移到背後。

林月一把搶過盒子,“給我!他人呢?”聲音都微微變調了。

“嗯……走了……”

“走了?”她拉高大擺裙往門口疾走幾步,猛然又停住,無力地靠着牆閉上眼。一瞬間,柳璃突然想流淚。

“月兒……”

“我沒事,我沒事。”林月笑笑,把手裏的戒指盒輕輕打開。

柳璃的目光落在盒子上,一枚似曾相識的戒指正靜靜地躺在裏面,她立即想起以前在傅小光手指上看到過這樣一枚戒指,花紋跟林月手上的一模一樣,看樣子應該是情侶戒。

“他來過了,來了也不見我……見了又能怎樣呢。”林月喃喃說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語,盯着戒指看半晌,突然笑了,“現在好了,他連戒指都不要了,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聯系。本來銀的東西就放不長久,哪比得上我這個?璃璃你說是不是。”

她擡起左手,無名指上的鑽石反射出一道炫目的光彩,莫名地刺痛了柳璃的雙眼。

林月把戒指拿在手裏摩挲,好似失了神一般,柳璃正想說點什麽,她突然轉身走進衛生間,閉着眼睛将戒指扔進馬桶,然後用水沖了一遍。

“璃璃,今天我結婚,你們都在我身邊,我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她慢慢說着,臉上的笑容異常燦爛,“我們過去吧,婚禮還沒結束呢,新娘和伴娘可不能躲在這兒。”

她笑着走向門外,轉身的那一霎那,柳璃看到她眼角光芒一閃。

是淚。

柳璃再也忍不住沖進衛生間哭了起來,為林月曾經那樣堅持自己的愛情,為她獨自一人面對苛責和苦難,為她對昔日戀人的寬容和原諒,也為她含着淚的那一聲“幸福”。

回到公司不久,突如其來的非典席卷全國,每個地方都人心惶惶、慌亂不堪,柳璃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清潔工每天早晨拿消毒水噴灑各處,一天多次,弄得整個辦公樓像醫院似的一股怪味。領導還專門召開緊急會議,建議員工近期內不要頻繁回家,盡量少安排出差等等,并且每人發了一個口罩,于是,公司更像醫院了。

江少華的學校位于中東部的一個小城市,L市,交通不是很發達,因此那邊的非典情況不算嚴重,患病人數大大少于其它城市。盡管如此,學校仍然采取了封閉校門的辦法,嚴令禁止學生出校門。

處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他與柳璃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多,每天晚上必定打一個電話過去,提醒她第二天應該注意的事項,天天如此,即使她埋怨他羅嗦也照說不誤。至于短信,每天都在十條以上,內容不外乎怎樣保護自己不受傳染,有一次還神經兮兮地發來一條:我覺得你現在辭職在家待着比較好。

晚上通電話時,柳璃氣哼哼地說:“你怎麽回事啊,幹嘛叫我辭職?”

“我就怕你保護不好自己,我不在你身邊,放心不下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躁,頓了頓,小聲說道,“等非典結束了,你來我這邊好不好……璃璃。”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璃璃,小心翼翼的語氣裏夾雜着濃濃的擔憂和愛意,她心裏一暖,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起。

“好了,幹嘛說這些無聊的話,再說我就挂了。”

他笑了兩聲,“那我過兩天回來看你好不好?”

“別回來,這邊非典挺厲害的,你還是待在實驗室吧,那兒更安全些。”

“我想看看你,好久沒見到你了……”

“我說別回來就別回來,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火車站,你要有時間就多待在實驗室,看看能不能給我弄個諾貝爾獎回來。”

他小聲嘀咕了幾句,柳璃也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只是交代他千萬別冒冒失失地坐火車回來,不顧他的連連抗議便挂掉了電話。

第三天中午休息時間,柳璃正坐在辦公室裏看雜志,手機突然“嘀嘀”響,屏幕上傳來一條短消息:下樓來。

是江少華的號碼!

這家夥搞什麽鬼,該不會真的跑回來了吧?她趕緊把雜志扔到一邊,急急忙忙跑下樓,果然看到公司大門口的柱子旁倚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真跑回來了?!”她驚訝得嘴都合不攏。

江少華笑嘻嘻地走上前,肩上背着一個牛仔包,臉上難掩連夜坐火車的疲憊。“我就是想看看你,沒別的,明天晚上我就回學校,實驗還沒做完呢。”

她徹底無語,想開口罵他幾句又忍住了,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沒吃飯,于是領着他到公司旁邊的小餐館,點了兩個菜先讓他吃飽。

柳璃下午還要上班,吃完飯,江少華只得依依不舍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車,臨走前再三叮囑她下班後在公司門口等他。

晚上兩人回到柳璃租住的小屋一起做飯吃,她問:“你不在家吃,你爸媽不罵你啊?”

他笑:“他們知道我有女朋友了,問我什麽時候帶你回家去。”

“想得美!”她敲了他的額頭一下,心裏不免有些慌張。

想不到書呆子居然會做飯,一個小時後三菜一湯就上桌了,嘗一嘗,味道還不錯。柳璃平時一個人幾乎不開火,要麽吃盒飯,要麽吃零食,現在乍一嘗到這像模像樣的飯菜,立即抛開了做淑女的打算,一陣風卷雲殘之後,兩人将盤子掃蕩一空。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快十點了,柳璃催他早點回家,他臉紅紅地嗫嚅着說:“我……今晚不走了行不行?”

“你敢。”她氣呼呼地指着他,随即使勁把他往門外推,“快走快走,等會兒沒公交車了看你怎麽回家。”

“沒車了就不回去呗。”江少華低低地回了一句,順勢抓住她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往胸前一帶,緊緊地将她困在懷抱裏。

他想幹什麽?!

她緊張地想推開他,他用力收緊手臂,突然低頭吻下去,她吓了一跳,剛張開嘴說了一個“別……”字,他的舌本能地探了進去,生澀地纏繞住她的舌,猛烈而直接。她的大腦瞬間空白,抵在他胸口的兩只手也沒了力氣,被他按在木板門上深深親吻。

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阻礙了進一步的行動,江少華稍稍離開她的唇,伸手把眼鏡摘下塞進褲兜,再次纏綿地吻住她,汗濕的雙手也顫抖着伸進她的衣服裏,隔着內衣握住她的豐盈,直到感覺下腹傳來越來越強烈的緊繃感,才喘着粗氣放開她。

“你、你……”柳璃紅着臉說不完整一句話,咬着下唇僵在原地許久,用力打開門,把他往外一推,“你回去,趕緊回去!”

他雙手抵在門上不讓她關門,兩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明天你不用送我了,我到了學校再給你打電話。璃璃,I love you。”

“……快走吧!”她扔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碰”地把門關上。

過了一會兒,手機“嘀嘀”地響,拿過來一看,屏幕上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半夜,柳璃睡不着,翻箱倒櫃找出高中的畢業合影,盯着那張已經陌生的臉默默無語。

要接受一個人怎麽這麽容易?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苦苦地追究到底為什麽。其實跟江少華在一起,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很開心,他幽默、體貼,凡事想得周到,雖然平時有些羅嗦,還有一點點高學歷的人特有的清高,但這些小缺點并沒有妨礙他成為一個理想的伴侶。

伴侶。

柳璃想到的是這兩個字,不是男朋友,也不是愛人。江少華對于她來說,比朋友更進一步,卻遠遠沒有達到“愛”的程度。她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是書上所說的,見到那個人就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嗎?是日思夜想、輾轉反複難以入睡嗎?都不是,他像是一棵早就伫立在那兒的大樹,當她走過時,正好身心疲憊,于是停在樹蔭下稍做休息,外面的陽光太烈,她心生恐懼,而這棵樹默默地為她遮擋烈日,她便不想再往前一步了。這是一種依賴,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也許這樣歸納自己的感情對他實在太不公平,可是這世上所有的感情,誰能真正把它放到天平上衡量?誰愛得多誰愛得少,誰是不計一切地去愛,誰是只想找一個依靠……這些,根本沒有公平可言,只有願不願意接受。柳璃想,江少華能接受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那麽,她應該更能接受一個愛自己的男人。

暑假裏江少華沒有回來,因為實驗室的事情比較多,他的導師非常器重這個得意門生,不僅交給他一個重大課題,還讓他管理手底下一群碩士生和本科生,整天就是宿舍、實驗室、食堂三點一線,忙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手頭的事情輕松了一點,沒過幾天,他又在QQ上向柳璃發牢騷,導師想帶他去參加在大連召開的一個全國性的學術會議,行程半個月,可能只能等到放寒假時回去看她了。

柳璃回了個大大的笑臉給他:“好好幹活,等你以後出名了,咱也能粘點江博士的光。”

他立即回道:“什麽沾光?軍功章裏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她“噗哧”一聲笑起來,鄰座一個打游戲的小男孩莫名其妙地望了她一眼,問她什麽事這麽高興,她笑笑不語。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九點五十五分,再磨蹭就要超過兩個小時的上網時間了,柳璃跟江少華道聲“晚安”,一一關閉打開的浏覽窗口,正準備關閉QQ,“啾啾”的叫聲傳進耳裏,右下角的小喇叭也閃個不停。

随手雙擊小喇叭,跳出一個窗口,上面一行字:

是柳璃嗎?我想你。

腦子裏“嗡”地一聲,她呆坐在椅子上長久地盯着電腦屏幕,直到聽見身邊的小男孩輕聲問:“姐姐,你怎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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