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矜持

第33章 矜持

虞倦是在半夜醒的。

渾身無力, 頭有點疼,胃也很空。

他想起從冰箱裏拿的“櫻桃汁”,猜到大概率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樣。

“醒了?”

黑暗中傳來周輝月的聲音, 虞倦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周輝月按下床邊的開關,燈一下子亮了。

虞倦感覺到刺眼,用手臂遮住上半張臉,支起身, 看到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倒影,頭發亂糟糟的, 像是經歷了百般蹂.躏。

好混亂。

虞倦又閉上眼,努力回憶自己喝醉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才成年不久, 酒只喝過兩次, 每次都斷片。不過這次醒得快, 依稀有些印象, 但不多, 只有一些片段。

好一會兒,虞倦記起自己好像靠在浴室的磨砂玻璃上,淋浴噴頭開着, 熱水不停地在身體上流淌。

然後又回到床上, 不知道為什麽, 他濕着頭發,非得貼着周輝月的手臂……

虞倦猝然低頭, 發現床單上有一塊是皺的,像是濕了後才晾幹不久。

不是幻覺。

虞倦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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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輝月好心地問:“我煮了粥,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虞倦揉了下亂糟糟的頭發, 有點難堪地問:“你不去睡嗎?”

周輝月一如往常,沒什麽困倦的意思, 很難想象還是個病人,他說:“不困。你喝醉了,不太放心。”

虞倦按了下胃,說:“吃。”

他想要裝作無事發生,但被記憶裏零星的片段折磨,終究沒忍住:“我喝醉了沒做什麽吧。”

周輝月挑了下眉,如果虞倦真的全忘了,他不會這麽問,但如果記得全部,估計也不會提。

他說:“很乖。”

虞倦的手掌反撐在枕頭上,似乎是放下心,含糊地應了一聲:“真的?”

然後聽到冷不丁的一句:“假的。”

虞倦深吸了一口氣,明明這個人上次不是這麽說的。

不小心喝酒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很煩,現在是不煩了,但是做了更不可挽回的丢臉的事。

都是周輝月的錯。

虞倦更想死了,他不應該在今夜醒過來的。

周輝月靠近了些,他沒有指責的意思,平鋪直敘地說:“你說讨厭我。”

虞倦一怔,偏過頭,看向床邊的周輝月。

他擡起眼,眼睛霧蒙蒙的,大約是下午才攝入酒精,現在才睡醒,也沒有多加思考,很輕地說:“我不讨厭你。”

“我只是喝醉了,胡說的。”

如果是兩個月以前,虞倦不會說這樣的話,但是他現在的第一反應是不想讓周輝月可能為此而難過了。

周輝月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倦,他說:“我知道。”

虞倦松了口氣,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

周輝月好像對他的意圖一無所知,下一句是:“而且,你也原諒我了。”

虞倦頭皮發麻,直覺想要阻止周輝月繼續往下說。

周輝月動作比他快,已經擡起手,舉到了虞倦的面前。

虞倦鎮定地問:“怎麽了?沒有淤青。我又沒打你。”

然後,周輝月就向虞倦展示了大拇指上的齒痕,意思很明顯,原諒是因為已經讨回來了。

虞倦:“……”

他沒有和任何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不知道咬痕能留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用的力氣很小,很快就會消失。

但周輝月不讓這處咬痕消失,而是要讓虞倦看見,無論是今夜或是明天。

虞倦看到那圈深深的齒痕,就像是皺了的被單,是他不能抵賴的罪證。

他僵硬地想了好一會兒,扭過臉,伸出手,自暴自棄地說:“那你咬回來吧。”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這輩子也不可能。

幾秒鐘後,周輝月握住了垂下的手腕,又緩慢往上,除了拇指外的手指插.入虞倦的指間,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他們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紋路。

虞倦的心髒顫了顫,周輝月的動作很平常,卻像是某種悄無聲息的入侵,進入從未有人觸碰到的、獨屬于虞倦的場所。

周輝月低下頭。

他将下午的事挑了一些告訴虞倦,就像是用新奇的誘餌引誘一條游魚走出安全的居所,來到危險的淺水區。他沒有談過戀愛,也從未喜歡過一個人,卻對虞倦有無師自通的技巧,比他之前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專注。

不能操之過急,要懂得适可而止,如果不想魚被吓到再也不敢游出來的話。

周輝月停了下來。

有一瞬間,虞倦真的以為他會咬住自己的手指,以牙還牙。

但周輝月只是笑着說:“不用。有未婚夫的原諒就夠了。”

虞倦的臉很熱,漂亮的臉像醉後那樣紅。

他并沒表現出被人放過的高興,矜持地點了下頭,意思是知道了。

之後的幾天,不知道是因為醉後的丢臉,還是察覺到危險,虞倦有點想要避開周輝月。

但是很困難。他們每天一起用餐,為了保持心理健康還要去後花園吹風,況且提起了好像也沒什麽好別扭的,虞倦只是不小心喝醉了。

八月即将過去,離開這裏前,虞倦要去見楊小齊一面。

關于這件事,虞倦沒打算瞞着孫七佰,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沒必要隐瞞,一旦被發現,反而引人懷疑。

孫七佰來送東西的時候,虞倦直接說:“我要出門見個朋友,可能得過兩天才能回來。”

孫七佰一愣,立刻說:“您這麽大的年紀,見見朋友出門玩玩很正常。您打算什麽時候去?”

虞倦本來以為還要和他糾纏一陣,說不定還得和路水城通電話,沒料到這麽容易。

或許是正常的,臨近離開,孫七佰最近都很客氣。

他沒多想,說:“明天。”

孫七佰放下手中的東西,體貼地說:“想要出山得叫車來接。山路難走,很多司機即使不迷路,開得也慢,說不定會誤點。明天我開車送您出去吧。”

虞倦皺了下眉,不知道孫七佰為什麽會這麽殷勤,只能把他的行為解釋為想要賺外快了,畢竟他的妻子還在住院。

他說:“好,我會付錢的。”

第二天一大早,虞倦被鬧鐘吵醒。

他看了眼時間,有點暈,洗了個半冷不熱的澡,才清醒過來,又檢查了一遍背包,看了眼準時停在門外的車,準備出門。

關燈後,外面的天隐約亮着,虞倦拿出手機,猶豫了好一會兒,直到打開門的一瞬間才将消息發出去。

“我出去了。”

祖父母離世後,虞倦獨來獨往,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人報備過行程了。

提示音幾乎是在同時響起,虞倦愣了一下,低下頭,看到周輝月停在自己的門前。

他問:“你怎麽也起來了?”

周輝月遞來一個袋子,裏面裝的是三明治,他說:“記得吃東西。”

虞倦沒想早飯的事,太早了,沒到平時吃飯的時間,他懶得麻煩。

但周輝月什麽都沒說,已經做好了。

虞倦的心忽的一軟,他拿出兩個包裝好的三明治,都拆開來,一個給了周輝月,另一個自己咬了一口,說:“很好吃!”

兩人沿着走廊,邊走邊吃,直至到了樓梯口,孫七佰已經在樓下等着了,周輝月的輪椅是舊的。

虞倦捏緊了包裝紙,發出細碎的響聲。

他彎下腰,很小聲地說了句只有周輝月能聽到的話:“等下一次,回了白城,我們一起出去吧。”

孫七佰站在一樓大廳,本來是打算給虞倦拿行李的,但虞倦只有一個背包,也不讓別人拿,只好空着手出去了。

走出門的一瞬,他忍住沒回頭,周輝月停在樓梯口,半垂着眼,平靜地看着虞倦的背影,直至消失,仍目送着他離開。

一下高鐵,虞倦就接到楊小齊的電話,又是十萬火急。

楊小齊似乎在狂奔中,撕心裂肺地說:“啊啊啊啊啊被主任叫回去做手術了,不能來接你了,真的對不起!!!!”

虞倦說:“沒事。”

“卷兒你真好,我臨時放你鴿子都不生氣。但是做完我就能走了,也不能算完全鴿了吧!”

虞倦:“……”

“要不你來我休息室等我,做完我們就能出去玩了!”

虞倦是準備找個附近的咖啡廳來着,但楊小齊好像很愧疚,迫切想要彌補,于是說:“好。”

他打了輛車,直接去了醫院。

醫院裏的人來來往往,生死百态,虞倦避開匆忙的人群,走的樓梯,找到楊小齊的休息室,打開門,走了進去。

沒過一會兒,有人停在門前。

護士推開門,進來的時候愣了一下,發現休息室有人。那人長得非常好看,有一雙清澈的綠眼睛,是在人群中看一眼就難以忘掉的漂亮。

但長得再好看,規章制度也不能通融,護士鐵石心腸地開口:“您好,這裏是醫生的休息區域,病人及其家屬不能在這裏停留。”

虞倦解釋:“我是楊小齊的朋友,他讓我在這裏等他。”

年輕護士松了口氣,用背抵上門,放下手中的東西:“這樣啊。這幾天小楊醫生一直說有朋友來找他,高興的不得了,剛才臨時通知他要上手術臺還挺傷心來着,原來你就是他的朋友。”

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說:“手術的時間應該不是很長,三四個小時吧,做完他就能走了。”

虞倦說:“謝謝。”

他戴着單邊藍牙耳機,坐在楊小齊的位置,安靜地垂着眼。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護士沒忍住說:“那個,小楊醫生的朋友,要不要交換個聯系方式?”

藍牙耳機另一端的周輝月也聽到了小護士的話,他的語調平平,卻令人感覺到和往常的不同:“未婚夫好受歡迎,一出深山老林就有人要電話號碼。”

虞倦:“……”

他擡起頭,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有未婚夫了。”

小護士啞巴了一下,游魂似的飄了出去:“哈哈哈哈,您這麽年輕就有未婚夫了,真是英年早婚,祝您幸福……”

虞倦看着她離開,支着下巴,覺得可能是坐在楊小齊的位置,被對方傳染,腦子也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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