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秋千

第41章 秋千

周輝月沒說話, 看了虞倦好一會兒,漆黑的眼瞳像是無言的、深沉的海面。

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掩埋無數驚濤駭浪。

虞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是覺得他說的不對嗎?

但下一秒,周輝月點了下頭,又問:“那要去哪?”

這個問題把虞倦問住了,因為他對周邊根本不熟。

沉默了三秒鐘後, 虞倦含糊其辭:“去附近的公園逛逛吧。”

輪椅轉向,虞倦落後兩步, 打開地圖,戴上單邊耳機, 點開導航。

然後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 走到周輝月身邊。

大約是周圍居住的人口密度很低, 公園裏的人也不算多, 臨近黃昏, 很大的場地,零散的幾個人在裏面散步遛狗。

進來的時候,虞倦迎面撞上幾個人, 那些人多看了輪椅上的周輝月幾眼。

倒不是惡意, 更多的是惋惜以及驚訝。

殘疾的人很多, 但周輝月這麽年輕,這麽英俊, 所以好像格外令人可惜。

周輝月對此似乎一無所知,但虞倦不想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看了一圈,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

那裏沒有座位,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秋千, 旁邊又沒有小孩,虞倦理所當然地占用。

秋千旁長着一棵粗壯的槐樹,樹冠茂密,天氣不算太熱,日光也變得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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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倦的半邊側臉映在黃昏裏,模糊了輪廓,連鋒利的眉眼都顯得柔軟,低下頭,看着周輝月的雙腿,與這個人給人的一貫印象不符,他的腿是孱弱的,是他的弱點,也是他的缺憾。

好一會兒,才猶豫不決地問:“你的傷,醫生怎麽說?”

作為當事人,周輝月比他輕松得多,幾乎沒有絲毫緊張:“骨頭長好了,沒有錯位,不用重新接。”

虞倦“嗯”了一聲,還在仔細斟酌接下來的措辭。

可能是他很少有這麽認真的表情,周輝月也一直看着,沒錯過一秒鐘。

很忽然的,秋千動了。

虞倦一怔,後背繃緊,握住秋千吊繩,轉過頭,意識到周輝月在推。

他歪着腦袋,就這麽看着周輝月,也不知道對方怎麽想的,好像很幼稚。但沒讓這個人別推了,反而放松身體,心髒也随之搖搖晃晃。

周輝月一邊推,一邊說:“因為之前的幾次治療,又換了藥,愈合得比較好,可以開始複健了。”

回來以後,周輝月沒有虐待自己的打算。他是準備找醫生來看,等蘇俪放松警惕後。但虞倦将一切都改變了,他不必再找醫生,虞倦是比他更急切的人。

虞倦又偏過頭,不看周輝月了,用散漫的,仿佛不重要的語氣說:“有用就行。”

好像無數次穿過讨厭的草木,在論壇上重金懸賞的人不是自己。

付出很多,無所謂回報。

很多時候,周輝月希望他能有所求。

他說:“醫生說如果能堅持複健,應該可以恢複。”

虞倦聽到這句話,想了很多,那為什麽十五年後,周輝月的腿是跛的,是回到白城後又發生了什麽嗎?

于是,他又問:“去哪家醫院?”

他可以找人查查醫院,或者再托楊小齊幫忙,醫生有沒有可能被蘇俪收買。

片刻的失神後,他聽到周輝月問:“準備上大學了,開心嗎?”

虞倦想了想,誠實地回答:“還好。想到能離開虞家,又覺得還不錯。”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虞倦放任周輝月了解自己的事,除了不能說的那些,他瞞着周輝月的事很少,幾乎沒有。可能是日常相處的時間太長了,說每一句話都要考慮是不是在說謊太累了,不是虞倦的性格。

周輝月說:“我也在白城大學讀的書。”

虞倦:“?”

他不僅知道,還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小說主角要讀這個大學,作者也不會以現實中的學校為原型,而自己也不會為了實現童年時對長輩的承諾,而填報白城大學。

歸根究底,好像他會在這裏上學,真的是因為這個人。

但是周輝月永遠不會知道。

周輝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倦:“不叫學長嗎?”

“不要。”

虞倦擡着下巴,表達自己的态度。但秋千很低,這樣的姿态比起高高在上,看起來更多是可愛。

周輝月推着秋千,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直到遠處走來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

秋千在公園的角落,離大門很遠。小女孩興致沖沖地過來,似乎很期待,但走的近了,發現秋千上竟然有人,腳步一下子就慢了,是肉眼可見的失落。

她忍住走向秋千的沖動,裝作從旁邊路過,又磨磨蹭蹭,忍不住回頭看,像是期待會出現奇跡,下一秒秋千上的人就會離開。

虞倦看了她一眼,小女孩立刻扭過頭,像是怕被人發現自己的小心思。

周輝月看虞倦微微皺眉,很輕地嘆了口氣,松開抓着繩子的手,站起身,但沒向小女孩走過去,而是刻意提高音量,對自己說:“走了。”

音量足夠幾十米外的人聽到了。

果然,小女孩立刻停了下來,偷偷摸摸地往回看魂牽夢繞的秋千。

虞倦慢吞吞地往另一邊走。

沒料到的是,小女孩沒有第一時間坐上秋千,而是小跑着追上虞倦,比之前的龜速不知道要快多少倍。

她停在虞倦面前,氣喘籲籲地說:“謝謝哥哥。”

虞倦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他和小孩接觸不多,不乖的還能冷着臉,阻止他們的靠近,乖的就不知道怎麽應付了。

一大一小對視了幾十秒,虞倦覺得自己應該以身作則:“不用……”

那小女孩像是終于忍不住了:“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像是童話書裏畫的綠寶石。”

一說完,小女孩紅着臉,一溜煙兒跑了。

虞倦的臉也紅了:“……”

他剛才怎麽想的,害羞?膽小?這小姑娘膽子不是大得很嗎?

虞倦深吸了一口氣,裝作無事發生,繼續往前走。

一旁的周輝月重複了一遍:“童話書裏的綠寶石,好看。”

虞倦選擇性失聰了。

周輝月繼續問:“要是她沒聽到怎麽辦?”

虞倦一副不怎麽高興的樣子,懶洋洋地說:“那就讓你把她叫回來。”

周輝月想,脾氣不好,但是心很軟。

天氣不熱,虞倦的臉卻很燙,急需降溫。

他悶頭往前走,路過自動販售機時,停下腳步,看着裏面的飲料。

按下冰可樂的按鈕,本來是打算掃碼付錢的,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問:“你能喝可樂嗎?醫生怎麽說?”

“可以。”

虞倦點了下頭,又買了一罐常溫的,彎腰将兩罐可樂從機器裏拿出來。

有座位的地方都有人,虞倦不想去,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也不在意衣服會不會弄髒。

他拎着可樂罐,手半垂着,腕骨很瘦:“這罐給你。”

然後自己拉開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夏日的汽水是冷的,很舒适,虞倦感覺熱量被帶走了少許。

周輝月也喝了,不過不多,他說:“常溫的可樂不好喝。想喝冰的。”

他這麽說着,伸手去碰虞倦的可樂。

虞倦的餘光瞥到周輝月的動作,愣了一下,差點嗆到,幸好移開了手,但可樂不小心撒了出來,倒在喉嚨和衣服上。

那只手的落點也不再是可樂罐。

周輝月眼底有些許笑意,漫不經心地按住了被淋濕了的虞倦的喉結,他的動作不算重,卻似乎将虞倦整個人壓制。

屬于周輝月的氣息鋪天蓋地,早已侵入虞倦的生活。

虞倦莫名地感覺到危險,一時沒能作出反應。

周輝月的指腹粗糙,按着虞倦因緊張而滾動的喉結,每一絲顫抖都從指尖傳遞到心髒。周輝月的手又慢慢往下移,但他很有分寸,知道虞倦的底線,所以只是問:“怎麽這麽不小心?”

虞倦也重拾理智:“不都是你突然……”

“對不起。”周輝月誠懇的道歉,“你那罐是冰的。”

虞倦仰着頭看着周輝月,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原諒這個人。

但周輝月還是沒有松開手,停止冒犯他的舉動,而是以一種期待的口吻說:“你從露臺上跳下來的時候,很想接住你。”

隔了一個多小時,記得的還是這件事。

周輝月看到虞倦從露臺上跳下來,難以抑制地産生欲望,想要将這樣的虞倦擁入懷抱。

在無法站立的時間中,這樣不合時宜的沖動突兀出現在他的大腦中的次數,比過往人生的所有還要多,所以在失去理智的片刻,不自覺靠近令他産生無盡欲望的游魚。

虞倦被人挾制,正胡思亂想着。

生病的人或許想的都很多,虞倦從沒想過會被另一個人抱起,此時卻沒立刻拒絕:“我……等你傷好了再說。”

周輝月半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伸出手,很紳士地替虞倦理了理打濕了的衣服,又按了按藏在衣服裏的翡翠吊墜,好像是在确定什麽。

另一只手搭在虞倦的臉頰邊,像是要拂去濺在皮膚上,早已幹涸的可樂,無意碰了下虞倦的上眼睑。

周輝月的動作很輕,也不是為了傷害,但猝不及防下,虞倦還是猛地眨了好幾下眼,睫毛劇烈顫抖,像是掙紮着脫困的蝴蝶扇動着翅膀。

他抿着唇:“……你幹什麽?”

周輝月看着虞倦的眼睛,松開了确認翡翠的那只手,平靜地說:“碰一下我的綠寶石。”

虞倦大腦一片混亂,好像被不同尋常的周輝月弄得一團糟,心想什麽綠寶石,明明脖子上挂着的是這個人送的翡翠吊墜,又突兀地想起小女孩說的話。

他的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快。

……還是當這個人真的分不清翡翠和綠寶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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