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忠誠
忠誠
去老宅的路上，牧華和秦勝都坐在後座。
王伯跟着老爺子當了幾十年的司機，聽見少爺要回去，一路上激動的話不停。
“少爺，在外頭都還好吧？”
“嗯。”牧華淡淡的應聲，不像往常般的熱絡。他心情不好，從昨晚起就不見轉好。
“也是。有秦小子跟着，總能幫着少爺不少。”王伯說着，看通過後備鏡看了看後座的秦勝。
“秦小子，怎麽不說話？”
秦勝看着窗外的頭沒有回，聲音有點沙啞：“王伯，我昨晚沒睡好。有點累。”
王伯搖了搖，嘆了口氣。
“你們這些孩子，就算再忙也要顧着自己的身體。都一個個那麽拼，錢多沒了人去花，再多也沒用啊。”
“嗯。”秦勝應了聲，繼續看向窗外。
他不敢回頭，不敢去看車廂另一側的人。
昨晚，自己直接吐暈在廁所裏，醒來的時候全身難受。想到今天要和牧華回老宅，匆匆洗過澡便出了門。
今天見到牧華的時候，他便冷着臉。沒有了以往的笑容，秦勝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這一路上，王伯說再多的話，也不聽他搭理幾句。而自己，雖然擔心王伯看出些什麽，但也已經無力去掩飾。
只是到了老宅門前時，倆人沉默終于因為秦勝停下的腳步而結束。
牧華知道秦勝停下了腳步，站在身後的人某些時候脾氣比誰都倔。因為知道這點，牧華嘆了口氣，無奈的轉身看向他。
“到了這裏，就什麽都別想了。”牧華低沉的聲音沒有刻意的奚落，有的只是平靜：“我不希望讓老爺子看出什麽。你該明白，他最不喜歡那種手段。”
歸根究底，他還是沒有相信自己。
但牧華沒有說錯。老爺字的脾氣，秦勝一直都知道。
老爺子過去是被人拜頭的老大，江湖裏最講究的，就是義氣。
雖然不是什麽正派，但講求的卻是正正當當的作風。
牧華一直被這麽教導，所以生意上的人看牧少，總是贊揚多過貶斥。
想到老爺子的為人，牧華的擔心并不是沒有道理。
秦勝點了點頭，牧華能主動和自己說話，也算是給足了自己臺階下。如果自己還拿喬，怎麽也說不過去。
牽動了下唇，秦勝走到牧華身側。“別讓老爺子等久了，王伯估計都停完車從後院子到裏屋了。”
倆人前後進了屋，秦勝和屋裏的張媽抱了抱。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是老宅裏的老管家，也可以算是從小看着秦勝與牧華長大。
牧華平日裏說的“兒子”并不是空穴來風，早在留在牧華身邊的第二年，自己就認了眼前這位老婦人做了幹媽。
秦勝在與張媽話家常，連他自己也沒發現此刻的表情是多麽生動，和往常那死板的模樣截然不同。
“張媽，還是你有本事。”牧華不由感嘆。
“都一把年紀了，我有什麽本事？倒是少爺，報紙媒體老說着您的事，這才是有本事。”張媽笑着回敬。對這倆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張媽是說不盡的疼愛。
“張媽你可別這麽說，我可不想曝那些光。”牧華連連搖頭，又看向一旁替張媽捏着膀子的秦勝，笑道：“你們母子好好聚聚，我先上主屋去見見老爺子。”
秦勝有些擔憂的看着牧華上樓，感到手背被人拍了拍，回過眼神對張媽笑了笑。
“少爺最近都比較累，我只是有些擔心。”
這是句解釋，也是對自己的掩飾。
不知過了多久，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破音。類似瓷器被打碎的聲音，在本來靜雅的老宅裏顯得格外刺耳。
秦勝心裏一陣不安，噌地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上去看看。”
匆匆說了一句，便往樓上跑。
心裏擔心着主屋的情況，牧華的脾氣和老子最像，一樣又硬又固執。剛才的那一聲，秦勝真的不希望是源于争執。
喘息着站在門口，秦勝卻沒有馬上闖入屋中。
“畜生！你是想活活把我氣死！”
秦勝眼皮一跳，心裏跟着一顫。忍不住将手搭上門把，卻強忍着沒有轉動。
“這些事不勞老爺子操心。”
牧華的口氣越平淡，老爺子的怒氣就會越升騰。
秦勝一咬牙，轉了門就往裏頭走。
“不要！”
身體的動作與意識同步發生，看着那舉起的拐杖落下，秦勝本能的擋在了牧華身前。
這一仗揮得不輕，老爺子的脾氣和力氣絕對成正比。
秦勝被打的跌在地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痛。但是此刻，他卻顧不得痛，而是匆忙爬起來，一把拉住牧華。
“少爺，少說幾句。”
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秦勝才會稱呼牧華少爺。
牧華陰沉着臉，強硬的看着牧老爺子。不羁的模樣看在對方眼底，那本該随着一拐子揮走的怒氣又竄了上來。
“好，真是好！牧華，看你養的好狗！都懂得為你擋在我跟前了！”
牧老爺子因為氣憤口不擇言，在牧家他本身就是一家之主，即便現在所有的事業都已經有了接班人，他還是改不掉高高在上的姿态。
秦勝臉色蒼白，擡着的頭默默的低了下去。
他怎麽就忘了，在牧華，自己到底不過是個下人般的存在。
“不要把氣灑在別人身上。”牧華看着秦勝手臂紅腫一片，聽見牧老爺子傷人的話，本就陰沉的臉上染上了怒氣。
“畜生，翅膀硬了會飛了！別忘了是誰讓你有了現在的地位！”牧老爺子拐杖往地上一敲，又冷冷看着秦勝。“還有你，誰準你自己跑進來的？我和牧華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餘地！”
秦勝最怕的就是老爺子說出這些重話，無論是華特集團還是如今牧華的一切，的确都是眼前老人留給他的。
而現在，牧華還沒有能力完整的從對方掌控中脫離。
不能讓牧華失去一切，可按着牧華的性子，秦勝心底只有不安。
“咚”一聲，秦勝直直跪在了地上。
膝蓋因為冷硬與沖擊而犯痛犯麻，手臂似乎已經沒了知覺，秦勝垂着頭，緩緩道：“老爺子，我錯了。”
牧華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勝，先是微楞，接着也冷靜下來。
差一點，自己的脾氣又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次，真的又幸虧了秦勝。
牧華看着秦勝，眼底流竄過一抹溫柔。
這才發現，不管多匆忙，每次回老宅，自己總會叫上他。
秦勝，看着此時的他，牧華竟然感到有些心疼。
只是牧華沒有發現，如此異樣的一幕，落入了另一雙眼底。
“公司還有事，老爺子自己保重身體。”牧華這句話說得恭恭敬敬。
而既然有人給了倆人臺階下，牧老爺子也沒有再多加為難。
點了點頭，硬邦邦的說：“回去吧。”只是接下來，又補上了一句：“我還有話跟秦勝說，你既然忙就不要等他了。”
牧華眼底有些訝異，卻也沒用吭聲。
等屋內只剩下倆人時，秦勝低垂的頭輕輕皺攏起來。
“知道我為什麽和牧華争執？”
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秦勝沒有擡頭，只是恭敬的回答：“老爺子請說。”
牧老爺子看着垂頭跪在地上的秦勝，嘴角露出冷笑：“我要他和盛達的千金見個面，他不願意。”
秦勝背脊僵直，垂在身側的左手暗暗用力握成拳。
“秦小子，你跟在牧華身邊多久了？”
秦勝從嘴裏憋出三個字來：“十六年。”
“都十六年了啊。”牧老爺子的聲音似乎沒了剛才的冷硬，帶上了點懷念。“時間過的也真快，一轉眼你們都到這年紀了。”
秦勝不言不語，更準确的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怕，怕自己一個不謹慎，便會讓身前那雙利眼看出些什麽。
他怕，怕自己有一天，不得不離開牧華身邊。
“讓牧華和盛達千金發生關系。”
什麽？！
秦勝猛地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牧老爺子，然而從對方的眼底，秦勝只能看見自己絕望的表情。
“聽不明白嗎？需要我再重複一次？”
秦勝咬緊牙，緩緩低下頭。
“聽明白了。”
他能怎麽做？還能怎麽做！
這就是所謂的堂堂正正，這就是牧家老爺子所謂的正直。
秦勝暗笑：原來，人總是虛僞的，總是會變的。
而更可笑的，依然是自己——一無是處的自己，無能為力的自己。
老者枯瘦的手拍了拍秦勝的頭頂，精神的聲音透着滿意。
“快起來吧，去下面讓張媽看看傷。以後，別再替那小子挨疼了。那臭小子咎由自取。”
秦勝靜靜的退出主屋，膝蓋的痛讓他每移動一步都要停一停。而搖晃的身體，也只有完好的左臂可以借力扶牆。
抿緊了唇瓣，秦勝最終沒有從正樓走到客廳。
看着走廊牆壁上挂着的照片，十歲的牧華臉上帶着淡笑，與牧老爺子并肩站在一起。
秦勝默默的看着，臉上一片平靜。
不是很早就明白的嗎。
秦勝，在牧家人的眼裏，你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只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