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
謝天弓着身在一邊的洗臉盆架子上洗頭。段楠星看他很快将頭發洗完,拿毛巾胡亂擦着,直到他抹幹淨臉頰,再隔着依然淩亂但濕漉漉的頭發看過來。
那躲藏的眼神,像是一頭受傷的小獸。雖然人平整了些,顯得不再淩亂,但那眼神看不真切。
段楠星依舊替他高興。
都說“從頭開始,從頭開始”,希望真是如此。
“你別這樣看我!”謝天有些驚慌的躲過她投過去的目光,将毛巾挂起來。
謝虎從門口進來。手裏拿着一套白色孝服、孝帽遞給謝天說:“媽說你趕緊穿好這些,外面的一切都需要你組織、打理。”
謝天愣着,沒有去接那些東西。房間裏出奇地安靜,謝虎認真看着他的哥哥。
他小,還可以躲在母親和哥哥身後,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哥哥不一樣。
哥哥是這個家裏的老大,尤其父親走了,就更是家裏頂梁柱一樣的人。可其實他一直都在當好這個角色,因為有他,謝虎便可以一心讀書。
但再厲害也都是從孩子過來的,誰又天生會打理這些?所以謝虎站在原地,也沒有催促,只是等待。
許久過去,謝天還是接過去,穿戴整齊。
都是白布簡單縫制的褂子和頭巾,很容易穿。穿好對着謝虎說:“你去忙,我馬上出去。”
謝虎走了,謝天走到段楠星面前蹲下身去,說:“你能來真的很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希望這樣的我沒有令你失望。你要是不想出來,就待在這個房間,冷了回被窩自己去睡覺,飯點我端飯進來給你,晚上晚一點我送你回去。外面肯定很忙,我可能沒時間陪你。”
段楠星點頭,很高興看到他振作起來,道:“不用擔心我,你去忙你的。”
謝天起身揉了揉她的頭頂出去,順手拉上屋門。
Advertisement
只聽得外面人們一陣喧嘩。都欣慰這家的大兒子、主事的人終于現身了。
段楠星在裏屋聽着,直到一切又恢複到平靜,長出一口氣。她其實很想跟出去,就跟在他身邊看着也好,但知道這個時候也不合适。
可自己不管不顧一個人跑過來,只不過就只是為了看他,他又不可能一直在她身邊。況且所有人都有自己分內的事。
她能做什麽呢?只能不給謝天添亂就是了。原本這遠房的親戚,這種事她完全可以不用出面。現在只能獨自無聊。
最後在櫃子上看到幾本雜書,順手拿起一本古龍的《陸小鳳傳奇》看起來。
下午兩點左右,謝虎端進來很豐盛的拼盤菜,還有一碗面,說:“小星,我哥他忙,讓我給你端進來,你多吃點。”
他大概是跟着謝天叫她“小星”,讓段楠星有一瞬間恍惚。也沒有尊稱這位小表叔為“叔”,只是說了聲:“謝謝。”謝虎便出去了。
農村喪禮上的吃食還算得上豐盛,但算不得什麽好吃的大餐,段楠星那碗面實在吃不完剩下了,菜零零散散吃了不少。
下午的時候,雜書都看到了三百多頁。她看小說其實還挺敬業挺快。中途出去找着廁所上了一趟,又跑回來,也沒有人搭理她,主要是都在忙,沒幾個人認得她這個孩子。
實在無聊,又爬去炕上躺下了。
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棉被。想着應該是謝天進來過。于是心安理得繼續躺着。不一會兒響起電話鈴聲。
是母親:“星星,你現在是在你舅姥爺家嗎?”
段楠星如實回答:“嗯。”
劉彩榮并沒有多想,就是責備道:“你什麽也不會,去了不要給打架添亂,人家可沒有時間管你!”
段楠星平時都習慣了這些責備,回道:“不會的,我就是在老屋聽到消息過來看看。”
劉彩榮才放心道:“那就好。哎對了,你去有沒有添禮錢?”
段楠星則是蒙了,一直擔心謝天,把奶奶交代的事給忘記了,于是說:“奶奶交代了,我還沒來得及給。”
劉彩榮則說:“你小孩子家也沒事,等晚點兒過去,報你爺爺的名字。”
段楠星:“嗯。”
劉彩榮說:“媽媽過兩天也回去,你大概回學校了,咱們再聯系,你還得來火車站接我。”
到老家坐火車就先到X市,再轉長途車。
段楠星應着,最後挂了電話。看了看時間才四點多,想着自己把錢送了偷偷回去算了,反正沒人認得自己。
準備給謝天發個信息說一聲,人就進來了。段楠星便起身。
“睡醒了?是不是有些無聊?我進來看看。”謝天人很匆忙,連說話都似乎趕着。
段楠星還沒起身被摁了回去。謝天還幫她掖着被子,不讓他起身。仿佛要她不能動,一刻都不要動。
段楠星有一瞬間錯覺,自己就是籠裏的雀,雖然可以不動,但感覺确實有些奇怪,又不打算此刻忤逆他的意思。順着說道:“我睡夠了。”
謝天這才松開手,是無意識做的這些動作。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段楠星起身,看着滿臉幹練神色的人,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狠厲感。令人心碎。
怕他不成長,又怕他成長,人總是無緣無故走向未知的方向,便是成長。但經歷過這些,一定不再是最初那個人!
她也頭一回在這個一向溫文爾雅又明亮的人身上看到這種狠厲的神色。很小心道:“叔,你很累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也無處可躲,謝天長久眨了下眼,說:“嗯!”又說:“我沒事。我送你回去吧?”
段楠星驚訝這人自我調節能力,那點狠厲很快就消失不見。本着不想給他添亂的原則,便說:“你不用管我,我看看小說,不無怎麽無聊……”
“外面的事很多,禮數也很多,我不懂,也沒經歷過。自己心裏總覺得人死了,就安靜靜讓他去才好,可拗不過任何人……所以其實有沒有我好像也不重要,走吧,送走你才放心,路上還可以安靜會兒。”
段楠星聽明白了,于是連忙起身,穿好鞋子,跟到謝天身後出去。
謝天推着車子,走了一段才騎上去,段楠星坐上後座。等走遠了些,她才伸手去環住謝天的腰。
好像這樣的時刻很久很久前經歷過了一般。讀了大學,再也沒這樣坐在這個後座上。時間真快!
接着謝天也似那時候,将一只手閑下來,覆蓋在她交疊的手上,繼續騎行。
兩個人安靜的到了經常分手的那個地點,謝天停下,才說:“我就送你到這吧,帶着孝,不好跑去看大媽她老人家。你回去給我發信息,知道嗎?”
段楠星點頭,從兜裏掏出奶奶給的現金遞過去:“寫我爺爺段茂林的名字。”
謝天看着遞過來的錢半晌,還是接了過去,回:“好。”
段楠星連忙與她揮手告別。謝天堅決要看到段楠星先離開。
段楠星邊走邊回頭,擔心耽誤他時間,跑了幾步離得很遠了才回頭。站在那裏不動了。
謝天看懂了她的意思,于是也騎上自行車朝相反的方向一蹬車子騎走,沒了人影。
這一晚段楠星睡了個好覺。第二天一早回了個消息給謝天:我回學校了。早飯後獨自再走過那條長長的到公路邊的小路上。
其實自從認識謝天以來,她便很少,幾乎沒走過這條漫長的小路了。
今天肚子一走,百感交集。以前,對她來說,這條路曾是回家的路,路的盡頭是奶奶的身影;
後來有了謝天,這條路變得不再漫長;然而今天……
這是她離開的路。
農村辦喪事從人逝去到土葬差不多要經歷一周時日。段楠星在周三的時候接到母親,同她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直接打了個出租車談好價錢送去到舅姥爺家。
劉彩榮嫁給段永興,一開始段永興還只是個城市打拼的“小土鼈”,雖然一無所有,可也沒讓劉彩榮怎麽吃過苦,從農村接到城市後不久,劉彩榮便過着差不多闊太太的生活。
出來行走段楠星挺怕她不了解社會險惡複雜,就直高價打車讓她回去省事了。反正錢也是他們兩個人的錢,不缺。
大約劉彩榮回去參加完謝天父親的葬禮,又走動了十來天,又讓段楠星去接她,返回X市,買火車票回去。
這次回去沒有見到謝天,他在縣城裏自己的項目上忙碌。
那一股沖動,在劉彩榮身邊的時候,段楠星感覺自己就要脫口而出的:“我喜歡謝天叔,想和他在一起”的沖動,壓了又壓。
都快将自己淹沒。
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應該有開始?這一切是否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行為?多年來籠罩在父母離婚風波及陰影下,真的怕極了母親歇斯底裏失控時候那種情緒。
或許她還要經歷她那“要死要活”的威脅後,被告知都是她造成的後果。
想着後怕的段楠星,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雖然喜歡謝天在她看來算不上什麽出格的大事,只不過就是一切都湊巧而已。就像電影裏的安妮公主遇上平凡的記者。
但是他們最終沒能在一起,段楠星感到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