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聞言,柳春生眸色深深看她一眼,似是在斟酌她的話。

半晌,“随你。”留下簡單兩字,柳春生轉身走進他的屋裏,關上木門。

應雪枝突然想起那日去書院找他時向他借了銀錢,恐怕那時她在他心中留下了貪財赴利的印象,不管他怎麽想,她問心無愧就好。

琢磨一陣,她從那身髒襖裙中翻出剩餘的銅板。

應雪枝來到木門前,輕輕敲響,柳春生手握刻刀正在雕刻,聽到聲響,握刻刀的手一抖,劃傷左手虎口,血瞬間湧了出來。

像是感覺不到疼,柳春生面無表情放下木雕,扯過一旁的小匣子取出紗布裹上,而後才開口,聲音比方才在桌上用飯時還冷。

“何事?”

若是從前,應雪枝聽到他這種語氣,定然沒有勇氣再開口,而是默默離開,可如今,她知道,無謂的退縮于她沒有任何好處,想改變日後的處境,她得先戰勝自己卑微膽小的心理。

“能開門嗎?我有事尋你。”

這時,從堂屋對面屋子裏出來的李氏見後,眼中滿是贊同,沒有感情,處處不就有了?李氏還特地給兩人留出空間,去隔壁王家竄門。

應雪枝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看李氏的樣子,多半是誤會了。

屋內再次響起聲音,“門沒拴,進來就是。”

應雪枝握着銅板推開木門,因為緊張手中冰冷的銅板變得滾燙。

屋內飄着淡淡的晨露味,那是柳春生身上特有的氣味,他一貫不喜佩戴香囊,也不喜屋有任何帶有香味的東西,哪怕是後來做了大官,他也覺得那些不過都是些累贅之物。

進屋後,應雪枝目光沒有亂看,她知道右邊便是他的床榻,左邊是他自己做的三扇竹質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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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正對面,此刻柳春生背對着她,迎着冬日斜射進來的日光,他的烏發順滑發亮,她不止一次羨慕他的頭發,不像她的,色澤雖黑,卻幹枯如草,毛毛躁躁。

她正想的出神,竹椅上的柳春生轉過身,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上,等她開口。

直到他冰冷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應雪枝回過神,沒往他身邊靠近,攤開手心,露出銅板來。

攤開手心的那一剎那,應雪枝不知為何劃過一抹慶幸,幸虧她的手心沒有手背那麽黑,還算白皙。

應雪枝偷觑一眼柳春生的手背,白皙剔透,手背都比她手心白,不過,他虎口包着白布,這是受傷了?

俄而,兩人視線相撞,應雪枝又伸伸手,“這是那日去書院尋你時找你借的銀錢,坐牛車來回共花了四個銅板,這是剩下的,那四個銅板我日後定會雙倍還上。”

柳春生沒有伸手接,眼裏的嫌惡清晰可見,轉身回到窗前的桌邊坐下。

“不用,這些銅板已經髒了。”

她的貪財慕利、深沉心機、以及用飯時的粗鄙不堪,每一樣,他都不喜。

應雪枝心中一刺,他竟厭惡她至此,應雪枝沒再說話,将銅板放到地上後默默關上房門離開。

反正,該做的她已經做了,他丢掉也好或是用了也好,都與她無關。

……

屋外日頭正好,應雪枝搬了個矮凳在屋檐下坐着曬太陽,待頭發曬幹後,在堂屋桌上的竹篾筐簍中找到一柄剪子,從方才換下的襖裙上剪下尚幹淨的一塊布,又剪成條狀,編織成繩,而後把又燥又黑的長發編成辮子捆起來。

做完這些後,柳春生說的郎中也到了,應雪枝一看,真巧,是那日給自己看診的郎中。

李氏看見郎中來了,也忙回來,她要知道應雪枝的臉到底能不能恢複。

柳春生從屋內出來時,應雪枝正仰着頭,臉上的疤痕很深,泛着紅腫,一旁的郎中在給她灑藥粉,藥粉沾到傷口處,像是傷口撒了鹽,疼得她一哆嗦。

郎中感慨道,“小姑娘有福氣,你要是繼續待在你伯娘家,你這張臉也就廢了。”

一聽自己的臉算是保住了,應雪枝也不禁真心地露出笑來,“是,還得謝謝郎中您。”

李氏比應雪枝還激動,抓着郎中的胳膊問,“你是說,她的容貌肯定可以恢複?”

老郎中點點頭,“這是自然,秀才公與小姑娘的事都傳遍了,小姑娘能嫁到你們家,是她的福氣,養養,臉自然就好了。”

李氏進屋拿了銀錢出來準備給郎中,柳春生賺來的銀錢基本都交由李氏保管,郎中接過後,李氏眼尖地看見柳春生裹着白紗的左手。

驚呼一聲,叫住郎中,“郎中,你再給我兒看看,他的手被劃傷了。”

郎中取出方才給應雪枝用過的藥粉灑在柳春生的傷口上,“縣裏的官宦豪紳也在用這藥粉,藥效很好,你不用擔心。”

藥粉灑到傷口上,傳來劇痛,藥粉灑上竟如此痛,可應雪枝方才連眉頭都不曾皺過,柳春生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應雪枝。

她那亂糟糟的黑發被捆成粗實的一條辮子,乖順地搭在身前,她的臉……

柳春生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大手,她的臉與他的手一比,小了不止半點。

臉色有些泛紅,許是上藥後太痛所致,杏眼清澈明亮,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模樣。

可真是那般嗎?

應雪枝察覺到柳春生的目光,疑惑擡眸,柳春生适時移開視線,仿若什麽都沒發生過,應雪枝也不會自戀到認為柳春生會偷窺她。

……

冬日天黑的早,還不到酉時,天色就暗了下來,雪粒子又開始稀疏飄落。

一家人早早用完晚食,應雪枝洗涮完碗具從小竈房出來後,看着外面飄落的雪粒子若有所思。

南方的雪不如盛京,盛京的雪如鵝毛,鋪天蓋地,她死時也是下着大雪,只是不知她死後,阿杏怎麽樣了?柳春生知道後會為她流半滴眼淚嗎?

大概是不會的。

應雪枝長嘆一口氣,伸手去接小小的雪粒,她腫脹的雙手因為這幾日都有熱水用得到緩解,除手心外,手背手指一片烏紫,十分粗糙,待自己賺到銀子後她得買些手脂與臉脂好生抹抹才行。

這廂應雪枝想得出神,屋檐下李氏喊她,“枝丫頭,站在那裏發什麽愣呢,還不快進來,這麽冷的天。”

應雪枝進了堂屋,柳春生已經回到他自己的屋裏,門縫中發出微弱的燭光,看了一眼後,應雪枝往李氏的屋子裏走去。

李氏眼疾手快地攔住她,推着她來到柳春生屋子門口,“都快要成親的人了,哪有分開住的道理,再說,我一個人睡慣了,多一個人我睡不着。”

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借口、一模一樣的口吻。

應雪枝這回沒像前世那般傻乎乎地推門進去,而是讓李氏出面。

“大娘,您與柳大哥說吧,我擔心他誤會。”誤會她還未成親就想着生米煮成熟飯,誤會她心思污穢放.蕩。

李氏敲敲門,“春生啊,讓雪枝與你同睡,多一個人我睡不着。”

“進。”屋內傳來男子喜怒難辨的聲音。

李氏朝她擠擠眼,轉身回屋。

應雪枝緩緩推開房門,見柳春生又握着刻刀在刻木雕,他沒穿外袍,只着一件黑色的內衫,面料一般,袖口挽起,露出線條清晰的小臂,許是男子火氣旺,才會如此。

前世那麽多年,無論何時,柳春生在她面前衣裳始終穿戴嚴實齊整,她從沒看過他衣裳下是何等風姿,如今卻輕而易舉看見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重來一世,有些方面終究是變了。

應雪枝看得有些面熱,遂移開目光。

見他在忙,她也沒有攪擾,邁步地來到床邊,被褥顏色也是黑色,不過看上去很軟和溫暖的樣子,從前世到現在,她已經連續許久未曾睡過好覺了。

困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卻引得窗前的柳春生側頭,他雖沒開口,但應雪枝知道,他該是煩了。

應雪枝揉揉眼裏的淚花,“抱歉,這幾日沒睡好,我立馬睡,不會再攪擾你。”

說完應雪枝就褪下棉鞋上了床,見柳春生盯着她的鞋,應雪枝伸出腳晃了晃,“你放心,我剛泡過腳,幹淨的,不會弄髒你的地方。”

一抹白在他眼前一晃,她的腳倒是很白,腦中才劃過這個念頭,柳春生覺得甚是荒唐,恐又是她勾.引他的把戲。

在柳春生轉過頭後,應雪枝覺得這屋裏又冷了幾分,忙把外裳脫了縮進軟和的被裏,盯着窗前那一豆燭光,應雪枝迷迷糊糊睡過去。

柳春生刻完木雕後,執起燭火來到床邊,見應雪枝已經睡去,受傷的那半邊臉露在外面。

傷口應該是在愈合,有些癢,睡夢中的她控制不住地伸手要去撓,柳春生下意識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塞回被中。

她沒醒,手也沒再亂動。

火光下,柳春生的臉色十分難看。

待他上床後,睡到床的另一邊,兩人相隔很遠,他體熱,不多時,他這邊的位置就被他烘得熱熱的。

應雪枝手冷腳冷是老毛病了,前世每到秋後不久,她就需要手爐湯婆子來取暖,此刻她上半身足夠暖和,可從膝蓋以下的位置開始,冰冷無比。

她不斷蜷縮着想将自己全身捂暖,可無濟于事,突然,她的腳蹭到柳春生那邊,暖意叢生,應雪枝毫無所覺地将腳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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