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自那日柳春生找應雪枝要過花茶後,一連多日,兩人都未再見面,不見面更好,她已經看夠了他那張冰臉,并且,他不回來,她才有機會做事,盛京寸土寸金,她得盡快攢夠第一筆銀錢。
她将那日從鋪子裏買回來的布料做了兩身裏衣,以及一身外袍,裏衣是玉色,外袍是菡萏色,特地将外袍做得短了些,方便做事,做好後,她穿在身上試了試。
看着鏡中氣色紅潤的自己,心情好極了,果真衣裳穿鮮亮些,人的心情也會變好,今日初六,是她的生辰,是該穿的喜慶些。
父親過世後,便再無人記得她的生辰,前世她明裏暗裏暗示向柳春生暗示過多次,多希望他能陪自己過一次生辰,可柳春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每次都無動于衷。
如今她早就想開了,別人不記得,自己記得就成。
從箱籠中翻出話本底本,那日原本想将話本底冊交予店家,可哪知會碰到柳春生,今日過去順道把這幾日刻的娃娃給那攤主,看看賣出去多少娃娃。
再就是,來縣裏這麽久,聽說這裏的鳝絲羹深得大家喜愛,凜冬寒日,吃上一口應當很是暖和。
出門時,天剛亮,李氏還在屋裏睡覺,李氏最好的便是這一點,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不會讓她一大早就在跟前伺候。
來到那日的小攤處,攤主剛把攤子支起來,見到應雪枝,忙抹着額上的汗水笑呵呵迎上來。
“姑娘,你那日送來的娃娃,全部賣出去了,除了小孩喜歡外,買娃娃的還有一些貴氣婦人,說是給買給自家孫兒的。”
攤主說着又忙從兜裏掏出五兩銀子,“那日總共賣了十兩,雖然姑娘說四六分,但我還是琢磨着對半分好些。”
應雪枝朝他淺淺一笑,也不猶豫,從他手中接過銀子,又将布袋放到推車上。
“店家,這是我最後一次送娃娃過來,這銀子我收下,這回的娃娃就送給店家,店家賣多賣少再與我無關,你也不用再等我,我還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攤主撓撓頭,跟着追了幾步後又退回來,嘆了口氣。
接着她又去了書鋪,店家說先印五冊看看情況怎麽樣,應雪枝給了一兩銀子,并囑咐店家千萬不可對外人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更不能讓柳春生知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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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鋪出來,應雪枝又向路人打聽了一下哪裏的鳝絲羹最是地道,路人指指不遠處路邊支起來的竹棚。
“就是那裏了,現在還早呢,就有那麽多人在候着喽。”
應雪枝擡眸望去,竹棚那裏圍了一圈人,熱氣缭繞、熱火朝天。
她點頭致謝,提步過去。
剛走出幾步,感覺身後有人跟着自己,應雪枝回頭一看,是柳春生的同窗,那個白胖書生。
他見應雪枝發現了他,忙用衣袖擋臉,嘴裏念叨着,“沒看見我,沒看見我。”
應雪枝來到他身邊,疑惑而又警惕地看着他,“公子為何跟着我?”
面前的美人就連蹙眉也是美的,宋泊簡紅着臉結結巴巴解釋,“在,在下只是想認識姑娘,沒有別的意思。”
應雪枝眉擰得更緊了,“公子不在書院念書就為了專門認識我?”
宋泊簡擺擺手,他可不能在她面前留下一個不學無術的印象,“并非如此,今日書院旬假,我這才出來,沒想卻遇到姑娘。”
說到這兒他就氣,那日毀畫本就是柳春生不對,他想,只要柳春生給他道個歉,他也就不計較了,可柳春生不但沒道歉,後面幾日,直接無視他的存在。
今日一早,他見柳春生将一個精致的偶人裝進匣子裏,憋了幾日都未說話,他實在憋不住,問柳春生去哪兒,柳春生本不欲多說,可被他攔住脫不開身,才勉強開口。
“友人之女今日生辰,去給她送生辰禮。”
柳春生一開口,兩人也算是冰釋前嫌了,不過,柳春生燒毀他的畫,依舊讓他渾身不得勁兒。
不過,好在老天還是眷顧他的,出門就遇美人。
聽他說到旬假,應雪枝才想到多日未歸家的柳春生,聽白面書生的語氣,他們應當是昨日便散了學,以往柳春生都會徑直回來……
應雪枝點點頭,想到白面書生與柳春生相識,這下,她看白臉書生也不順眼了,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攪和了。
她不再多想,轉身朝竹棚走去,身後宋泊簡厚着臉皮跟上來,應雪枝斜瞥一眼,沒有理會。
來到竹棚前,應雪枝心情稍稍好些。
“店家,來碗鳝絲羹。”
“一碗嗎?”店家問。
應雪枝眼神又掃向竹棚旁東瞅西瞧的白臉書生,改口道,“還是來兩碗罷。”
“好嘞,客官稍等,馬上來。”
應雪枝尋了個空位坐下,宋泊簡塊頭大,站在竹棚旁實在惹眼,應雪枝指指對面的空位,“你坐下吧,我向店家要了鳝絲羹,有你的一份。”
宋泊簡聞言,這幾日在柳春生那裏積攢的郁氣瞬間散得一幹二淨,還是美人的話最受用。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很快,店家端來鳝絲羹。
應雪枝示意宋泊簡,“嘗嘗,聽人說這裏的鳝絲羹最是正宗。”
陶制的碗中滿滿一碗鮮濃羹湯,羹湯上面覆着幾片青菜葉,賣相很不錯。
應雪枝用木勺舀起一勺湯,喝了一口,有點辣辣的,喝下去胃也暖和起來。
宋泊簡嘗過一口後,注意力全在對面的應雪枝身上,他好奇道,“姑娘為何請我用這鳝絲羹。”
鳝絲羹有些辣,應雪枝瑩白的臉上泛起緋色,黑漆的眸子像是濾過一道水,晶亮無比。
她被嗆了一口,掩唇用手帕擦擦唇角,彎彎唇,“今日是我生辰,你就當是我心情好,請你的。”
可她眼中不經意間流出來的一絲落寞還是被宋泊簡發覺,宋泊簡忙起身,“姑娘想吃什麽,想要什麽,你告訴我,我去買來,過生辰怎麽能吃一碗鳝絲羹就夠了?”
應雪枝搖搖頭,“我已用好,公子慢用,我先走一步。”
……
此刻柳春生正在夏慕風家中,院裏亭中的石桌旁坐着三人。
夏慕風點點十歲女童的鼻尖,“我說晚意,爹爹平時怎麽教你的?你怎麽不夾自己面前的菜,去夾春生面前的。”
女童一身紅色棉袍,頭上用紅繩紮着兩個小團子,眉心點着一顆紅痣,不過臉有些瘦長,還帶着一股病氣,這樣的打扮并未讓她有多喜慶。
她俏皮地朝夏慕風撒嬌,“春生哥哥面前的菜好吃些嘛。”
柳春生聞言也沒說什麽,只淡淡地用公筷夾起盤裏的菜放到她碗中。
女童忙甜甜道,“謝謝春生哥哥。”
事實上,女童雖只有十歲,但她比同齡孩童要高出一截,這種行為與她本人略顯違和。
夏慕風和藹一笑,“春生啊,聽人說說你已經成親了?”
柳春生如實道,“是,晚輩早已成親,待後面再請您與晚意去家中做客。”
柳春生說完,夏晚意一副天真模樣望着柳春生。
“春生哥哥都這樣好看,那春生哥哥的妻子也肯定很美很美吧?”
柳春生腦中浮現出應雪枝與他講扳理時靈氣逼人的模樣,緊繃的唇角難得彎起一個弧度。
“是,在我眼中,她很美。”
一聲突兀的聲音響起,是夏晚意用筷子戳盤子發出的響聲。
她邊戳邊抱怨着,“今日我生辰,春生哥哥也不打算送我生辰禮麽?”
“意兒。”夏慕風聲音帶着一絲嚴厲。
他已有幾日未見到應雪枝,想到她,柳春生起身朝夏慕風拱拱手,“給晚意姑娘準備的生辰禮已交給下人,晚輩告辭。”
回家時,他先去了一趟書院,打算先沐浴、收拾一番再回去。
回到學舍,見宋泊簡正大咧咧地翹着腿躺在床上,嘴裏叼着根剔齒簽,哼着小曲兒。
柳春生沐浴完出來後,宋泊簡炫耀道,“你把我的美人圖毀了又如何,今日那美人可是親自請我吃了鳝絲羹,再過幾日,我一定會讓她答應做我的妾。”
柳春生擦發的手一緊,巾怕在他手中變了形,他背對着宋泊簡,聲音像是來自幽深的冰淵。
“她為何請你?”
宋泊簡想了想,“突”地坐起來,“你不說這個,我都忘了,她說今日是她生辰,心情好才請我,可我都沒來得及送她什麽生辰禮,你那日也看過她的畫像,你覺得,依她的面相和穿着打扮來看,會喜歡什麽樣生辰禮?”
柳春生回頭冷哧一聲,“我看你最好別出現在她面前。”
說完草草擦過黑發,穿上衣袍便往家中走去,腦中全是宋泊簡那句,她今日生辰,心情好。
進了院門,院子正中間,一身菡萏色衣袍的應雪枝正閉眼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懷中抱着一個軟枕,腦袋陷進軟枕裏,太陽的光灑在她白皙的臉上,覆上一層薄薄的光暈,看上去靜谧又美好。
柳春生提起腳步,刻意踩中腳下的一片落葉,可她并未睜眼,腦袋往身側一歪打起了鼾聲,軟枕也從她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