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随着這一場大雨的落下,初夏的雨季終于到來,農戶們打起精神開荒育苗,難民們也在拿到衙門的救濟金後紛紛起身回鄉。
夏挽情坐在馬車上,看到沿街的商鋪又比前一日多開了幾個,打內心裏高興。
放下圍簾,她繼續往回家的方向前行。
今天是在皇宮接受教習嬷嬷訓誡的最後一天,三日後,她就要嫁入榮親王府。
對于這段時間的學習,教習嬷嬷只有八個字給她:
心神不定,學無所成。
長雲在一旁愁眉苦臉,反觀夏挽情,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小娘子,奴婢好擔心你進了王府會受苦啊,這些天教習嬷嬷教的,奴婢再陪你好好溫習一下吧。”
“用不着,”夏挽情閉目托腮,腦子裏都是盤算着怎麽趕緊開展自己致富的東山再起之路,“大不了就是被休,你還是幫我多盯着告示欄,務必盡快找到新的賬房先生,再去許二叔和二黑叔的家鄉送信,讓他們趕緊回來才是要緊事。”
榮親王府裏,李懷安正在和陸拾弋喝茶,他見陸拾弋坐立不安的模樣,有些好笑。
“怎麽,快要成親的人也有煩心之事?”
“我這身傷前前後後養了兩個多月,也一直沒抽出時間回夏府一趟,不知道掌櫃會氣成什麽樣子。”
“你當初失蹤,和如今回來都是皇家機密,父皇吩咐萬不可對外洩漏半分,以免皇室的名聲蒙塵。你也是不得已。
再說你昏迷的日子都有一個月,其餘時間連翻身尚且困難,她會理解的。
等成親那日,你自己好好哄哄就是。”
陸拾弋将看着清透的茶水,心下有了主意。
深夜,一個清瘦的身影從高牆一躍而下,進了夏府。
夏挽情已經連續好幾天睡不着,又怕王夫人擔心,只要等大家都睡着了之後再起身出門,坐在池塘邊釣魚。
魚釣沒釣上來她不知道,胡思亂想倒是什麽都想遍了。
初夏時節,池塘裏只有咕咕的蛙聲,一兩只蜻蜓是不是在水中點起漣漪,惹得夏挽情餌邊的小魚又掉頭鑽回了水裏。
她自诩是一個擅長自洽的人,這些天她反複告訴自己,嫁人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同床共枕的雖說不是心愛之人,至少不是個糟老頭子,貞潔一類的東西,不在她這個人的取舍範圍內。
但是一想到會被陌生男子近身,她又忍不住心生厭惡。
“多洗兩遍就好了。”
陸拾弋見夏挽情的房間黑着,湊近聽卻沒有聽見呼吸聲,四下尋來,在後院的池塘邊看見了月色下正發呆的夏挽情。
兩個多月不見,她瘦了好多,珠圓玉潤的小臉蛋纖尖了些許,單薄的衣衫下連鎖骨都深凹進去,快要挂不住肩上的外衫。她單手托腮,另一只手捉着魚竿,眼神雖落在魚竿上,神情卻是散漫的。
他心疼的看着,卻遲遲不敢近前。
夏挽情聽見對面的回廊裏有聲音,吓得一顫,忍不住輕聲哼唱,算是給自己打氣。
“相思樹上合歡枝,紫鳳青鸾共羽儀,腸斷秦臺吹管客,日西春盡到來遲。”
陸拾弋聽得入神,忍不住又朝前走了一步,剛好踩到地上的落葉,發出細碎的響動。
“誰?”
夏挽情立刻起身,面向聲音的方向看去,陸拾弋從樹影下走出來,和夏挽情對上目光。
他瘦了,原本就修長的腰身此刻顯得他高出夏挽情許多,眸色一如既往的淺淡,只是望向她時多了一分炙熱。許久未見,她有一些恍惚。
他原本就這麽好看嗎?
“掌櫃……”
先是一絲心疼閃過她的眼眸,随即又被深深的冷漠代替。
“你可知深夜私闖他人府宅是何罪?”
“掌櫃我……”
“不要叫我掌櫃,我已經有新的賬房先生了。”
陸拾弋想上前抱住她,卻又被她眼中的冷漠勸退,只能捏緊拳頭站在原地,深情的看向她。
“對不起。”
夏挽情扔掉手中的魚竿,開始收拾腳下的東西。
“晚了,還有兩日我就要嫁人了,陸先生請回吧。”
“十一來是想告訴你,其實我這些天不見了是在……”
夏挽情一擡眼,嘴角勾起一絲諷刺。
“不重要了,我也不關心,你若不想被其他人看見,扭送到官府去,早些離開吧。”
陸拾弋上前把拉住準備離開的夏挽情,被她一把甩開,語氣裏多了一絲不耐煩。
“我已經注定是王爺的人,請陸先生放尊重些。”
說着,她見陸拾弋近在咫尺的俊臉有些嗔怒,反而更加生氣。
“怎麽,陸先生是不是還以為我對你情根深種,非你不可啊?确實,你是長得俊俏,可惜你兜裏拿不出三五兩碎銀,如何跟高高在上的榮親王相比?你不會還癡心妄想,我會為了你放棄榮華富貴吧?”
陸拾弋越聽越生氣,分不清她到底是氣話還是真話,聲音又低下去幾分。
“你更在乎錢財……”
“不然呢?更在乎你嗎?三連兩頭欺騙我、抛下我,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你嗎?誰給你的自信?”
“我沒有抛下你!我沒回來是因為受了傷!”
“受傷為什麽不回來治,你自己說的你房裏有藥,而且就算受傷,找個人回來跟我說一聲很難嗎?你知道我這麽多天都是怎麽過的嗎!”
夏挽情越說越傷心,說話間淚水已經滾滾。本來是來道歉,沒想到又惹她落淚,陸拾弋懊惱不已,直接将夏挽情一把摟過,捧住她的臉吻了上去。
夏挽情的唇上沾了淚水,自己都感覺出一絲鹹味,陸拾弋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臉上,擒住她後腦勺的手卻是極盡溫柔。
萬籁沉寂而月光皎潔,陸拾弋吻得動情,嘴唇微張将夏挽情的唇瓣咬住,用舌尖不住地描摹。
夏挽情克制住心裏那團似乎又要燒起來的火,掙紮幾下将他推開,不甘地擦擦唇角,随即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陸先生是來投懷送抱的是吧?可以啊,你還算長得不錯,若是你願意與我暗渡陳倉,暗通款曲,我也不介意……”
陸拾弋身形一頓,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你想讓我做奸夫?”
“別說這麽難聽嘛,我與陸先生也算是曾經的情真意切,就算是耳鬓厮磨了些……”
“夠了,”陸拾弋從不曾想過如此露骨難堪的話語會從夏挽情嘴裏說出來,“你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只是為了氣我?”
他略帶嘶吼的音量吵醒了前院的人,王夫人和蘇檀兒披着衣衫打着燈籠,見夏挽情面前站着的人是陸拾弋後驚訝得合不攏嘴。
“陸郎君,你怎麽會……”
夏挽情一抹眼淚,表面上恢複了淡淡然的模樣。
“情義無價,卻也最不值錢,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不如我們說說……”
“很重要。”
夏挽情擡頭,看見陸拾弋臉色鐵青,低頭用手強壓下心髒深處傳來的刺痛感,再擡頭時,他的眼眶已經泛紅,身心的雙重創傷讓他無法呼吸。
“你的情意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夏挽情見他如此頹廢受傷的模樣,沒忍住伸出手想去牽他,他卻後退了一步,随即轉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告辭。”
懸空的手逐漸握緊,夏挽情差點站立不穩,她感覺到麻木,連呼吸都顫抖。
蘇檀兒還想追上去:“陸先生……”
“讓他走!”夏挽情幾乎是怒吼出聲,側過臉繼續對房門小厮發話:“關門!”
渾身的低氣壓讓誰也不敢靠近夏挽情,王夫人微微嘆氣,和蘇檀兒一起目送夏挽起過回了房,不好再勸。
等阿玖聽了消息趕來時,陸拾弋早已不見了人影。
衆人各自懷揣着心事,無人敢在夏挽情面前再提起陸拾弋三個字,王夫人只盼着女兒嫁到王府,能得王爺真情相待,能讓她早日忘了陸拾弋。
伏月六日一早,天還沒亮,夏挽情就被宮裏來的嬷嬷從床上撈起來穿衣梳妝,衆人忙着各自的事務,她嚷着肚子餓也沒人理,只有紅紅跑過來塞給她半個蘋果。
自旱災以來,長安城裏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這樣熱鬧的大事。
王爺娶親,娶的還是有長安第一美人和長安第一善人之稱的夏家娘子,整個長安城從早熱鬧到晚,敲鑼打鼓的、放鞭炮的、追婚禮迎親隊伍的、去王府讨喜酒吃的,在城裏浩浩蕩蕩鬧了一天。
榮親王府正堂,皇帝李律高坐主位,不怒自威的臉上洋溢着幾分喜悅,文武百官在堂下随意站着,等待新娘的到來。
夏挽情全程蓋着紅蓋頭,在婚轎裏搖晃着瞌睡,轎子一停,一個婢女的手伸過來牽她,她又打起精神走了出來。
陸拾弋從王府裏走出來,送親隊伍裏的衆人皆是一驚,王夫人口中“陸先生”三個字差點喊出聲,被蘇檀兒一扯袖子,用眼神指了指堂上正坐的皇帝,又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舉動并未被蓋着紅蓋頭的夏挽情察覺,丫頭扶着她跨出轎子,陸拾弋就将手中紮紅花的大紅布條的其中一頭遞給她,她伸手握住,低頭看着臺階小心的走進王府。
夏府衆人包括阿玖在內,看見榮親王就是陸拾弋差點瘋了,王夫人在蘇檀兒耳邊嘀咕:“這兩個前兩日才為誰騙了誰吵得不可開交,待會兒掀了蓋頭,女兒還不得把整個王府翻個底朝天啊?”
蘇檀兒已經被這一系列的意外驚住,看着往皇上面前走去的兩人,心跳聲撲通撲通個不停。
“木已成舟,待會兒妹妹鬧得再厲害,也只有陸郎君自己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