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柴菜菜在這個世界呆了兩年，親手策劃了自己的死亡。
和葉諾成婚的半年後，向正浩無意中卷入了一場始料未及的宮廷政變，柴菜菜甚至來不及營救就得到向父喪生的消息。而向母在當天晚上就随着向父而去。
哪怕柴菜菜和葉諾盡力挽救，也救不回一心求死之人。
沒等柴菜菜行動，葉諾幹脆利落報了仇。
柴菜菜冷靜地為他們辦完喪事，坐在房間想了整晚。
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牽挂也走了，不得不正視之前一直刻意忽略的問題。
心裏那種非常緊迫的感覺時時刻刻提醒她，要加快任務進度。
葉諾已經能夠碰觸她十來分鐘，但每次說到“死亡”或者“冥界”，他依舊非常抗拒。
不管柴菜菜怎麽教，也依舊學不會“我”。
他好像完全将自己游離在世界之外，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比葉諾更加純碎的“人”。
這種純粹好多次都讓她無地自容。
枯坐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
葉諾拔出一整夜鬼氣，迎着清晨的陽光踏進來，然後看到他的小妻子靜靜躺在熟悉的婚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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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面頰紅潤如同往常。
葉諾坐在床沿，垂下眸子。
她的身軀已經空了。裏面沒有靈魂。
冷玉般修長的食指劃過她的面頰，低頭額頭相貼，他小聲道：
“怎麽就不願意等一等？”
“出生那天起你分裂成兩個，你不想下黃泉，你每天都在努力，每天都想完完整整的擁抱，沒有時間限制沒有空間限制。但是為什麽就不願意多等一等？”
他從來都沒有說，再有三天，僅僅三天，他的鬼氣就可以徹底拔除。
到時候他能做很多事情。
就算是第二人格，未嘗不能反噬為主。
他都知道她心裏有事，她不說，他也不問。
只想着，如果自己變得很厲害很厲害，那她想做什麽，他就能為她做什麽。
——就算要殺死另外一個自己。
葉諾抱起柴菜菜，天上烏雲密布，巨大的旋風将院子裏的梧桐吹得左右搖擺。
他一步一步向外走……
腳下的路不再通往自由，而是無盡的黑暗盡頭。
如果你非要我心甘情願。
那麽，如你所願。
傳說世間所有的花都有四季，分別是萌動、絢爛、荼靡，和涅槃。
唯有冥界盛開的彼岸花生生不息。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華，冥界的土地上開滿了這樣花，沒有葉，只有花，花葉永不相見。
就像葉諾和冥王。
他們從未見過。
彼此都知道對方，但從未相見。
葉諾抱着柴菜菜的肉丶體一路走來，穿過黑色的土地，穿過花海和奈何橋。
冥王殿前守衛的地獄三頭犬靜靜蹲守在門口。
直到葉諾走近，它方口出人言：
“大人，請。冥王陛下等您很久了。”
他一步跨進去，懷裏的少女随着微風徹底消失。
他緊抿着唇，突然笑了。
擡起頭，空曠的大殿上只有那人端坐。
一模一樣的面容彼此對望。
“你來了。”
“嗯，你來了。”
冥王一撩衣袍，從青灰色禦座上走下。
黑色的眼眸慢慢變成白色……
“她在哪？”葉諾問。
“你想複活她？”冥王看着他笑，笑得頗為冷酷。
“條件。”
“和我合為一體，你自願消失。”
他們一人穿着黑色的金邊官袍，玄色雲袖。另外一人着白色的書生勁裝，氣勢卻分毫不差。
葉諾緩緩吐出一口氣，半晌才道：
“可以。但要見她一面。”
冥王輕輕拍了拍手。
柴菜菜從禦座後緩緩走出來。
葉諾對她笑得極盡溫柔：“你沒事就好。”
他對她招手，将背在身後的右手伸出來：“剛剛路過看到的，送給你。”
那是朵小小的、精致的——曼珠沙華。
他們相處那兩年，葉諾每次出門看到什麽都會帶回來給她，不讨巧，嘴巴也不甜，每次都只淡淡說上一句：“路過看到，感覺不錯，送你。”
甚至也不會問她喜不喜歡。
柴菜菜自知理虧，壓根不敢和他對視。
嘴巴動了動，最後點點頭。
小小的曼珠沙華飛到她身前，輕輕印在她的額間。
冥王腳步微移似乎想阻止，最後被葉諾看了一眼才作罷。
那朵曼珠沙華是冥花之魂，用他的靈魂之力造就。
雖然只抽取了一丁點，但世間獨一無二。
後面柴菜菜就被帶下去了，她強忍着沒有回頭。
她對自己說，合二為一也沒什麽不好，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蹲在忘川河邊，忘川河水是綠色的，淺綠和深綠彼此糾纏，河面也是綠色熒光，怪好看。
但柴菜菜知道，這河水有劇毒。
是無法投胎的冤魂。
他們罪孽深重，永遠不可能解脫。
只能被河水日複一日沖刷，直到徹底消失。
而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拉下眼前的所有生靈。
怨到極致是巴不得同歸于盡的恨，巴不得所有一切都毀滅的恨。
身後腳步聲響起，柴菜菜下意識扭過頭，嘴角一彎，招手道：“葉諾，來看忘川。”
說完後她很快意識到，這不是葉諾。
雖然穿着白色勁裝，雖然他們的眼睛一樣白，但這不是他。
他們日日夜夜相處，她怎麽會認錯？
柴菜菜按住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俯身行禮：
“冥王陛下安好。”
她意識到，自己恐怕做了一件錯事。
主人格是葉諾！
所以她到底在做什麽？
冥王走到她身邊，颔首道：“沒錯，我才是被分離出來的那一人。”
柴菜菜腳步晃了晃，差點一頭栽進忘川裏，甚至她清晰地看見，無數雙幹枯的鬼手争先恐後地伸出來。
她駭然倒退幾步，冥王冷冷地看着她。
“之前的交易還作數嗎？”柴菜菜幹澀地問道。
現在後悔于事無補，冥王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太好，似乎記憶沒完全融合。
不然就算他讨厭自己，也不該是這副模樣。
“當然。我說了，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說罷。”
“我要你打開通往世界之外的結界。”
冥王當初一個眼神就能打斷自己腦海中的影像，這件事他八成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自己說完這句話，冥王露出一種了然的表情。
柴菜菜有點擔心他反悔，之前每個世界的通道開啓者，不管知道還是不知道，都是不情願的。
不然也不會需要自己來做這件事。
不成想，冥王極為爽快地點點頭。
甚至不多磨蹭，右手微張，忘川一分為二，一條透明的通道出現在柴菜菜眼前。
而她腦海中那層薄膜也“噗”地一下被徹底捅開。
柴菜菜長長籲出一口氣，對着冥王點頭，順着通道走了下去。
但轉身的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為什麽冥王看着她的表情像在看着一具死屍。
她來不及多想，道路盡頭的透明光圈近在眼前。
在她快要踏進去的最後一秒，葉諾的吼聲突兀地響起來：
“菜菜！！不要進去！你的肉身還在冥界，離開這個世界你的靈魂将徹底消失！！！”
柴菜菜驚駭地回過頭，看到冥王面容扭曲，右手維持透明通道，他的左手卻在虛空中奮力一抓……
一個青色的透明棺椁被抓了出來，那裏面是穿着現代裝的自己！！
她懸空飄了起來，完全不受控制。
冥王右手推着她前進，左手拼命阻止，她被拉扯着，靈魂在激蕩，并不痛，但驚恐欲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冥王終于敗下陣來。
——畢竟還要維持通道運行。
柴菜菜衣衫破碎，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狠狠甩在岸邊。
葉諾也消失了。
柴菜菜仰躺在粗粝地灰色土地上，喘着粗氣道：
“呼……你想要我死，為什麽？”
她奮力爬到自己的棺椁旁，扶着它站好，看着自己安詳的容顏，繼續問道，“所以一開始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你将我肉丶體靈魂分離，讓我帶來葉諾，但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毫無道理。
他們分明可以共存。
冥王走到他身邊，面無表情，好像剛剛想殺人的不是他一樣。
“冥王是沒有軟肋的。直到遇到你，我一分為二。”
“所以你在害怕？”柴菜菜看着他說，“你害怕記憶融合後會愛上我？”
“那必定是事實。”冥王直言不諱。
說完後，他眼神一厲，一個手刀砍在柴菜菜脖頸上。
抱住柴菜菜透明幾分的靈魂體，冥王打開棺椁，小心翼翼地将她放進去。
然後下一秒，小心翼翼地手猛地一抽，柴菜菜被粗魯地扔到自己身體上。
靈魂和肉丶體合二為一，她睡得頗為安詳。
冥王低頭看着，突然就産生一種強烈沖動來。
想要擁抱她，想她對着自己笑，想她親吻自己。
他劇烈顫抖着，冷“哼”一聲，這種感覺确實讓人沉迷。
冷着臉抓着棺椁，他緊抿嘴唇，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
尚未融合的人格拼命想要出來，但那是癡心妄想。
冥王提着棺椁，一步步向着已經恢複的忘川河走去。
逝去的生靈，想必極為喜歡這鮮嫩的血肉之軀。
他面容堅毅，白色的眼珠子重新變作黑色，他是冥王。
河裏刺骨的寒冷對他來說猶如溫泉，嗷嗷待哺的鬼面極盡渴望。
它們歇斯底裏的尖叫着……
柴菜菜被耳邊的叫聲驚醒，她猛地一抖，身體無法動彈，看不清楚外面，但是她想或許自己快要死了。
過往的人一個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回放，她突然發現，這半年她認識了很多人。
他們的面容都極為清楚的閃現着。每一個都讓她從無動于衷到心懷柔軟。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歡，若是喜歡，為什麽能夠同時喜歡那麽多，若不是喜歡，面對他們時那種心跳如鼓是什麽，抑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又是什麽？
柴菜菜無力反抗，所以就幹脆不反抗。
一直都是這樣逆來順受，早已經習慣。
但是下一秒，金色光芒乍現，她透過朦朦胧胧的青色棺椁，隐約看到一道影子猛地從忘川裏沖了出來。
鬼面們驚喜的尖叫變得極為驚恐，他們四散逃離，綠色的河水變成清澈的藍色。
人影踏着水波走近。
他穿着白色西裝，身形挺拔勻稱，一頭長長的金發垂直腳踝，挺拔的鼻梁之上，那雙蠱惑人心的雙眸仿若寒星，如同浸透冰雪，又傲睨萬物，什麽都抵達不到他的眼裏。
像最神聖純淨的冰雪，又像最引人犯罪的罂粟。
朦胧中，那人擋在她身前，停了幾秒，接着，巨大的金色光暈亮起，柴菜菜又被震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