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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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暢哈哈大笑。

變聲器裏便是銀鈴般的笑聲。

三言兩語之下，路人不僅關注了直播間，還成為他的頭號粉絲，問她下次開播時間。

王暢：“下周末吧。”

說完他揮揮手：“拜拜哦。”下播。

關了所有設備，王暢松口氣，扭扭肩膀：“累死我了。”之後望向床邊排排坐的三人，“幹嘛？”

周硯起身：“沒什麽。”

王暢摘下假發：“你們不對勁。”

其餘三個人都沒回應，但顯然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暢他，很有女裝的潛質。

全套設備就先放在孫城這，除了衣服，沈意意要帶回家洗，每次開播也不能總穿一樣的衣服。

大功告成。晚上去吃飯。

是沈意意之前嘗試打工的那家店。老板娘認出了她倒也沒吱聲。

王暢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大門，興致勃勃：“我發現當主播還真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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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意：“是啊。”

王暢說：“你也可以開直播，真材實料，肯定受歡迎。”話音剛落，他刷手機動作一頓，“卧槽，那個傻逼給我發了他的鳥照！”

擡頭時目光觸及沈意意，語氣戛然而止。

沈意意夾着面前的菜，沒有波動，也不太好有波動。

王暢身側是孫城，他湊過去看，而後将手機遞給周硯，周硯遞回王暢。默契地繞過沈意意。

既然已經說出來了，王暢也沒管，大罵：“他媽的。”

王暢有卧槽之類的口頭禪，實際很少罵人。

這會兒顯然氣上心頭。

剛收到對方兩個禮物，美滋滋，還以為自己果然受人歡迎，下秒對方猥瑣的意圖就赤丨裸裸地呈現。

孫城說：“拉黑他。”

王暢氣得飯都不吃了，雙手低頭捧手機：“以為給我刷了一點禮物就了不起啊。我不僅要拉黑他，我要噴死他！”

沈意意說：“我不當女主播就是為了這。”

又不是傻子。

現在人想賺錢，都會向往熱門職業。

沈意意考慮過開直播，只是查了些帖子就知道，這行不好做，金字塔結構，大部分都賺不到錢。

女主播每天都會成片的收到各種騷擾信息。

更重要的是，沈意意不想暴露自己，怕被扒出學校住址等信息，碰上跟蹤狂或者騷擾犯。

體力活有體力活的好處。

靈活、日結、做一份拿一份的錢。

只是沈意意沒想到，工資會有那麽低。

王暢還在低頭唾罵：“我非得扒出他是哪個學校哪個班級的不可，讓我朋友揍死他。”

沈意意笑了笑。

飯吃得差不多，沈意意去請客，才 76 元。

不管他們三個人之間如何算賬，沈意意是“每四進一”，每跟他們吃完三次，第四次自己請客。

這樣就不用想太多。

今天這個飯館是周硯定下的。

因為孫城的事，沈意意不得不懷疑，周硯也在照顧她。

結完賬回來，沈意意：“走吧。你們是不是回去打游戲？”

孫城：“嗯。”

王暢還在低頭對着手機瘋狂敲字，唾罵那個爆照的路人，對話的工作自然而然承接給了孫城。

跟孫城熟悉之後，他的話不算很少。

真正話少的人，是周硯。

言簡意赅、惜字如金。

走出飯館門口，沈意意：“那我就先回去了。”

王暢直到走出四五分鐘才發現沈意意不在，茫然地擡頭：“意意呢。”

孫城回答她：“早回家了。”

王暢：“草他媽那個垃圾，還反過來罵我！”

孫城：“你只是一回，沈意意遇見這種事的概率恐怕不少。”

王暢頓了頓：“也是。怪不得總讓我們送她回家。”

很多事沒有親身經歷過，無法感同身受。

周硯持續着他的平靜，只是聽。

沈意意回家，本來是想看看語文書的，馬上又要月考。臨時想起什麽，從書架上的《巴黎聖母院》裏拿出一張名片。

青綠工作室攝影師盧照

上個月她逛商場，碰見這個人拍她，走過去讓他删照片。他遞給她一張名片，說他是攝影師，想拍組少女寫真作為宣傳圖。有工資。

沈意意當時确認完他其實沒拍她後，收下名片。

沒有聯系。

騙子很多。

她不得不謹小慎微。

根據名字和電話查詢過，的确有這家工作室，已開業狀态，大衆網上還有評論，說老板人很 nice，細心耐心等。

只有幾條，不确定能作為參考。

可能是員工自己刷的。

曬單圖也有，都是年輕女生的現代裝，夏天是海邊，秋天是樹林。冬天還沒有。

微博有號，才一千多粉絲，例圖和互動都不多。

零星幾個跟女生的合照，都是不太出名的博主，氣質清新有少女感，互動也沒看出端倪。

沈意意盯着它微博許久，終于拿起名片，輸入電話號碼撥通：“喂，您好。”

想試一試。

“好的，謝謝。我再考慮一下。明天之前會給你回複。”

确定了。

快的時候兩個小時，慢的時候是一整天，但無論如何晚上八點前必定結束。

不穿暴露衣服。

不在密閉空間拍。他想拍春夏秋冬少女系列。夏和秋都已拍完，差春和冬。沈意意暫定冬，初步計劃是等下雪的時候去拍。

薪酬是 800 元。其餘不包。提供服裝和化妝。

照片用于宣傳，不另作他用。

整體比沈意意想得好一些。

在挂斷電話時，沈意意潛意識已想答應。

薪酬高，不累。

問題在于，安全感。

沈意意問了王暢能否陪她去拍照片，又讓王暢幫忙問一下孫城和周硯。

跟孫城和周硯熟悉了很多，求助還是有些不好開口。

不到十分鐘，王暢的消息回過來：“當然一起去。”

沈意意笑。

跟王暢說：謝謝。

調開群聊表達謝意，又覺得很突兀。

最終什麽都沒說。

如果最後真的能收到 800 元的酬勞，就拿出一半請他們吃飯或者玩。

天公作美，在這次聊天後的周四晚上就下起雪。

周五延續半天。

周六看天氣預報是晴的，沈意意估計盧照會聯系自己。

果然，周五晚上，沈意意在窗前看雪時，收到了盧照攝影師的微信：明天早上八點在輕林公園集合，開始拍照。

沈意意查詢路線。

八點集合，四十多分鐘車程，起碼六點半就要起來，而且還是大冬天，挺折磨人的。

沈意意猶豫過，可她還是發出去了。

拍寫真的坑很多，有個匿名爆料的女孩都确認過不是密閉空間和裸露服裝，中途拍得好好的，攝影師說換地方拍，她當時放下了戒心，上車後便被帶去了陌生地方，遭遇猥亵。

幸好王暢他們都沒說什麽，只回複了個 ok 手勢。

周六上午，他們準時到達公園。

攝影師還慢了些。

遲到了五分鐘，公園門口有輛面包車停下，車窗映出長卷發男性的身影。

是盧照。

他單肩挂着個黑包，手裏又拎着個條形包從副駕駛座出來。跟着下車的還有個矮個子黑框眼鏡女生，并沒有走動，停在車後。

盧照走到近前：“這麽大陣仗？”

沈意意只回應：“嗯。”

盧照說：“去化妝換衣服吧，她是我老婆，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正好你帶了幫手，待會兒幫我搬東西，踩踩景。”

這是把他們當免費勞動力使了，王暢暗暗想。

面包車後門開着，裏面是小凳子、鏡子和化妝包，還有衣服。盧照的妻子沉默着由沈意意打量。

車前方主副駕駛都沒人，不用擔心半途被人開走的危險。

沈意意跨步上車。

盧照妻子跟着上車在她身後，攏攏頭發，托住她下颌觀察了會兒臉，一句話都沒說。

兩夫妻差距很大。

一個足足有一米八幾，瘦，偏分頭，還是波浪卷，純黑窄款羽絨服加牛仔褲，遠遠走過來，很有文藝男的氣息。

另一個目測不到一米六，也不胖，因矮顯得不纖細，低馬尾紮在腦袋後，沒化妝，有精明幹練感。

天冷。

地上還有前兩天積累的雪。

盧照從條形包裏拿出三腳架，撐開問：“她是你們中誰的女朋友？”

王暢回答：“誰的都不是。”

盧照笑笑：“那就是你們三都對她有意思？”

這下沒人回答。

王暢确認自己對她有，不确認另外兩個。這會兒他才反應，自己居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盧照聽沒人回應：“你們讀幾年級？”

王暢：“高一。”

總是他接話，盧照瞥他一眼，将三角架遞給他：“幫我固定好。我調試調試鏡頭。”

王暢接過：“……”

反正沒事，幹活了。

他們說好要陪沈意意拍完。

盧照走到公園池水邊，對着樹林拍幾張照。這會兒僅有早起的大爺大媽路過，穿得厚厚的，地面的雪并未被完全破壞。

拍完轉過頭時，王暢已經拍完。

盧照小心踩着自己走過來的鞋印走回去：“別人我不确定，反正你肯定對她有意思。”

王暢：“……”

将相機安置在三角架上：“工作室打算拍四季寫真。春天用的主調是青蘋果的綠。夏天是葡萄的紫。秋天是橙子的橙。你們覺得冬天是什麽？”

王暢心想，幹嘛還要出題考我們。

前面的顏色似乎都跟當季水果有關，冬天的水果他只能想到冬棗：“青色？”

盧照搖頭：“開動你的腦筋。”

王暢：“白色？”

盧照直起身：“雪景就是純白，白色配白色不覺得很單調嗎？年輕人，不要喪失對美的感受力。”

王暢疑惑：“那究竟是什麽顏色？”

雪地反光強烈，盧照眯眼對着顯示器：“有沒有聽過餘光中的詩：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第三種絕色應該是什麽顏色？”

周硯回答：“紅色。”

盧照将目光對上他一秒：“對了，冬天的主調是草莓紅。”

王暢不理解：“為什麽？”

盧照：“因為燙血落在冷冰上最動人。春天是青澀的，夏天是活潑的，秋天是文靜的，冬天自然是冷淡的。但是拍照又要講究反差感和矛盾感。青澀中有欲望，活潑中有心碎，文靜中有瘋狂，冷淡中有嬌柔。”

王暢發現了，這攝影師愛用排比句。

可是跟他聊天，蠻有意思。

沈意意從面包車後方出來。

他們望過去。

着裝跟她之前沒太大變化。換了件高領雪白針織毛線衣，帶細絨毛感的 A 字裙，從膝蓋開始裸露的小腿，日系的白襪以及黑圓頭女皮鞋。

攝影師說得不錯：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白天雪地映襯她首尾兩端的烏發和黑鞋。

烏發、黑鞋中間是各種的白。

瓷器白的皮膚、雪白的上衣、米白的裙、月白的襪。

其中又有隐紅——鼻尖和膝蓋。

而鼻尖膝蓋中間，最紅的是她的唇，猶如狐貍般的優美。

妝沒有畫得很濃，相反是強調和淡化。

強化皮膚的白，眼睛的黑，唇的嫣紅。

淡化了五官的立體感和鋒利感。

沈意意走過來問：“我需要注意什麽？”

一上來直接化妝，她連這次要拍的風格都不知道。

盧照：“就按照你平常的樣子來吧。你走到水池那邊去，我們先找找感覺。”

沈意意走過去，沒想到擺什麽動作。

盧照提醒：“你可以自己找找道具。”

他妻子跟過來，将羽絨服放在王暢手中：“這裏不讓停車，我開過去一些，你幫她拿着外套，天氣冷，休息的時候就穿上。”

交代完離開。

接着，盧照不忘将背包和三腳架的空包交給孫城：“你也幫我拿着，我拍照的時候不喜歡背東西。”

沈意意蹲在地上找被積雪埋住半片的落葉，盧照沒湊近，而是遠遠地放大拍了張：“你們覺得她哪裏好看？”

“眼睛吧。”王暢目光無法克制地落在沈意意身上，“跟狐貍似的。”

“确實很靈動。不過這只是局部。”盧照又換位置拍了張沈意意仰頭的照片。

“你說呢。”他單問起周硯。剛剛只有他回答出紅色。

“氣息。”

“什麽氣息？”

周硯轉頭，視線自然不離主人公：“不容亵渎的氣息。”

“你總算沒把書讀死。”盧照回答，“學東西就是為了來感受美的。任何理科都不例外。人要是沒有對美的感受那就糟了。”

王暢：“嘿嘿，看美女也是美。”

盧照：“說得不錯。不過最重要的是清楚美女到底哪裏美。”

盧照對模特沒有特定要求，主動讓沈意意自己去找好看的景和好看的道具，他拿着三腳架跟着她，王暢他們負責拿衣服的拿包的，又跟着他。

王暢他們圍觀了會兒才發現。

這攝影師進入工作狀态是完全不說話的，格外專注。

前期跟他們聊天都是為了找感覺，拍攝也是讓沈意意自己找感覺。怪不得一組照片要拍一整天呢。

他們在某個地方停久了腳會冷。

更何況沈意意還光着腿。

膝蓋越來越紅。

但王暢不得不說……很……很美。

攝影師妻子跟過來舉反光板，正式成為幹活的醫院。一群人跟完半個公園，盧照才說：“大家休息會兒。”

王暢趕忙将羽絨服遞過去，感覺自己是女明星助理。

周硯無聲遞過來奶茶，沈意意擡頭接過。

只有周硯手中無物，所以他負責買奶茶，每個人一杯，包括攝影師和他妻子。

盧照将奶茶放置一邊，蹲在地上看照片。

沈意意披上外套緩過來，瞅了會兒，走過去問：“怎麽樣？”

“都挺好的。不過還沒有拍到感覺最好的一張。”

公園裏人逐漸變多。

盧照既然沒有要求，那奶茶也可以是道具——要趁熱喝完冷了便不能喝。

羽絨服也可以到道具，披在肩上沒有脫下來。

雪化，踩出很多腳印，為了避開人群，沈意意登上林間的一處小山坡，太陽出來，金色的光落在積雪的稀疏枯黃樹葉上。

光在雪的邊緣耀出金點。

雪在融化。

又像陽光在融化。

陽光與雪彼此交織輝映，目眩神迷。

稍後，她轉頭望過去。

盧照屏聲靜氣拍下這一張。

女生披着羽絨服，捧着奶茶仰頭觀看陽光透雪落下來時側臉很美，但更美的是她扭過頭的瞬間，由小及大目光向遠處雪景、城市和太陽落住。

遠景中的少女。身形清麗，映在雪與陽光之間。

有某種神性。

實在太冷，他們打車回去，路上王暢很激動：“這個攝影師不錯，以後我也想找他拍寫真。”

沈意意坐副駕駛室，目光朝向窗外。

周硯視線長久停留在她身上。

當太陽出來融化萬物時，她拍出來的不是溫暖感，而是對美好事物無法避免的消散前，産生難以明狀的落寞。

柔軟的心才會對雪融化有落寞感。

這大概是攝影師想拍出的東西。冷淡中的嬌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