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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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媽媽趴在桌面上睡覺。
沈意意摸摸她的腦袋。
生物界賦予貓咪幾天的記憶裏,只要房間裏沒喲小貓咪的味道,她就能誤以為自己沒有生過孩子。
有時候這是好事,有時候……會覺得殘忍。
下午四點多,沈意意聽到了門外有人回來的動靜,她像是先去了沈齊那裏,而後才到沈意意房間。
桌面上的貓媽媽睡出了鼾聲。
收養貓咪前見過媽媽一回,貓咪馬上要被領養走,她才回來。
林玉拎着箱牛奶,以及一大堆東西放在沈意意桌面上:“都是你愛吃的,過年媽媽給你做頓豐盛的大餐。”
沈意意聽到了沈齊離開的聲音:“你給他錢了。”否則他不會走得如此迅速,會在她們母女倆面前轉幾圈。
“嗯。”林玉打開塑料袋,在認真端詳裏面的小蛋糕似的,“就當養條狗。我同事買了只哈士奇,每個月也要花兩千多塊錢呢。”
提起這件事她語帶稀奇,簡直有種奇異的樂觀。
她們母女倆只要在這所城市生活就很難擺脫沈齊。
沈意意現在讀高中,且不說換學校就是很繁瑣的手續,換外地的學校處理學籍等更麻煩,沈齊就是個潑皮,她換了學校,他可以去找沈意意之前的學校、老師、同學鬧,他不在意女兒的處境,也不在意尊嚴、別人的看法。
找到了沈意意,就能找到林玉,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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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林玉就可以去她工作的地方鬧、要錢。
如果她還不怕,就再去磋磨沈意意,沈意意正在讀高中正是關鍵的時候,林玉總會屈服的。
穿鞋的永遠怕光腳的。
所以沈意意知道她媽媽是在買平安,最重要的是,買沈意意的清靜。等沈意意上大學就好了,她曾這樣說過。
沈意意沒有多說什麽,扒開塑料袋:“買了什麽好吃的?”
林喻說:“威化餅,慕斯蛋糕,還有草莓。草莓還挺貴的。”
沈意意拿出草莓:“我去洗了吃。”
晚上林玉果然做了一頓豐盛大餐,她們聽着門外鄰居的鞭炮聲吃飯,沒有沈齊這個家其實很清靜溫和。
沈齊不到輸光應該是不會回來的了。
過年,很多在外務工人員都回來,他們無所事事,便只有打牌、打麻将,以至于這形成了沈意意對于春節的第一印象,那就是聚在一起抽着煙打牌。
曾經有人回家幾天,将女兒的學費都輸在牌桌上,嚎啕大哭。可是第二年呢,還是繼續打。
晚上,沈意意跟媽媽林玉一塊兒睡覺。
林玉很粘人,即便她已經三十多歲,還喜歡抱着沈意意胳膊。也許這點沈意意反而遺傳到了沈齊,冷感,不喜歡肢體接觸。
十點多,沈意意聽到媽媽悄悄起床離開,在廚房跟人打電話。
語氣像是在撒嬌。
次日中午,沈意意聽見媽媽又躲起來跟人打電話,哄似的說自己這幾天要跟女兒過,在安撫對方。
沈意意在門口停了會兒:“媽,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林玉握着手機從客廳的窗戶探出個腦袋影“啊”,過了會兒,她說,“早點回來。”
明天就是除夕。
道路兩側家家戶戶都在貼春聯,或者已經貼完春聯,他們家壓根沒人想到這件事。
沈意意去了圖書館。
這會兒也只有圖書館和大型商場能夠收容“無家可歸”的人。商場太熱鬧了,連背景音樂都是恭賀新年、恭喜發財。
圖書館很安靜。
除夕前一天也很少有人來這。
沈意意拿了本畫冊看。
其實她的壞情緒不會儲存很久,人會合理化自身的處境。林玉是如此,沈意意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們都已經跟生活和解了。
看了會兒畫冊,沈意意犯困,昨晚林玉的手機影響了她的睡眠。
趴在桌上。
王暢正在暖和的家裏看電視,身後是來回穿梭父母。
他打了個哈欠,正深感無聊——在家反而比在學校辛苦,學校下了課就能打游戲,在家時時刻刻被老媽盯。
叮咚,來了條微信。
還是群消息。
章青游戲交流群
這是他們學校玩王者的一個大群,只有男生。
劉樂:沈意意
劉樂:[照片]
劉樂:在圖書館碰到了。
王暢點開,是沈意意趴在圖書館睡覺的照面,她将羽絨服脫下放在椅子背後,身上是件高領的羊絨衫,正趴在桌上側躺着,顯然睡着了。
而照片是對着她臉拍的。
頭發很長,遮蓋住她的大半個背,有些還毛茸茸地被壓在她的手腕,和胳膊一起遮住了她下半張臉,但仍然露出小巧的鼻子和鴉羽般的睫毛——閉着眼看更顯得纖長。
睡姿真可愛。連肩胛骨都小小的。
明天就除夕了幹嘛跑去圖書館,王暢心想,将這張照片保存了下來。
叮咚,又是新微信。
硯哥:提醒一下沈意意。
王暢:?
硯哥:她在圖書館被偷拍。
王暢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好的。
本來想發微信,打了兩個字,王暢就發現自己的愚蠢,沈意意睡着連怼臉拍照都沒發現,更何況微信,他在視頻通話和語音通話糾結,在回頭掃了眼自己媽媽正在廚房裏做飯後,還是選擇了語音。
沙發背對廚房後,太容易被看到。
被看到絕對會被抓起來質問。
發完語音通話,在沈意意剛接通的那下,王暢又挂斷——沒辦法,聲音也不行。
王暢這時才發現自己連剛才的糾結都沒有道理,他把照片和文字發過去:你在圖書館被偷拍啦。
沈意意:好,謝謝。
怎麽這麽冷靜?
王暢:要不要我把偷拍人洩密給你。
沈意意:不用。
沈意意将頭發攏到後背,環顧一圈,其實也無意探究,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她也不能對對方做什麽。
不過終究想到有個人在這裏盯着自己,沈意意起身将椅子推回桌底,穿上羽絨服回去。
打開微信,她媽媽還沒有發微信問她。
她們分開過太久,以至于都習慣了彼此不在身邊。
沈意意雙手揣在兜裏漫無目的地閑逛,路過之前去過兩次的爛尾樓,不知怎的,她停住片刻,從圍擋的夾縫間側身進去。
這裏才沒有任何人。
半途而廢的水泥牆顯示着它的人工痕跡,到處都是碎掉的磚頭、沙子、水泥袋、尼龍繩,還有被踩扁的漆黑煙頭。
王暢他們找的是最高也是最接近完工的一棟,在正中間,仰頭看,數窗口,有十六層。以前跟他們一塊兒來的時候沒發現呢。
沈意意一層一層走上去,走上天臺。
倒是吹得人心曠神怡。
沈意意坐在石凳上。
坐了大半個小時,快下去六點多,該回去吃飯,沈意意轉身往門口走,風傳來一絲煙味,她立刻退後兩步,警惕地盯住前方。
周硯從漆黑的門口出現,将煙頭踩滅:“抱歉,沒想吓到你。”
沈意意着實松了口氣,在剛剛那刻,她以為是尾随自己上來的猥瑣男,或者盤踞在荒廢地帶的流浪漢。
周硯高高地立在她面前,沈意意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十分鐘。”
沈意意沒有問他為什麽沒出來。
如果兩個人交換,是周硯獨自坐在天臺,沈意意上來,她也不會出聲。
不想見到對方私密的時刻,那樣兩個人仿佛會在無形間擁有共同隐秘,很快會拉近距離。
更何況,正面撞見,就得找話題,最合适的話題就是問對方為何在這。對方未必能給出真實的答案。沈意意不喜歡問,也不喜歡被問。
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沒看到,她會悄無聲息的離開。
空氣中依然有香煙的氣息。
不像普通的香煙。
帶特殊的香氣。
周硯抽煙這件事,沈意意有所察覺,偶爾他回來的時候身上會有淡淡煙味,只是她一直不确定是他在商場這種輿論混雜的地方熏染的,還是自己抽的。
沈意意說:“我回去了。”
“我送你下去。”周硯語氣不容拒絕,“來的路上碰見了流浪漢。”
沈意意終于知道周硯為什麽沒有走,他在等自己。
兩個人一同下樓。天暗,廢棄樓又沒有電燈,坐在天臺還感覺蒙蒙亮,到了這裏便是伸手不見五指。
周硯在前,沈意意在後,兩個人都打開了手機。
走到七樓還是八樓的時候,突然在黑暗空間出現啪啦一聲,許是被周硯提醒過真的有流浪漢,沈意意心一跳,沒着防,面前的光随之往下墜落,熄滅。
“抱歉。”沈意意說,“我手機掉下去了。”
周硯沒有多說,将自己手機電筒往下方晃了晃,看不到沈意意手機的具體位置,只能去找,他往後給了她一個眼神。
沈意意接收到,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周硯放慢了腳步,進到過道裏。過道裏有很多砂石還有幹硬掉的水泥,不知道這裏是不是作為他們運砂石上去的一個中轉站,總之沒清理幹淨。
手機掉下去也不是“啪”的一聲,而是“噗”。
應該是在沙子裏。
周硯在前方由左及右的掃動手電筒,沈意意目光跟随着手電筒視線餘光中,終于在過道頂角的堆裏找到平躺着的手機。
她走過去拂拭幹淨屏幕上的沙塵。
按下開機鍵。
沒反應。
長按。
開不了機。
“壞了?”
“不一定。”沈意意搖頭,“天氣太冷了,蘋果容易死機。回到家可能就好了。”她有經驗。
就在這時,周硯的手機鈴聲響。
沈意意轉眼便看清了來電人:媽媽。
屏幕光由下往上,這樣的底光讓他本來就硬朗的五官顯得頗為冷淡,直到它持續響了一陣,周硯才說:“等我一下。”
“嗯。”
接通電話。手電筒熄滅。
四周陷入無邊黑暗和沉靜,風從沒有裝窗戶的窗口吹進來。
“周硯,你爸爸的一個小三懷孕了。你爸爸之前答應過我,不會在外面搞出孩子。我已經給他打了電話,也找人盯着他,但你自己也上點心。放心我一定會把那個孩子弄掉,不讓任何人搶走你的一切。”
周硯沒有回應。
背景音嘈雜,有人像是在喊周硯媽媽。周硯媽媽用英文回了一句,除此之外,還有男女生的叫喊,噗通噗通和嘩啦的水聲。
“媽媽有其它事,先這樣。有拜拜。”
“你媽媽在國外?”沈意意問。
“加拿大。”周硯收起手機,重新點亮手電筒。
沈意意聽過王暢說,周硯媽媽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旅行,很少回來。
突然沒有要立刻走的念頭,借着電筒的光環顧,掃見有個突出來的土墩子不算很髒,沈意意拍掉砂石坐下來:“聊一聊嗎?”
周硯坐在離她不遠的另一個。
“你媽媽不回來陪你過年嗎?”沈意意問。
“她怕冷。冬天一般不回國。”
“那你爸爸呢?”沈意意知道事涉隐私,而且最開始她是不想跟他産生交集的,但……也許是有共鳴吧。她阖下眼。
“他一般跟情人過。”
“你爸爸是什麽時候開始有情人的?”
“我上小學就開始了。第一個據我所知是個酒樓的服務員。”
“噢。”沈意意輕輕應。
周硯的手電筒朝着地面,他們也都沒有看向對方,只是談。周硯含住一支煙:“他挺喜歡那個人的,只是當時正跟我媽合夥開公司,我媽揚言要将股份賣出去,逼他分手。他考慮三天答應了。”
“是嗎?”原來還有這等事,沈意意一只胳膊搭在膝蓋,另一只撐住臉,像是在聽陌生人的事。
“那為什麽你媽媽後來能接受他養這麽多情人?”
“因為他肯把股份給她。”
“我爸爸對每個情人都挺上心,所以她們很多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沒鬧矛盾,可是,他就是那種永不餍足且喜歡新鮮的個性 ,我媽媽實在受不了就提出要股份。他答應了。轉讓了10%給她。我媽媽要公司的權,他賺夠了錢要自由。”
沈意意無法對這個“故事”表示什麽,很多處于她無法理解的地方。
“拿支煙給我。”
周硯遞出給她。
沈意意沒有抽,而是端詳,她一直不理解為什麽這玩意有那麽多人上瘾,也沒見到有多誘惑。
可是因為聽說會成瘾,她也不敢抽——人性經不起考驗,連抽煙也包含在內。成瘾後她不認為自己能戒。
沈意意說:“一個人獨自上天臺會讓人覺得孤獨。可很多時候不是孤獨。是不理解。不理解,人究竟為生活要委曲求全到什麽地步,生活不是為了人的本身嗎?”
周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許久未動。
沈意意低頭将煙豎着插在沙堆裏:“尤其是父母,我們來世界上最開始深入了解的人,我們總不理解他們為什麽要這樣。争錢、争新鮮感、彼此算計又彼此忍耐,還不肯離婚。為什麽呢?”
周硯沒吭聲。
沈意意也沒繼續說,這大概是很難得她才吐出的心緒了,連對李粒都沒說過。将煙從沙子裏拿出來。
咚咚咚走上樓梯的聲音。
這下是真有人來了。
周硯關掉手電筒,提示她:“別出聲。”
從過道光線描繪出的身影來看,确實是個流浪漢,蓬松着髒兮兮的頭發,穿了件破的羽絨服,他拎着個袋子,像是在這裏撿一些磚塊。找到幾塊合适的放進去後,又腳步笨重地走下去。
直到聲音聽不見。
沈意意松口氣。忽地,笑起來。
沒出聲,周硯卻聽到了她的氣息,黑暗中問:“笑什麽?”
“笑我自己,一會兒質疑世界,一會兒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可真遇到危險,心髒跳得很快,怕死,沒理由地想活着。”沈意意起身拍拍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