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第12章 11

廖森雨喜歡沈瓊。

書裏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他讀了二十餘年的正經書,從沒聽說過這句酸倒牙的感慨。

直到很久以後,他回到學校任教,考到他門下的研究生新生戰戰兢兢的與他加上微信,上岸即失戀的小男孩顯然是個有故事的,朋友圈的簽名就是這一句話,他拿着手機微微發愣,最後在學生疑惑又緊張的眼神中,忽然笑出了聲。

廖森雨始終記得他與沈瓊的初見,教學樓的走廊盡頭,等候他下課的年輕男人對着窗口,叼着沒點燃的香煙,穿着簡單又講究的襯衫和西褲,沐在下午的陽光裏,被暖黃燦爛的光線勾勒出眉眼五官。

下課鈴聲響起,廁所和食堂是兵家必争之地,嘈雜喧鬧的人聲随勢而起,随人而落。

沈瓊背倚着窗臺,白襯衫一路挽到手肘,露出白淨纖瘦的小臂,在驟然的安靜中,他抱着書本走出教室,人群像電影中那樣從中分開,他在絡繹不絕的抽氣聲中擡頭看去,只見沈瓊笑吟吟的對着他招了招手。

——S大的高嶺之花廖森雨被更加高嶺之花的有錢金主追到了班級門口。

此消息一出,學校裏男男女女失戀無數,可在惆悵之餘又不得不感嘆,他們确實是天仙配天仙,美人釣系草,天造地設,無可挑剔。

年少時的驚鴻一瞥确實足以讓人丢盔卸甲,廖森雨也承認他在那個瞬間對沈瓊怦然心動,但更重要的是之後發生的事情。

沈瓊給了他的最想要的東西,一筆救命錢,一份待遇可觀的工作,以及一顆能救活他母親的腎髒。

病痛對所有患者一視同仁,廖森雨讀大三的那一年,母親急病不起,父親一夜白頭,他眼見着溫和謙良的父母由痛苦熬至麻木,日複一日的重複着瑣碎無望的治療。

他坦蕩光明的前路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學術上的深造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沈瓊是他最好的選擇,沈瓊給他母親找到了合适的腎源,承擔了所有的費用,給他油盡燈枯的家庭續上了一份光亮。

畢業前夕,師門的謝師宴,他導師拉着他喝到了最後,人群散盡的包間裏杯盤狼藉,上了歲數的中年男人摸着科研人特有的光滑腦殼,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光見亮,他們兩個人在沉默中喝完了最後半瓶白酒,一直等在酒樓門口的專車是沈瓊安排的,一人一輛,送他們回家,分別之前,見風就倒的教授在掙紮中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不聽使喚的舌頭對着他嘟嘟囔囔的囑咐了幾句。

大意是以後要是真擺酒了,一定記得發請帖,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沈瓊是個好人,值得好好在一起。

沈瓊是個好人。

但沈瓊從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好人。

少了兩個人的包間氣氛詭異,廖森雨冷着一張臉,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方銳出了名的男女不忌,早些年江牧之還在的時候,他就明目張膽的惦記過沈瓊,後來沈瓊為了給廠裏開張,主動找他合作,幾筆單子開完,沈瓊喝廢了半條命,連着兩周胃疼惡心,大白天蹲在辦公樓廁所裏吐。

污言穢語的杜撰自此而起,那些有關沈瓊繼承亡夫遺志的感慨在極快的時間裏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以各種惡意編造出的放浪豔名。

可沈瓊這個當事人完全不在意。

三十分鐘在廖森雨眼前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在沈瓊和方銳走後就沒再動筷,陪酒的兩個人知道再搭茬也是自讨沒趣,便很是默契的收口噤聲,陪他耗着。

片刻之後,盡職盡責的服務生敲響屋門,輕聲細語的詢問他們是否需要更換骨碟,不算明顯的響動随着服務生開門的動作傳進屋內,廖森雨猛地起身,下意識沖了出去,方銳的下屬們正無聊得犯困,被他驚出了好幾個激靈。

“沈瓊!”

以商務應酬為主打的地方裏少不了私密會客的茶室,講究情調的裝修燈光昏暗,沈瓊昏昏沉沉的從茶室裏出來,走廊裏的燈光比屋裏明亮不少,他眯縫着眼睛別過頭去,用沒拿支票的那只手揉了揉額角。

複古裝潢的木質地板不經跑,廖森雨這兩步跑得地面直響,惱人的動靜像是鑿進天靈蓋的電鑽頭,沈瓊身子一歪,倚到走廊一側的牆壁上,連帶着面上的紅潮褪了幾分。

“——你怎麽樣?沈瓊?!”

“……”

廖森雨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草木香,文化人用得香水果然講究的。

靠到廖森雨肩上的時候,生灌了兩瓶紅酒的沈瓊第一個念頭特別單純,他深吸了一口氣,在短暫的片刻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當年,只想問問廖森雨用得是什麽香水、在哪買的、花了多少錢。

“揣好,別丢了。”

湧到嗓子眼的酒讓沈瓊回到了現實,他睜開發燙的眼皮,将微微發抖的手指對準廖森雨的褲兜,捏着支票插了進去。

“明天上班拿給財務。啊對……”

異常的體溫重新燒紅了沈瓊的臉,廖森雨看着瘦高,身上還是有點東西的,西褲貼身,沈瓊醉得五迷三道,手上沒譜,伸進褲兜總能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廖森雨身體緊繃的瞬間,他很是遲鈍的眨了眨眼。

“你幫我……嗝,幫我叫個代駕再走。”

沈瓊仰起頭,帶着血絲的眼睛裏滿是真誠,少了一枚扣子的襯衫敞着領口,暧昧不清的痕跡印在頸側和鎖骨上,随着他的動作一一暴露在廖森雨眼前,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

“……”

沈瓊身後的茶室裏昏暗一片,看不出發生過什麽,跟着沈瓊一起進去的方銳也沒了動靜,要麽是得償所願的走了,要麽是在裏頭回味。

廖森雨活了二十多年,從沒有這樣世俗又劣性的時刻。

他不可控制的推測着發生在沈瓊身上的事情,清俊儒雅的面上有了一道道崩塌在即的裂痕,他不明白沈瓊為什麽一定要這樣,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跟所有鄙夷沈瓊的人一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唾棄着一切。

“怎麽了?——放心,要發票,車錢給你報銷。”

三百萬的款不算多,至少能應應急,沈瓊心情好得神經大條,他甚至拍了拍廖森雨板板正正的漂亮臉蛋,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外人的腳步聲剛好從樓梯那端傳來,越來越重的暈眩感讓他支撐不住自己的腦袋,于是他軟着腿腳枕在廖森雨肩上迷迷糊糊的看向來人,發現也是熟人之後便一咧嘴,賤兮兮的招了招手。

“啊——嗨,鐘少爺?上次請您都不動筷子,嗝……怎麽這回又自己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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