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第31章 30

江馳是江牧之的親兒子。

江馳他媽的當然是江牧之的親兒子。

沈瓊推門入室,見到江馳的第一眼,他在心裏把鄒紅說得最後一句話狠狠重複了一遍,當然,是添加了國粹的版本。

臺燈的光亮被人刻意調到最暗的一檔,父子倆相似的五官在昏暗中重合到一處,小江選手絕對想不到他生平第二次違反隊規的私會來得如此突然,意外相逢的欣喜和局促不解的困惑同時出現在他臉上,附帶着一丢丢還沒做賊就開始心虛的不安。

——一切都像極了江牧之當年等他答複的時候。

呼風喚雨的狗男人捧着惡俗的玫瑰花,照葫蘆畫瓢的學着電視劇裏霸道總裁的告白橋段,氣球彩帶滿天飛,還特意擺在他洗浴會所大門口的主幹道上,害得他被環衛狠狠罰了一筆錢。

沈瓊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頸椎,将久違的回憶從腦袋裏甩出去,他反手關門,擡起腦袋跟杵在門口的江馳四目相對,後者眨了眨眼,連上前一步張開手臂的動作都坎坎坷坷,不如平時來得利索。

很顯然,年輕氣盛的小狗只擅長自以為是的強硬手段,對于主動送上門的厚禮,小狗會手足無措到連搖尾巴的開關都忘記打開。

“小,小叔?你怎麽……”

江馳話裏帶着顫音,全然不見先前将沈瓊帶回自己宿舍的游刃有餘,他甚至抽空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确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夢中幻想。

沈瓊和江馳擁抱過無數次,從小到大,江馳從營養不良長到現在一米八九的個頭,從勉強貼到他胸口到可以将他完全擁進懷中。

——溫暖的、悲傷的、絕望的、親密的、安慰的、依靠的、以及不久之前那幾個暧昧且過界的。

而沈瓊最享受眼下這一個。

在不計後果的沖動過後,理智沒有回籠,被沖刷幹淨的腦子裏只剩下簡簡單單的念頭。

他想見到江馳,他想擁抱江馳,他想和江馳在一起。

僅此而已,僅此就好。

“想見你,剛好有航班,所以就飛過來了。”

江馳十二歲進家門,沈瓊給他準備了所有的生活用品,其中一款薄荷味的香皂被江馳一直沿用到今天,趕上打折就買一整箱屯在家裏。

沈瓊是個守舊的人,他根本無法适應生活中的變化,尤其是在活生生失去一個愛人之後,他每時每刻都在支離破碎的邊緣。

裂痕自始至終都是深入骨髓的,只不過有人咬着後槽牙負隅頑抗,拼命維系着那些無法彌補又無力抗争的痕跡,直到一股輕巧到不能再輕巧的外力落在千瘡百孔的外殼上,将他徹底擊碎。

“鐘少爺和你鄒姨給我三堂會審,讓我放你去國外發展。”

江馳的頭發摸起來潮乎乎的,一看就是洗完沒擦幹,沈瓊摸上他的後腦勺,支棱起來的頭發落進指縫,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小草,以倔強的弧度叫嚣着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我——”

“不說這個。江馳,你夢見過你爸嗎?”

沈瓊沒有把江馳的頭發壓下去梳平,也沒有拿毛巾幫他擦幹,賢妻良母的事情不适合他,他将那幾绺頭發朝上捋去,變成小刺猬背上歪七扭八的長刺,奇奇怪怪,可可愛愛。

“……”

職業選手與生俱來的警覺性讓江馳意識到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時刻之一。

他眨了眨眼,緊繃起來的肌肉在這個突兀的提問中放松下來,他本想着重強調一下自己壓根沒有考慮過出國,但他迅速意識到沈瓊的重點明顯在後者。

——與江牧之離世有關的話題,沈瓊向來避而遠之,從來沒有主動跟他提及。

“夢見過。最早夢見他還在家裏,和平常一樣,後來我估計他是知道了我心裏想得什麽,所以沒少在夢裏罵我。”

心跳開始不受控制的加速,江馳悄悄彎下膝蓋,方便沈瓊折騰他不算長的頭發,沈瓊的呼吸落在他耳邊,聽聲辯位的功底讓他捕捉到了每一個稍顯淩亂的細節,于是他交疊雙手,在沈瓊腰間加了兩分力氣。

“最近倒是沒怎麽罵我,主要是幸災樂禍,看我笑話,說我不行。”

江牧之是沈瓊的舊愛。

是說一句,提一句,都會把心髒扯得血肉模糊的舊愛。

江馳明知道最好的回答是言簡意赅,他想要得到沈瓊,就必須陪着沈瓊把江牧之這個坎邁過去,遺忘、淡化、模糊,總之絕不該是眼下這種一再強調着存在感的答案。

可他确實做了這些夢。

他的父親确實在夢中晃晃悠悠的飄在天上,嬉皮笑臉的嘲笑他,腦袋頂上還頂着當年被沈瓊扣到腦袋頂上的半個西瓜皮。

江牧之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江馳想成為的那種很好很好的人。

作為父親,在不知情的缺席之後,他做到了努力彌補,作為愛人,抛開猝然離世這一點,他做得無可挑剔。

江馳從沒想讓沈瓊忘記江牧之,兩個相愛的人,一段共同經營的過往,美好、忠貞、真摯、轟轟烈烈、精彩紛呈,憑什麽要忘掉。

“小叔……”

“我沒夢到他。我……我有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江馳還想再說什麽,沈瓊打斷了他。

今天不是一個追思的日子,活人是朝前走得,骨頭斷了要走,傷口流血也要走,像個窩囊廢一樣傷春悲秋的活在過去,只會對不起故人,更對不起自己。

沈瓊放過了江馳的頭發,他知道他們之間的擁抱正朝着額不可言說的方向發展,江馳手心的溫度很燙人,幾乎能透過布料灼傷他。

“我和你爸在一起,惹了挺多麻煩。咱倆要談,麻煩會更多,你想好了,怕不怕?”

江馳設想過無數次與眼下相似的場景,只不過在他的想象中,他和沈瓊的角色是颠倒的。

當一件已默認為會失敗無數次的事情突然以接近成功的發展态勢擺在眼前,縱使冷靜沉穩如江馳也會出現一點宕機的狀态。

沈瓊的話直白清楚,擲地有聲,被天上大餅砸中的小江選手甚至感到了一陣暈眩,他吸了一口氣,控制着發抖的聲線,在不算明亮的光線裏盯住沈瓊的眼睛。

——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堅定溫暖的狗狗眼轉變成了和他親爹當年告白成功時差不多的荷包蛋眼。

“小叔。”

“怎麽了?”

“你再掐我一下,我怕我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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