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蔚游的第一場演唱會定在南陵, 那段時間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關于這場演唱會的消息。

沈知微有的時候會在北城商場外的大屏幕看到他,時而也會想,他怎麽會變成那個別人口中遙不可及的大明星蔚游呢。

明明好像不久之前, 她小心翼翼地穿過學校走廊, 還能看到他離開的背影,還能記得那天陽光照在他身上毛絨絨的觸感。

轉瞬就變成了, 跨越茫茫人海都見不到一面的大明星。

蔚游開演唱會前夕,有問過寧嘉佑要不要回來南陵。

那段時間寧嘉佑忙着開題,問沈知微要不要回去,沈知微那段時間剛好一個項目的收尾,在趕最後的幾張效果圖, 也只能婉拒。

那幾天忙得昏天黑地,偶爾有時間刷朋友圈才看到宋航遠和季微都回了南陵,兩個人的位置都挺靠前, 對着鏡頭比着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

季微還來問沈知微, 怎麽沒有回南陵聽蔚游演唱會。

沈知微說自己最近挺忙的,沒有抽出時間。

季微表示理解,畢竟北城不像上海那麽近,然後安慰沈知微說沒關系, 反正還有下次。

還有下次。

沈知微盯着這幾個字看了幾秒, 随後打字,回了一句是啊。

·

工作還不到兩年, 沈知微已經逐漸熟悉高強度的工作環境, 面對難纏的甲方游刃有餘。

甲方的審美通常與設計師本人的想法完全相悖, 又或者是出現種種并不合理但必須要修改的要求, 與其說是做設計,更類似于錢貨兩訖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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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并沒有變成蔚游所說的大建築師。

甚至有的時候也會忘了自己學建築的初衷。

寧嘉佑和小橙的關系好像挺穩定, 小橙考研結束,意向學校是本校,在等成績出來。

沈知微和寧嘉佑交集很少,他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泡實驗室,壓力重的時候可能連着十天半個月都沒什麽聯系,宋航遠偶爾幾次來北城出差,都說寧嘉佑現在渾身上下一股子代碼味。

聞到這股味道就想到格子襯衫了。

他說得信誓旦旦,惹得寧嘉佑自己都湊在手臂上聞了下。

宋航遠笑得不行,寧嘉佑反應過來,兩個人打鬧了好一陣,然後宋航遠不知道怎麽了,哎呦一聲。

寧嘉佑停手,“怎麽了?”

宋航遠扶着腰,笑着回:“前段時間公司體檢,醫生說有點腰肌勞損。”

他摸過桌上放着的啤酒,“以前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個毛病,唉,轉眼咱們居然就都不年輕咯。”

“你老了就老了。”寧嘉佑随手把外套脫了砸在宋航遠身上,“別帶上我,哥風華正茂呢。”

宋航遠哭笑不得,拎着杯子看向沈知微:“就這麽個人,你居然還能忍得下去和他來往這麽多年,下部忍者怎麽說都得你來演。”

沈知微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針織衫,笑着回:“行呀。到時候你向哪位導演推薦推薦我。”

宋航遠聽見這話擡眼她。

有點詫異。

或許是覺得她比從前高中的時候從容太多,又或者感慨幾年過去大家都或多或少成長,忍不住多看了幾秒。

直到寧嘉佑咳嗽了聲,宋航遠才收回視線。

他有點尴尬地摸了下耳朵,然後拿起桌上的啤酒罐子與他們兩個人碰了下。

聚少離多讓他們有點生疏,可是聚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到最後宋航遠不知道喝了多少,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寧嘉佑半架着他走,沈知微在旁邊幫着拿宋航遠的外套。

宋航遠喝醉了話挺多,寧嘉佑聽得不耐煩,“說這麽多,怎麽沒說你銀行卡密碼呢?”

宋航遠嘿嘿笑了兩聲,醉醺醺地回:“告訴你也沒事,兜裏也沒多少錢,全還房貸了。”

“還挺實誠。”寧嘉佑說了句,轉頭看向沈知微,“你說這個時候讓他房産證上再加個我能成嗎?”

沈知微回:“你去問問季微,這有沒有法律效力。”

她頓了下,突然開口問:“對了,今天怎麽沒有叫小橙出來?”

“她最近挺忙的。”

沈知微點頭,“這樣。”

宋航遠在這個時候站定,和站軍姿似的,手指貼着褲縫,另外手指指着他們,語氣喃喃:“寧嘉佑,沈知微……”

又用指了下自己,“宋航遠。”

“好像還缺了一個人。”

他想了好久,也沒想起來是誰,半晌了才突然一聲,“蔚游!”

沈知微拿着宋航遠的外套,看到他點兵點将一樣地掰着手指頭,最後趴在寧嘉佑肩頭,小聲說:“……要是蔚游在就好了。”

一月的北城,沈知微感覺好像有玻璃碎片紮進了胸腔裏。

明明那麽多次看到熒幕上的他,以為自己已經脫敏。

卻還是會因為宋航遠的這句話,泛起細細密密的刺痛。

寧嘉佑看一眼沈知微,手指推了推宋航遠的頭。

“突然發什麽瘋?”

宋航遠像是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沒再說話。

他們吃飯的地方距離沈知微在北城的公寓并不遠,寧嘉佑架着宋航遠回酒店,回頭對着沈知微:“我送他回去。你回去注意安全。”

沈知微躬身把宋航遠外套放到車內,“我知道的。放心。”

·

二零一五年的時候,蔚游的微博被關注數已經突破千萬。

在那個還沒有流量爆炸的時代,他成為當之無愧的娛樂圈斷層級別歌手。

每一首歌都傳唱度極高,幾乎無人不知。

沈知微用自己的工作號關注了他,有的時候同行業的人會看到她的關注列表,說沒想到她這麽一個看上去非常恪守準則和建築從業者,還會追星。

沈知微也只是笑笑沒說話。

網上關于他的消息真真假假,但是可信度最高的是,他出生南陵,高中畢業于南陵最好的高中,還是在附中最難進的十六班就讀,曾經參加物理競賽拿到國一,高中畢業出國讀了金融。

人生履歷近乎完美。

也有據說是他同班同學的人冒出來,爆料他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倨傲,很自我,而且目中無人,是個非常不好相處的人。

随後當晚 #蔚游耍大牌# #蔚游高中# 就上了熱搜。

沈知微也看到了以前班裏的人為他說話,但是很快就淹沒在了數十萬條的評論裏面。

像是融化在湖泊裏的一粒雪,起不了半絲波瀾。

粉絲為他據理力争,對家粉絲喜聞樂見,也有其他人作壁上觀,這些人壁壘分明。

卻好像所有人都與那個大明星蔚游熟識一樣。

不過坦白講,其實網上的輿論對于蔚游來說,影響很小。

他不常出席時尚晚宴,也不常走紅毯,最多的時候只有音樂盛典。

幾年過去,蔚游的人氣今非昔比,位置大多靠前,前來和他攀談交涉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是他好像還是慣常的冷清,處在名利場中,帶着一點兒格格不入的淡漠。

無論網上有多少鋪天蓋地的诋毀,還是照常地發歌,寫歌。

他的專輯裏少有別人寫的歌,為數不多的幾首,也非常契合他的嗓音。

沈知微偶爾會看着他的微博粉絲數,也會點開來看。

數量太多,有的時候點開都會卡頓一下。

她的名字消弭在茫茫的千萬人中,翻也翻找不到。

·

二零一六年初的時候,寧嘉佑有天突然約沈知微吃飯。

沈知微當時剛彙報完方案,一只手整理資料,一只手拿着手機,婉拒:“我這周有點忙,小橙呢?”

電話那邊寧嘉佑沉默了一下,然後聽筒裏面只剩下刺啦的電流聲。

“分手了。”他語氣倒是挺輕松,“這不是失戀了,想找人一起去喝喝酒嘛,我同門的師兄弟都忙得恨不得長八只手,哪有時間。”

沈知微很少過問寧嘉佑和小橙的感情狀況,整理資料的手停住,有點詫異。

畢竟在她的印象裏面,寧嘉佑和小橙的關系應該很穩定,至少不會這樣突然地分手。

她預算了那周的工作量,前一天趕進度,擠出一天的時間和寧嘉佑去吃飯。

那天北城難得的出了一點太陽,寧嘉佑個子高,窩在飯店外面的塑料椅子上,弓着腰玩手機,能看到突出來的棘突,好像比之前瘦了點。

他看到沈知微走過來,朝着她招招手。

“沈知微!”他帶着一點笑音,倒是沒有什麽頹唐的樣子,“這裏。”

寧嘉佑清楚自己的酒量,最後只點了兩罐啤酒,給沈知微倒了小半杯。

幾年過去,沈知微能喝一點酒,但也不多,她點到即止,最多只喝半杯。

沈知微捧着服務員送上來的熱水,寧嘉佑在旁邊說了好久實驗室裏面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我們大老板到底有多嚴格,我熬夜寫的報告被他打回去好幾遍,那段時間我對着電腦碼代碼,感覺都快不識字了。”

“我有個師哥都已經延畢兩年了,今年還不知道導能不能讓他畢業,我感覺他黑眼圈都快挂到胸前了。”

“去年新進來個學妹,都進來了想換導師,說是想去人工智能方向,掰扯老半天才終于……”

寧嘉佑講了半天,好像都不累的,還順手把糖醋小排朝着沈知微那邊推了推。

沈知微在旁邊安靜聽他講完,才問:“寧嘉佑,那你為什麽會和小橙分手?”

寧嘉佑像是被人扼住了聲帶,一瞬間失聲。

他低下眼睛,“也不為什麽,就兩個人都挺累的。”

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實也沒有刨根問底的必要,因為通常沒有一個既定的、必要的原因。

哪有什麽為什麽。

沈知微喝了一口啤酒,還是挺嗆,“你的研究已經出了結果,可以順利畢業,她也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我不是覺得勸你,我只是覺得……挺可惜的。”

她語氣唏噓。

“并不是這兩個條件同時成立,等式就一定能成立,”寧嘉佑笑笑,“有的時候人和人的關系就是很簡單,想嘗試的時候就在一起,累了就分開,總比以後糾纏久了,連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心裏的想法好。”

他的用詞有點微妙。

沈知微沒應聲。

寧嘉佑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沈知微的,“不說這個了。萬事順利啊,沈知微。”

他既然想清楚了,沈知微也沒有繼續勸他。

感情的事情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也無關什麽對錯,無論是及時止損還是遺憾離場,她只希望寧嘉佑至少是認真考慮過這段感情之後做出來的這個決定。

那頓飯吃的是粵菜。

寧嘉佑吃到一半好像有點胃痛,捂着小腹說不出來話,沈知微看到他這樣,趕緊走過去問他,“你怎麽了寧嘉佑?”

她躬下身看他的狀态,“你吃壞肚子了嗎?還是怎麽了?”

旁邊站在不遠處的侍應生明顯是非常緊張,仿佛随時都要沖過來。

寧嘉佑看她緊張,忍不住笑,“不是,真信了?”

他唇邊那個凹進去的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很明顯,“……我诓你的。”

他收回手,并無什麽異常。

沈知微看着他,語氣難得有點愠意,“怎麽能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寧嘉佑撓了撓頭,“我這不是看你太嚴肅了嘛。”

沈知微又好氣又好笑,回去的時候也沒怎麽和他說話。

寧嘉佑把她送到家,沒走,“你上去吧,我看到你到了再走。”

沈知微點了下頭,“再見。”

寧嘉佑在樓道下面雙手環胸,等着她上去,手機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着。

沈知微回到家,打開卧室的燈,對着樓下等着的寧嘉佑招了下手。

寧嘉佑慢吞吞地和她比了個再見的手勢,轉身離開。

·

那年春節過得不早不晚,設計院年度業績不錯,年會辦得也很熱鬧。

盡管沈知微已經習慣,但是對于這種場合,也說不上是喜歡。

最後抽獎的時候抽中了三等獎,現金一萬。

寫字樓上可以俯瞰大半個北城,年會上暖氣開得很足,就算是只穿一層薄薄的裙子也不會讓人覺得冷。

後面就是表演節目的環節了,先是老板唱了首老歌,調跑得有點厲害,旁邊的人還在笑着誇獎。

大部分的人都不怎麽喜歡當衆表現,節目年年都類似,沈知微看得有點沒趣,想要提前離開。

卻沒想到下一首歌,居然是蔚游那首不太出名的《仲夏》。

唱歌的人是設計院新來的實習生,大學剛畢業。

他的音色挺像蔚游,唱歌的時候眼睛半垂,手裏拿着一把吉他,手指摁着弦。

“我聽見風聲吹/教室裏的橘子味,”

……

“春天半褪/抓不住這盛夏的結尾。”

旁邊的同事順口和沈知微說:“這個新來的唱歌挺好聽的,這個歌是誰的來着?”

“我知道,我知道,蔚游的!我妹妹可喜歡他了,每首歌她都聽過。”

“說起來,我感覺沈知微身上也有橘子味。”

“等雨是不是就是他唱得來着?”

“對對,就是他。”

“……”

沈知微沒應聲,有個熟悉的同事看她對着那個實習生愣神,“怎麽一直在看臺上啊,人家這才大學畢業呢。不過聽說他也是清大畢業的,你的直系學弟,作品集還不錯。”

“不過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他這麽看起來,還挺像那個什麽蔚游的?”

像嗎?

現在距離零九年已經過去了七年,甚至距離他們上次見面都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足夠身體完成十次新陳代謝,渾身上下的組織都更新疊代。

可是她對他的記憶居然還是纖毫畢現。

沈知微看着臺上的人,緩慢地搖了搖頭,輕聲回道:“……不像。”

音樂還在繼續,同事有點沒聽清楚,“啊?”

沈知微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不像。”

同事自覺無趣,轉而和旁邊的人說起聊起這個話題。

或許是年會場地的暖氣開得真的太足了,沈知微站在那裏,幾乎生出一點兒缺氧的錯覺。

離開那棟大廈的時候,凜冽的西北風灌進肺裏,冷得讓人瞬間清醒,缺氧的感覺終于緩解。

也許是風真的太大了,沈知微感覺眼睛被吹得發幹,仿佛下一秒就要流眼淚。

她突然想到,自己勸寧嘉佑的時候,總是理性地覺得挺好,合适,又或者是覺得可惜。

輪到自己身上,卻又永遠做不到那樣洞若觀火。

大概時間總是會懲罰癡心妄想的人。

晚間風大,沈知微身上的紗裙被風吹得四散,站在北城寸土寸金的CBD區等車。

回到家卸完妝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沈知微抱着毯子,沒有興致再看手機,趿拉着拖鞋從家裏的箱子中,翻來覆去地找不知道放在哪裏的日記本。

最後還是在角落找到的。

翻到最後一頁,時間定格在了2012年8月。

·

“一直到現在我都能清楚地分辨你和別人的區別。”

“可是明明除了在屏幕和夢境以外的地方。”

“蔚游,我再也沒有見過你。”

——2016.01.29《見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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