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因為工作的緣故, 其實沈知微和趙瀝并不算是經常見面,趙瀝性格有點自我,或許是從小就是家中獨生子的緣故, 先前的時候收斂了很多, 這一點在婚後更是明顯。

所以偶爾的幾次見面,也是不歡而散。

沈知微也每次都會再回公寓的路上, 想到季微之前所說的交代。

真要說起來,或許也确實不算是對誰的交代。

只是為了勉強合群,也為了不成為別人口中三番五次提起的異類。

誰也都是這麽稀裏糊塗地過。

宋航遠也是從季微那邊才知道沈知微結婚的事情,有一次恰好在沈知微公司那邊辦業務,午休的時候還順便和沈知微喝了一杯咖啡。

“聽季微說, 你也結婚了。轉眼真快啊,”宋航遠笑笑,“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

“沒什麽好恭喜的。”沈知微也笑笑, “我好像聽說你也快訂婚了。”

她對他的女朋友知之甚少, 只知道好像是上海本地人。

這個歲數還沒結婚的,估計怎麽說也被家裏催得不行。

“是啊。”宋航遠顯然是不想在這個事情上多說什麽,“快到年底了,算起來, 也快有兩年了吧?”

“……居然也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對了, ”他擡眼,“你現在和蔚游還有聯系嗎?”

“我記得今年清明他也回南陵去看寧嘉佑的, 你當時也在那裏吧。”

“沒有什麽聯系。”

沈知微頓了下, “清明那天下雨了, 我可能沒太注意到。”

宋航遠點點頭, 沒再說什麽。

那天的咖啡好像是冰美式。

她只記得——

好苦。

·

19年剛入冬那會兒南陵下了第一場雪。

那天打電話的時候,沈主任還催着沈知微早點和趙瀝把婚禮辦一下, 他們那邊不太認結婚證,辦了婚禮才叫真正結了婚。

沈知微的靴子陷進薄薄的雪粒中,聽到細細密密傳來的聲音,沿着地面的印子又過去走了一遍。

那一小塊區域的雪變成雪水,從邊緣滲進,冷到幾乎沒有知覺。

沈知微沒說自己現在和趙瀝的情況,他們結婚也有好幾個月,兩個人疏離陌生得像是剛認識不久。

她避而不答,只問:“媽媽現在情況怎麽樣了?上次去醫院醫生說什麽了?”

“各項指标都還算是正常,”沈主任回,“醫生給她開了點養胃的中藥,就是苦得不行,我現在每天煎着給她喝。”

“你現在和小趙在一起相處怎麽樣啊?平時要是受了委屈就和爸爸媽媽說,別憋在心裏。”

沈知微嗯了聲。

那天她沒去新房,住在自己的公寓。

對門住的是一對情侶,家裏養了一只小土狗,那天應該是自己跑出來了,看到沈知微讨好地走過來搖搖尾巴,圍着她轉,用小爪子拍拍她的鞋面。

小土狗是最常見的黃狗,柔軟的被毛覆蓋在身上,兩只小耳朵一晃一晃的,噠噠噠地在沈知微身邊跑來跑去。

沈知微蹲下身和小土狗玩了一會兒,它很高興地躺下來露出柔軟的肚皮。

有點像是小黃。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以後,那對情侶才回來,看到趴在地上逗沈知微開心的小黃狗,不太好意思地拽着它後頸往回提溜,歉意對着沈知微:“抱歉啊,剛剛只是出去拿了個快遞,門沒反鎖,它自己會開門,讓它溜出來了。打擾到你了吧?”

沈知微搖搖頭,“沒關系。”

小黃狗的後頸被拽着,四個小爪子還在朝着沈知微這邊晃了晃。

“它好像很喜歡你。”女生有點驚訝,“它平時都不怎麽親近人的。”

剛下過雪,走廊中還是有點冷,女生握着小狗的爪子對着沈知微揮了再見,“和姐姐說再見。”

小狗嗚咽了兩聲,腦袋湊過來蹭了下沈知微的掌心。

毛絨絨的觸感好像是冬天暖洋洋的光照到虹膜上,一閉眼都是餘溫。

世界上或許也只有小狗會這麽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喜歡。

畢竟有個藏也藏不住的尾巴。

沈知微有的時候在想,人在進化過程中退化了自己的尾巴,是不是因為逐漸适應了虛與委蛇,或者總是慣性的心口不一?

她每次掩藏的目光,偶爾懷念十一年前的南陵,後來在別人提及蔚游時的避而不答。

總是答案。

窗外是細雪簌簌。

瀝青路也被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粒。

沈知微突然想到今年夏天的時候,一個很有名的作詞人直播間裏突然出現蔚游。

那個作詞人已經年過半百,算是娛樂圈的老前輩,還很新潮,很喜歡這些玩這些軟件,那天應該也是征求了蔚游的同意,才開了這個直播間。

感覺應該在比較正式一點的場合,蔚游穿着貼身的西裝,拿着幾張A4紙,正在和旁邊的人說着什麽。

直播間的人飛速增長。

上面快速滾過的彈幕都在懇求作詞人把鏡頭朝着蔚游那邊偏一點。

作詞人佯裝愠怒,說是自己老了不讨人喜歡了是吧。

上面的彈幕都在哄他,說他年輕,作詞人才笑眯眯地轉過鏡頭對着蔚游,“小蔚啊,來和我們直播間的家人們打個招呼。”

蔚游擡眼,對着手機屏幕笑了下。柔和的日光燈往下照,他卻好像還是恍如十一年前一樣。

隔着屏幕,他們好像是在對視。

怎麽過去這麽久了呢?

下面洶湧的彈幕都是在表達着對蔚游的喜歡,或許都還是小女孩,表達喜歡的方式都是很熱烈又很直接,直白到沒有另外一種可以解讀的方式。

蔚游看着幾個彈幕回答了問題,眼睑低着,說不出來的冷清。

說完以後,作詞人轉回來鏡頭,只說蔚游今天差不多要去休息了。

下面一片都是舍不得的。

直播那邊還能看到蔚游的半邊側臉,他沒立刻離開,能看到他有點興致缺缺地坐在一邊。

過了幾分鐘,蔚游起身離開,直播間人流減少了很多。

作詞人繼續樂呵呵地和剩下的人講着自己最近的作詞心路歷程,也在回答彈幕上的問題,他的手機有點歪,鏡頭調整的時候,正好能全部看到蔚游剛剛坐過的那個位置。

空蕩蕩的桌面上,只有一朵紙疊的玫瑰。

玫瑰花瓣層層疊疊,從中心往外由密到疏。

沈知微其實也沒有經常刻意地去看他的消息,只是難免會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關于他的事情。

那麽遙遠。

或者是某某想與他捆綁,又或者傳言他即将出演什麽電影雲雲。

蔚游入圈多年,一直都是歌手,活動都不常參加,為數不多的一次和電影圈扯上關系的時候,是他剛出道一兩年的時候。

那年他剛剛憑借一首聽雨斬獲新人獎,風頭無兩。

曾傳言有一位導演看中他,不惜花天價讓他來做自己新電影的男主角。

這個消息曾經甚嚣塵上,不過後來卻又一絲音訊也無。

屢屢談及這個話題,那位導演都是不願多說,跳過進入下一個話題。

沈知微想,也是。

他不願意的事情,好像很少能夠有人能強迫。

這麽多年過去,沈知微都還記得他那個時候的簽名。

——Toda mi ambici ó n es ser libre toda mi vida.

他一向都活得很通透。

所以能和寧嘉佑當這麽多年朋友,本質上還是會有很多能夠互相吸引的地方。

而從始至終,她被他身上吸引的點好像都是一樣的。

生長在常年被梧桐覆蓋的長隴巷45號,一直都沉默而敏感的沈知微,生來碌碌,循規蹈矩到幾乎很少會出現教條以外的事。

她這樣的人,注定會被無論在哪都熠熠發光的蔚游吸引。

就算她心知飛蛾撲火,可是重新演算一萬次。

結果也都一樣。

·

或許故事本該也是按照平穩的軌道往前發展。

19年冬初下了一場雪以外,再也沒有要下雪的跡象。

南陵的冬天很少下雪,只是風會卷着寒氣往着人骨縫裏面鑽,今年的寒潮來得早,萬物凋敝,來往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

那天趙瀝說父母今晚來家裏吃飯,讓沈知微早點過來準備。

他給她發消息的時候沈知微正在會議室裏面開會,開完會打開手機才看到他發過來的消息。

沈知微捧着溫水,回了句好。

打完卡坐上網約車,到達趙瀝所說的那家超市。

一切都好像是平常的一天。

好像是從前的某一天重複倒帶,又重映一遍。

一直到超市的電子屏幕上,滾動播放着幾個字。

「蔚游十周年告別演唱會」

明明每一個字都是熟悉的,組合起來,卻又是全然陌生的詞組。

沈知微站在人聲鼎沸裏,突然想到了十二年前南陵的夏天,那個時候的蔚游,還不是什麽熠熠發光的大明星,不是遠隔人山人海才能見一面的蔚游,距離她咫尺之距,寧嘉佑和宋航遠都不在,他撐着手問她下節是什麽課。

陽光穿過窗外梧桐的間隙落在臉上,細細密密的暖意。

他去留學之前,沈知微祝他前程似錦。

後來他果真星途坦蕩,喜歡他的人像是漲潮時不斷穿梭的魚群,她艱難在其中游動,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他的千萬分之一。

最開始的那一條游魚,是沈知微。

可她從來都不是唯一一條。

只會沉默地遵循趨光性本能,拼命往前游動。

居然過去了這麽多年。

旁邊有女孩子小聲說他的名字,或者激動,或者惋惜。

微博消息鋪天蓋地地傳過來,就連沉寂已久的群裏都有人在發消息,艾特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用過的q.q,問他是不是要退圈了。

下面跟着幾條回複,大概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或者是覺得很突然的。

好幾個也是沈知微還記得名字的人。

時過境遷,大多面目都已經模糊。

趙瀝在旁邊說着什麽,沈知微聽不太清,只是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翻來覆去,卻還是知之甚少。

不僅是粉絲和群衆在覺得驚訝,就連不少娛樂圈的明星都在震驚,和他存在代言競争關系的影星在當天上線34次,和他以前有過合作的女明星也被粉絲發現用小號點贊了他的采訪。

身處輿論中心的人,當天卻被狗仔拍到他出現在南陵附中。

好像很晚了,學生都已經下晚自習了,校園裏面只剩下幾盞路燈還在亮着。

蔚游穿着衛衣,旁邊的人被打碼了,沈知微認得出來是老廖。

不知道老廖在說什麽,蔚游雖然帶着口罩,但是很明顯是在笑。

或許是在講他和寧嘉佑以前發生的事情。

老廖老了,原本還板正的一個人,近些年身高縮水,佝偻着腰,只到蔚游的肩頭。

梧桐樹幾乎有兩個人合抱那麽粗,濃密的陰影落在他身上。

蔚游即将要退圈的這件事很快就被工作室證實,發了一條很長的博文感謝各位粉絲的陪伴與支持,說蔚游能走到今天很感激大家的幫助,也說退圈并不是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是在《孤島》這張專輯發布以後,蔚游就已經表達了他的想法,他們作為藝人的團隊,與他進行了深度的溝通與反複的确認,最終确定了這個消息。

在最後祝願蔚游先生和每一位曾經支持他的粉絲以後都能平安順遂。

下面的評論太多,幾乎點進微博相關的詞條都會卡頓很久。

演唱會的地點也确定了。

定在南陵。

居然是南陵。

蔚游這十年裏開了很多次演唱會,除了第一次演唱會,再也沒有在南陵開過。

十年的時間,兜兜轉轉回到終點,形成閉環的圓。

她從來沒有聽過他的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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