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撫琴

第33章 33 、撫琴

入秋時, 桂花香霧冷。

宴賞會是日,天光尚早,喬時憐獨坐屋前, 輕嗅着滿庭桂香。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兩日蘇涿光很不對勁。

那夜他抓着她溫習琴譜一事問了良久, 但後半夜她過于疲困睡了去,也沒聽清他問什麽這麽熟。偏偏翌日她想相問時, 他又複了尋常模樣, 未再提及此事。

彼時西風抱着滿箱玉镯而來,一個勁道:“少将軍待少夫人真好!這兩日去商鋪搜羅,給少夫人買了這麽多镯子,還吩咐了秋英,讓少夫人一月不重樣地戴個遍呢!”

喬時憐撥開箱子鎖扣,瞧着其裏擺放整齊的錦盒, 粗略看來不下二十, 她喃喃道:“我好像…也不缺這麽多首飾。”

西風努努嘴,“那怎麽能一樣!話本裏男子追求女子,都是會送這樣的首飾, 每當見着心上人戴着自己送的東西,高興得不得了呢。”

“好吧。”

喬時憐收下時,還尤為謹慎地個個錦盒都打開查看,生怕蘇涿光又用像上次送寝衣這樣的行徑來提醒她, 她最近又做了什麽丢人的羞事。

但那錦盒中的玉镯, 除了并無一只是白玉而制, 并無異常。

不過也正好, 與周姝贈她的那只純白玉镯有所不同,不會重樣。

-

是夜, 冷露沾衣。

至皇宮落楓臺,喬時憐一路皆是抱着蘇涿光的手臂而行,由着一衆投來異樣眼光。

滿朝文武對這位冷面将軍娶妻一事極為詫異,此番他們還是頭道見着二人婚後共現身宴會。百官對民間流傳的話本自是不信,二人得成姻親,其中各人猜測紛紛,多數說法是喬時憐為報恩相嫁,蘇涿光迫于相府壓力,不得不娶。

眼下身處席中,卻見蘇涿光褪去自己披風,給身側的喬時憐悉心系上時,一衆驚得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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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極為熟稔,像是平日在府中就會如此一般,而喬時憐亦展顏嫣笑以應。衆人見着,都覺得二人擔得起一對璧人的形容,與民間所言相差無幾。

唯餘高座旁的秦朔沉着臉,酒盞未空過。

他捏着盞身的骨節已發白,若非今夜皇室皆齊,群臣俱在,只怕他已壓不住将要發作的脾氣。

久德躬身遞上一名單:“殿下,這是皇後娘娘送來的名錄,其上是一會兒宴賞會後展露才藝的各官家千金。”

秦朔恍若未聞,他目光未從喬時憐身處移開過,見她親昵地挽着蘇涿光的手,對其巧笑倩兮的模樣,他心頭煩躁更盛。

這原本是屬于他的!

良久,他才得見久德杵在跟前,拂袖不耐道:“沒興趣,讓母後做主便是。”

及宴始,喬時憐安坐席中不久,蘇涿光便有事在身暫離了席。

身後的風來忽喚道:“少夫人。”

“屬下方才見到一女子,覺得有些眼熟。随後我想起,那女子曾在瑤光宮,借着主子醉酒時上前糾纏主子。”

聞及此事,喬時憐思索半刻,問出她聽到的話,“太子曾同我說,蘇少将軍年少時曾收到一女子荷包,故他對荷包情有獨鐘,也對那女子念念不忘。”

她非是不信任蘇涿光,而是想要從中知曉實情。不可否認的是,她其實對于蘇涿光了解并不多,他少有對她提及他自己的事,她盡是通過身邊侍女與暗衛,一點點拼湊出他的過往。

風來聽罷暗自生驚,竟不知東宮還在此處擺了主子一道。

“少夫人,我跟着主子這麽多年,這種事我能不清楚嗎?這些年來唯一能跟他親近的姑娘就您一個,何來少時收到別的女子荷包一說?”

喬時憐得到答複後,又問:“那糾纏他的女子是誰?”

風來沉吟道:“屬下見着那女子似是和方侍郎在一起…”

“方杳杳?”

喬時憐脫口而出,随之她心頭一凜,“那日我竟沒認出是她。”

那時在瑤光宮,她循着秦朔的話遙遙看去,因視角受限,恰好只能見着二人側身相擁,她可将倚在朱欄的蘇涿光看清,反是他懷中的女子難得見面容。這樣的精心設計,若說方杳杳與秦朔沒有串通,喬時憐是不信的。

九暮山上,秦朔為博得她歡心,還欲把方杳杳趕下山,回頭利用之時,亦絲毫不在意她與方杳杳之間的嫌隙。而方杳杳為了幫秦朔,寧可冒着失節的風險去接近蘇涿光,哪怕這樣做的後果是受着世人指點嫁入将軍府,她與太子再無可能。

喬時憐一時不知,方杳杳對太子用情是有多深,居然甘心為秦朔做到這等地步。

她颔首應着風來:“此事我知道了,多虧你察覺。”

風來垂首:“少夫人哪裏話,這是屬下該做的。”

他瞧着喬時憐毫不驚訝的模樣,心下了然。

與此同時,幽暗小徑裏,月色抖落幾許楓葉,緩緩拂過來人身上。

空氣中隐有血腥彌散,蘇涿光見着季琛步來,往後退了一步,滿面嫌棄。

季琛當即僵住了步子,見鬼似的盯着蘇涿光:“不是吧?你堂堂蘇少将軍,浴血沙場多年,會嫌棄我這從刑牢裏出來的味兒?”

蘇涿光面不改色:“離我遠點,我怕沾身上,她聞見。”

季琛:“……”

他白了蘇涿光一眼,“我這為了趕上宴賞會,換了件衣裳就過來了。而且這麽急着來,還不是為了喬姑娘的事?”

“洛七的審訊結果?”蘇涿光問。

季琛笑了笑,“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太子草草結案,我暗中把洛七換了出來,單獨提到了禦史臺刑牢裏審,審到了些有意思的東西。”

蘇涿光瞄了眼不遠處的落楓臺,“直接說。”

季琛知他急着回席,也不再兜圈子,“洛七跟喬姑娘此前身邊的密友方杳杳,有染。”

“所以這是一場姐妹戕害的戲碼?”

蘇涿光面色似覆了層寒霜,他微眯着眼,聲線愈涼,“單憑方杳杳和洛七,布不了這個局。”

畢竟九暮山的皇家林獵守衛森嚴,從此介入還能不留痕跡,其中必有權貴者支撐。

季琛點頭,“沒錯,但那洛七在太子手底下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我還沒審出更多詳情,他一命嗚呼了。”

話畢,他又問蘇涿光:“你打算如何?當下若想抓出背後的大魚,借助那方家女子順藤摸瓜是最好的選擇。所以…若喬姑娘以身作餌,是最簡單的方式。”

季琛擅長以最優角度解決問題,講求快準狠。

蘇涿光瞥了他一眼,目光尤冷:“這樣,明日我去造訪方侍郎,說你有意他女兒。把你送去做餌,如何?”

“別別別,我瞎說的。”

季琛趕忙打住,他不過就是随口試探,想瞧瞧如今蘇涿光對喬時憐的心意,這般看來,他們二人感情還真是要好。他暗自慶幸着,那時他撮合喬時憐與蘇涿光的決定無比正确。

蘇涿光望向長天,定然道:“我會派人盯着方家。”

季琛驀地明了他的用意。雖是這樣費時又麻煩,但便可繞過喬時憐去查證此事。

蘇涿光續道:“她現在在我身邊,很安全。”

-

中宵露深,燈搖流绮。

宴至各女眷盡展才藝之時,喬時憐在其上見到了許多熟悉面孔,亦包括方杳杳。只不過她沒興趣瞧方杳杳搔首弄姿,便一直同身旁的蘇涿光搭着話,甚至閑來剝着桌上花生,親自喂予蘇涿光。

惹來一衆豔羨目光,暗道着這二人蹀躞情深。

喬時憐以前可做不出這種大庭廣衆之下,與人親昵之事。但一想着若注意力不在蘇涿光處,便要留意到令自己反胃的人,還不如滿心滿眼皆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君來得松快。

半晌後,方杳杳獻技畢,皇後似乎對之乖巧模樣極為滿意,幾番打量着方杳杳,又與貼身女官耳語着什麽。

喬時憐隔着重重席位,朝周家所在之處暗暗點了點頭,對周姝以作示意。

她将披風脫下塞至蘇涿光懷裏,起身欲離:“我覺得有點悶…想去透透氣。”

“風來。”蘇涿光喚道。

喬時憐知他想要風來跟着她,連忙拒絕:“不不…不必了!我讓西風跟着我就行,東風北風都在呢…”

随着她離席身影漸遠,蘇涿光瞄了眼杵在原地的風來,吩咐道:“去跟着。若見着周焉,就把少夫人帶回來。”

他适才瞧見,她确定周家席位處的周焉離開後,她才說要去透氣。且明明快要到周姝展露才藝之時,照常理,她會留下來為之觀賞。

此番溜出宴席的喬時憐藏身進楓林裏,她抱着讓西風早先備好的外衫匆促換上。那是為今夜撫琴而擇的衣裳,亦與周姝将要露面于衆所着的無異。

随後她又挽着發髻垂下,将青絲理成與周姝相仿之樣。

落楓臺,輕紗織成的雲霧缥缈,幽幽螢火相綴,恍若林深仙境。其間布景幾近占據整個半弧形高臺,綿延接至喬時憐所在的楓林。

喬時憐于暗影裏見着萬衆矚目之處,周姝盈盈行禮,随後折身徐徐步向琴臺。

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問着身側的西風:“西風,你有把握嗎?”

她需借助西風的輕功,與周姝配合下,在這昏暗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琴臺。

西風拍了拍胸脯:“少夫人放心吧!我輕功在京中可是數一數二的,狗都追不上。”

喬時憐:“?”

這是什麽形容?

東風嘲道:“你要是比狗還慢,早收拾滾出将軍府了。”

喬時憐擡手制止欲要拌嘴的二人:“好了,時辰差不多了。北風你留在這裏把風,盡量不讓任何人靠近,以免被瞧出破綻。”

北風點頭應允,旋即喬時憐只覺身上一輕,西風已把她橫身抱起,頃刻間便越過夜色,逼近琴臺。

半空中,她忽聞西風發出咽聲:“嗚嗚嗚。”

喬時憐奇道:“怎麽了?”

西風感慨道:“少夫人你腰好細,身上好軟,少将軍好幸福嗚嗚。”

喬時憐:“……”

琴臺處,周姝暗自撥動着機關,将雲紗遮掩得更甚,借着朦胧視野,讓喬時憐得以安穩落至琴旁,她亦趁機藏入盲區,縮身于機關一側。

喬時憐無聲與周姝對視,接着她理了理衣袖,端正坐在了放置的焦尾琴後。

舉衆只能看見煙霧迷蒙,撫琴人婉婉而坐的影子,瞧不清面容。

席中,季琛已沐浴一番而歸,他搖扇望向落楓臺上一幕,笑着于蘇涿光身側坐下,“這布置,瞧着便知不簡單!今夜有耳福了。”

話落時,他見蘇涿光心不在焉,其目光頻頻望向後方的楓林,又道:“我記得這是周三姑娘準備的吧,還取其為‘渺音’,為達林間深幽處,忽逢仙渺音這樣的意境。”

少頃,漆燈風飐,杳霭流玉裏,縷縷琴音袅袅而來。一霎涼露滿楓,浸斷月下影。

季琛本欲對蘇涿光說什麽,在琴音起的瞬間,他忽因此聲忘言。

弦鳴如潺潺流轉,古調漸而悠揚。忽而似清幽山林,曲折逶迤,忽而轉音又似松落雪風,空渺浩浩。

座下一衆皆屏息凝神,醉心其間。

唯獨蘇涿光極目望向那琴臺處,薄紗掠影裏,月色依稀摹出撫琴之人的影子,那玉指纖細,于弦處輕攏撚挑,泠泠之音自其而出,蕩開沉沉夜色。

不多時,一曲終了。

及周姝從琴臺走出,現身于衆人跟前時,他們才得以回神,竟渾然不知這曲音早已落幕。

皇後鳳首微點,拊掌贊道:“想不到周三姑娘不僅善舞,指下亦有如此仙音。”

“甚好。”就連本是心煩意亂的秦朔也出聲說道。

他望着周姝,憶及方才聽到的曲子,他恍惚以為是喬時憐撫琴。但他知,這不過是他近來所得的虛妄,無端而生的念想。

喬時憐早已不是他的,也不會再撫琴與他聽。

皇後留意到秦朔的反應,移眸望向他時,似在征詢他的意見。

秦朔遲疑半刻,仍是暗暗颔首以應。

座下其餘人跟着應和之際,季琛回過神,正想同蘇涿光搭話,卻發現他早已沒了影。

季琛環視周處,自言自語着:“奇怪,這小倆口跑哪兒去了?”

-

月夜之下,萬象澄澈。

喬時憐在西風的配合下,從琴臺悄聲退離。随後她覺着步子發軟,似是耗盡了渾身力氣。

她還是頭一次于這麽多人的眼前撫琴,若非她知周姝伴于她身後,她并不是獨自面對衆人,只怕她連撫至曲終的心力都沒有。

但見收場時,周姝獲得皇後的認可,喬時憐會心一笑,也算沒有白費她和周姝這兩日苦心籌備。

她脫下那件外衫,交予西風收好,随手把發髻盤起,正從楓林處繞道回席時,一個聲音突兀響起。

“站住。”

喬時憐挪眼看去,唯見深夜長影裏,方杳杳不知從何處而來,高聲喝止了她。

她連着正眼也懶得給方杳杳,搭手與西風,“西風,我們回去吧。”

她才不要理會狗叫呢,純屬髒了耳。

方杳杳見喬時憐根本不欲搭理的模樣,柳眉倒豎,她緊步追着喬時憐,怒而問道:“喬時憐,我叫你站住,你聾了嗎?”

東風與北風同時現身,落至方杳杳跟前,将之攔下。

東風沉了聲:“我們少夫人的名諱,也是你能随意叫出口的?”

北風亦道:“若我沒記錯,姑娘你是四品侍郎之女,我們少将軍官至二品,少夫人亦是少将軍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進門的正妻,哪怕是你父親方侍郎來了,也得客客氣氣的。将軍府的顏面,還由不得你來冒犯。”

方杳杳臉色難看起來,接着她不怒反笑,沖着喬時憐的背影諷道:“今夜你若這麽走了,你頂替周姝作假的事就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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